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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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那时侯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她呼喊着在他宽实的背影后奔跑,跑得太快她一下子葳了脚,他听到她脆生生的一声哎呀,停下脚步,转过身蹲下来,他看见她的嘴角撇得很难看。别哭,哭就不漂亮了,爸爸就不喜欢你了,她不哭,她一直忍着。她看着他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着亮光,她再向高处看,看见爸爸手里牵着的那只大大的蝴蝶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写着她名字的蝴蝶翅膀在阳光下显得透亮轻盈。她忽然就微笑起来,从此她似乎忘记了哭泣,丢失了自己的泪腺。
她和他的头抵在一起,他的头很大很温暖,嫩绿的草叶从他们脸的周围冒出来,刷子一样刷着他们的脸。
那时侯只有蓝色的天,绿色的茸茸的快乐。
……
赵小末坐在教室里魂不守舍,她想想这个想想那个,班主任的话似有似无地飘在耳边,说什么要看清国家形势必须把成绩提上去,只有有了好的成绩才能考进好的学校,成为国家的栋梁等等老生常谈的话题,赵小末低着头,赵小末看见课本上的字越来越多越来越乱,随即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小蝌蚪,在一方白色的小水池里游过来游过去……她用力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她想我怎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书呢。
你爱我吗?第二天早晨在学校的餐厅里赵小末拿着汤勺问司雷。
爱啊,司雷想了想说。
怎么个爱法?什么才是爱呢?赵小末接着问。
司雷就不说话了。
赵小末也不再问下去,把手里的汤勺放到饭盆里喝豆浆。
赵小末想着自己其实一直不懂爱情,爱情是什么呢?他和司雷之间的是不是爱情呢?是不是所有的男女之间都是这样呢,他在自己的身体里爆发的那一刻,才会对着你说爱,说得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可当他从你的身体里退缩出来,却又变成了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
爱情是不是都是这样充满残忍?
司雷这几天一到晚上就想把赵小末往他的单身宿舍里拖。司雷和赵小末有他们的暗号。司雷只需说,去吗?赵小末就会清楚地明白,司雷是向她发出爱的邀请了。而且他们的脸上不动声色。这让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话有着那么深刻的含义,赵小末那个每只眼都超过三百五的同桌更不会侧着头听他们的话,用赵小末的话讲是,小鹿啊你可沾了书本的光了,自己的眼睛越来越高价。小鹿顶多瞅她一眼,朝她撇撇嘴,晃晃头,又去看自己的书了。
赵小末有时候随司雷去,有时候走到半路上就想,司雷这个该死的,怎么老是想着那个,她就拒绝他。赵小末拒绝司雷,司雷就在她面前卖乖,司雷会撩一下赵小末耳后的头发,说赵小末你今天看起来很漂亮,真的,漂亮得路边的狗都能看得出来。赵小末扑哧笑了,笑了就会乖乖就范。这就是司雷的手段。但有时候赵小末会真的拒绝他,无论他怎么施展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本领,她就是不吃他那一套,他就会显得很不高兴,被**扯得有些变形的脸迟迟不能复原。她在心里笑他。
一连几天,她都没跟司雷去他那个脏兮兮的单人宿舍,那种事就像看电视连续剧,要是遇上几次停电,再接着看下去就会觉得兴味索然。
司雷也就老老实实地不再叫她,好像读懂了赵小末的心思。
赵小末觉得和司雷这场电视连续剧似的恋爱,有时候演着演着就会突然断电,无法再继续下去。她不知道是为什么,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司雷是不是她要的那种爱情,因为司雷没有给过她那种她能一把就把他抓住的感觉,一旦离开她的身体,他就会回到那种她所熟悉的陌生状态。
赵小末还是喜欢看男生们打球,不过现在不是去看胡生,她早就把胡生忘了十万八千里了。她左手拿着司雷买给她的一包美国西梅,右手晃着一瓶司雷买给她让她解渴的娃哈哈,身上穿着司雷为她买的那件真维丝。赵小末看着司雷在操场上野马一样的奔跑着,或者做守门员时弯着腰威风八面的样子,偶尔司雷还会把手指含到嘴里响亮地吹几声口哨,她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流着汗的闪亮的青春。她想以前怎么没注意过司雷呢,那个球场上射门又快又准,扣篮又准又快的极有男人味的司雷,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这一次她还看见胡生去和司雷抢球被司雷一撞撞了个趔趄,她想我以前怎么就喜欢胡生这个绣花枕头呢?
胡生,胡生,赵小末在心里骂,你爸真会给你起名。
赵小末站在操场边上卖力地为司雷的进球尖声欢呼着,那一刻她激动万分,她觉得自己太伟大了,因为整个球场上那个最耀眼的明星是她赵小末的。
她一想到司雷的好,晚上就顺从地跟着司雷去了他那个脏兮兮的单身宿舍,司雷还是赶紧闭了灯,赶紧把赵小末往床上扔,他的**太强烈了,可是当司雷再打开灯时,赵小末看见床上那朵玫瑰不再是她那朵了,她那朵没有这么大。
赵小末没有表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赵小末没有说话,但她的脸色肯定很差。
出来时她走得很快,司雷说别急,小末,离上课时间还早着呢!
她注意到司雷第一次把她的姓隐去叫她小末,赵小末没有应他的话,还是走得很快,快得恨不得把司雷丢得远远的,让他永远也跟不上来,那个无耻的人。
赵小末其实不是那种很随便的女孩,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被司雷给涮了。
后来司雷几天没敢和赵小末说话,也许是自知理亏。他有意回避她,有时干脆和后面的学生换过座位,躲得远远的。赵小末更是给他冷脸,她只须收起脸上的表情,把眼一瞪就会放出锐利的光芒,让司雷无法接近。有一天司雷忽然从前面转过头来附在赵小末耳边小声说,小末去我宿舍吧,我有心里话跟你讲。

滚,赵小末像只喷火的野兽,喷出来的火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司雷在这声“滚”的威慑下,在全班同学惊讶的目光下灰溜溜地走了出去,赵小末看见这个富家的公子哥身上的真维丝外套穿得变了形,像个邋遢的大衣壳子罩着他那猥亵的灵魂。
去死吧,赵小末在心里骂。
后来司雷就不再找赵小末了,宿舍里只剩赵小末的时候,赵小末把司雷送的衣服撕巴撕巴弄成几块,拿到厕所里一把火烧了。
赵小末嘴里嘟囔着都他妈见鬼去吧,不知道多少婊子穿过他送的衣服,真恶心。她看着那条裙子在火里慢慢褪尽颜色,一切灰去。
之后有那么几次赵小末站在黑暗中,看着司雷带着女孩子去他的单身宿舍,她看着他们进去,再看着灯忽然熄掉,一直看到自己的心彻彻底底地死去。
如果每个恋爱的女孩的心中都有一朵玫瑰花,那么赵小末心中的那朵正被司雷的手把花瓣一瓣瓣的扯下来,撕碎,丢弃在夜风里。
谁也不爱了,爱我自己吧,我要好好学习了,赵小末说。
就当赵小末想静下心来好好学习的时候,家里来人,说她爸爸病了。
赵小末坐在疾驰的摩托车后面,说表哥,我爸爸那么壮怎么会生病,生得什么病?严重吗?你怎么会在我家?
表哥说舅舅的病不算太严重。
赵小末在心里嗔怪着,不严重还把我叫回家,不知道我都高三了吗?
赵小末说,哎,表哥你开慢点,安全要紧。
到了家门口已是傍晚,赵小末看见一面白色旗帜一样的东西在自家的门口上飘啊飘的,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但她就是悲伤不起来,她从人群里挤过去,看见她的爸爸躺在床上,被白布盖着。她看见很多人围在她妈妈的身边,那些人都抬眼看她,然后告诉她妈妈,小末来了。
赵小末站在她爸爸的灵床前不知所措,你陪你爸爸最后一个晚上吧。妈妈的脸上挂着泪珠。
好吧,赵小末打着呵欠说。
赵小末坐在床上,挨着妈妈,她拼命地挣大眼睛,但眼皮很快就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一起合。后来她就睡着了,醒来时她看见自己靠在妈妈的怀里,她看见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聚向她,妈妈也正红肿着眼睛看着自己,所有人的表情在惨白色日光灯的照耀下都显得很狰狞,她一下子就激灵了起来。
无奈那天的夜太长了,长得让赵小末几次失去等到天亮的信心。
后来有一次她问她整天苦丧着脸的苦命妈妈我爸爸怎么死的,妈妈用力地撮着盆子里的衣服,手上沾满肥皂泡,叹口气头也不抬地说是被汽车撞死的,他没走人行道。
赵小末觉得自己的妈妈真可怜,爱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他一死了倒像是抽了妈妈的脊梁骨。
赵小末心里说死吧死吧,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听她喜欢的摇滚乐,听英格玛听枪炮与玫瑰听铁匠听所有咆哮的音乐。
她再也不能安下心来学习了,已是高三了她的学业还一盘散沙。她在草纸上写了撕撕了再写,好像那些数学题的答案在和她玩捉迷藏似的,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赵小末把课本和笔啪地拍在桌子上,双手抱着头。得过且过吧,赵小末觉得自己活的像只寒号鸟似的,在冬天马上到来的时候,还在一天天地蹉跎着,害怕向前的飞行会耗完自己的体力,会让自己死在寒冷的风中,死在未果的努力里。这样想着赵小末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寒意。
我来帮你解吧,这个我会。胡生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他的手里拿着赵小末的书,用他的圆珠笔指着赵小末用钢笔圈住的一道数学题说。赵小末抬起头看着胡生,目光在短暂的交接后,胡生很快地垂下了眼。
赵小末把脸转向窗外,现在已是深秋了,法国梧桐的叶子变成了金黄色,巴掌一样在风里舞着,阳光明亮,甬道两旁带着熊猫头的垃圾桶看起来很可爱。
赵小末甚至看见阳光里的尘土在自在地飞,带着太阳的光辉,向着她的脸步步逼近。多长时间没这么仔细地看过阳光了啊,好象外面这个洒满阳光的世界早就把她赵小末忘记了似的。
我、我给你讲讲吧。
她看见胡生好象是鼓足了勇气,在看着自己,这次没有躲开她的眼神,但脸却又红了。
讲啊,为什么不讲。
赵小末看着坐在前排的胡生,这时胡生身边坐的已经不再是司雷了,司雷早就扎到后排的女生堆里去了。
其实赵小末本来是要拒绝胡生的,她拒绝任何人的帮助,但她真的没了这个气力,她觉得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但她并不认为她这只寒号鸟能得到善意猎人的救助,对于猎物来讲,猎人都是险恶的,没打到你之前,都是面带笑意的。
你会你就给我讲讲吧,她的语气很缓和,很疲惫。胡生听她这么说就很高兴。
后来他们就经常走在一块。这好像是很顺利成章的,因为胡生事事关心着赵小末。
懒得拒绝,就会变成差强人意的接受。
但赵小末再也不去球场看男生们打球踢球了,她不愿意再看见司雷,她讨厌他。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了,虽然她早已经知道那个曾和胡生相伴着消失在街角的什么什么楠其实是胡生的表妹,知道了其实有几个老婆的不是胡生而是司雷,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都弄成这个样子了,她想,胡生对她好也不过是对她有所企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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