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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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爸爸死了,他的玫瑰一直活着。
赵小末看着玫瑰肉嘟嘟的粉色花瓣,忍不住凑上前去嗅了嗅,真香,她在心底赞叹。但她的脸色又渐渐阴了下来:主人都死了,你干嘛还要活着?
她折回屋子里听自己的歌,科特·考本恩的《耶苏不让我见阳光》,赵小末也跟着歌曲的调子卖力地哼唱起来,唱得房子颤颤巍巍。
妈妈走了,现在整个家整个世界都是她一个人的了,赵小末想,她拥有着无上的自由。
可她又不自觉地看到院子里盛放的玫瑰,她把头埋在两膝间,她的心一下子沦陷到一种灰色的情绪当中。
那时侯的赵小末并不喜欢她那个粗鲁的爸爸。他喜欢喝酒,喜欢抽烟,坐在沙发上根本不像一个大人的样子,他把脚搁在沙发的边框上,翘得老高。赵小末一直记得他爸爸翘起的大大的脚趾好像也在耀武扬威。她在心里恶心她爸爸,但她爸爸浑然不知,悠哉悠哉地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吞云吐雾。
爸爸死后被拉回来,她一声也没哭。她看见爸爸的脑袋被撞得变了形,觉得这很滑稽,她本来想笑的,但妈妈哭得死去活来,还有那么多的人脸上挂着泪花,她告诉自己忍着吧,千万不要笑出声来。但后来赵小末还是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泪,不是因为想到没有了爸爸的工资再也不能吃好穿好的了,而是因为她看见了爸爸裸在白布外面的一截光滑而结实的手臂。这是赵小末心底里的一个秘密,她想着爸爸结实的身体不久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无声地站在爸爸灵床前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她听到有人在她身边哽咽着说,可怜的孩子,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
(二)
人死不能复生,如同谢了的花瓣不能重返枝头,赵小末想起了她的第一次恋爱,想起了她那蓓蕾初绽一去不回的十七岁。
那个男孩子叫司雷。
其实她最先爱上的是班里一个叫胡生的男孩,胡生就坐在她的前排,司雷是他的同桌。
本来前后两排是没说过什么话的,毕竟文理分科让原本陌生的人凑到了一起,彼此还不太熟悉。
他们变得熟络完全是因了一个笑话。
胡生跟司雷讲,有个精神病院在选楼长,院长指着一个脸盆问一群病人说这是什么,有人说是饭盆,有人说是碗,有人说是烟灰缸,就有一个人说是脸盆。院长指着这个病人说好了,你就是一楼的楼长。接着院长拿出一个茶杯问这是什么,一个病人说是烟灰缸,一个说是脸盆,还有人说是花瓶,终于有一个病人开口说是茶杯,院长笑了,指着这个病人说,好了,你就是二楼的楼长。
胡生故意顿了顿,扫了赵小末和她同桌一眼接着问,你们猜第三次院长又拿出了什么,他用手比画了一下,那种用来打开电视搜索频道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是什么?
赵小末忍不住说了声,是遥控板吧。
胡生笑了,说,好了你就是三楼的楼长。
大家都笑了,包括赵小末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同桌,就剩赵小末愣在原处越想越尴尬。
自此赵小末对胡生渐渐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情,她总想起讲那个笑话时胡生对她的笑,那不是嘲笑,那种笑让赵小末感到亲切。她总等着他能回过头来再跟她说上几句话,但胡生好像并没有看出赵小末对他态度的转变,他还是时不时给司雷讲笑话,有时也扫赵小末那么几眼,但眼神却躲躲闪闪,不是赵小末所期待的那种眼神,赵小末也不会再胡乱插嘴自己找尴尬。
赵小末开始密切关注胡生,胡生侧着脸望向窗外时嘴角上茸茸的性感的小胡子刷得她心里痒痒的,她还喜欢去操场上看他漂亮的投篮动作,看他在足球场上奔跑时的狂野。
赵小末心里想完了完了,我准是爱上这小子了。
闻着他身上那浓浓的汗水的味道,她坐在他背后常常感到一阵阵幸福的眩晕。
但赵小末很快就从幸福的巅峰跌到了绝望的底谷,因为她知道了胡生的底细,他是有女朋友的,叫什么什么楠的。赵小末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喊,什么什么楠,有种你站到我面前来,我一拳打死你!
她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绝望地在本子上写着胡生我恨你胡生我恨你胡生我恨你……一直写到整个本子变得一团糟。
胡生依旧沐浴在爱河里和他的什么什么楠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也许他一直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爱他又恨他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赵小末一直看着他们结伴而行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冲着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用力地挥了几次拳头。
这时忽然有一个手掌轻轻地落在赵小末的肩上,赵小末马上打了个寒战,潜意识告诉她那个拍她肩的人是胡生。但她转过身来,站在面前的却是司雷,怎么可能是胡生呢?赵小末在心里骂自己真是神经过敏,刚才明明看见那对狗男女消失在街角了。
司雷说赵小末我请你喝咖啡吧。
司雷是那种富家子弟,一身的名牌,不是耐克就是以纯就是真维丝就是佐丹奴,仿佛整个小城所有连锁店里的名牌全被他一件一件套在身上了。
是该好好宰他一顿了!
赵小末说好吧,声音很轻很矜持,袅袅婷婷地跟在了司雷的后面,赵小末觉得那一刻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淑女。
她的面前是一杯茉香奶茶,他的面前是一瓶生啤,他们都没有要咖啡。生啤被他倒进杯子里,白色的泡沫沸腾着,看了让人觉得胃里满满的。
他们就坐在“美味情缘”靠窗的一个桌子旁。
说吧,赵小末抿了一小口茉香奶茶,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企图。
司雷把面前那杯仍泛着白沫的生啤一口气喝掉了,直直地看着赵小末说:赵小末,我喜欢你!
赵小末差点把嘴里的茉香奶茶喷出来,但为了淑女到底,她咽了下去,说,司雷你明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司雷抢了过去:胡生他有好几个老婆呢!
其实赵小末并不是要和司雷提起胡生,她只是暗暗地喜欢胡生,心底里的,无须言表的喜欢。她是想说司雷你明知道依我们两个人的性格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但这下好了,好像是自己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下子被世人皆知,连司雷都知道自己暗恋胡生了,还有谁会不知道她赵小末整天想着一个处处寻花问柳的男生?赵小末再也不想做淑女了,赵小末端起面前的茉香奶茶泼了司雷一脸。
很多人转过头来看,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被人泼了一脸茶水,黑絮絮的茶叶渣滓挂在他的脸上。
赵小末本想立即起身离去,但司雷又说了句,赵小末我真的喜欢你!
赵小末忽然觉得司雷挺可怜的,不是吗?他和自己是那么相像,爱着一个明知道不爱自己的人,哎,爱人无罪,暗恋受罪!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如果是一匹旋转木马,那么胡生就是她前面的那一匹,她再怎么积极,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永远一成不变;她想如果司雷是棵向日葵,那么她就是那太阳,当太阳多神气啊,永远是一副光芒四射的样子,并且她在哪里司雷就扭着脖子望向哪里。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些,但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温暖。她复又坐好,并递了块手帕过去,给,擦擦脸吧。随后她又扭了几下脖子,对着周围说了几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谈过恋爱呀!

擦了脸,司雷依然醺红着脸说:赵小末,你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吧,我真的喜欢你。
赵小末看着司雷,想着他只有喝了眼下的生啤,带着酒性,才敢向自己表白,这表明他是多么诚实啊,诚实得不含一点杂质,而那个该死的胡生,动不动就左拥右抱。两个人比起来还是司雷比较好。
赵小末说,好,我答应你。
司雷乐得两眼放光,掏出几张百元的票子往桌上一拍,走,陪我女朋友买衣服去。赵小末看着玻璃窗外的行人,赵小末抿着嘴笑。
太阳很大,暖暖地照在身上,赵小末和司雷走在街上,她尽情享受着爱情给她带来的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赵小末想,她的春天就这样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蓦然降临了,挡也挡不住,而自己真的像朵娇人的花儿一样,春风一碰,啪的一声,花苞就打开了。
(三)
赵小末一身光鲜地回学校来了,司雷牵着她的手,她的身上是一件最新款的真维丝连衣裙。刚才她买衣服时,故意挑了这件最贵的,三百八十块。司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依然脸色醺红,让赵小末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末了,司雷还问她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司雷说他兜里还有钱。赵小末说不用了,下次再说吧。司雷还是面带笑容,司雷说好。
她自己的衣服安静地躺在她右手的真维丝的手提袋里。到学校门口时,她下意识地挣脱了司雷的手,她怕被学校的老师看见告诉她爸爸,那样对她和男生的交往特敏感的爸爸一定会唬着脸,问她那个男生是谁,如果说了是司雷,司雷一定会大着头回家,如果不说,她一定会挨爸爸一顿暴打。当然了她还怕被胡生看见,如果被胡生看见了,那么她心里残存的那么一丁点对胡生的期望也就彻底破碎了。
赵小末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前排的胡生忽然转过头来看了看赵小末,他的眼眉往上轻轻地一挑:呦,灰姑娘一下子变成白雪公主了!
她看见胡生嘴巴上的小胡子被笑得一颤一颤的,真恶心!赵小末觉得自己的心里有那么一点东西彻底破碎了。
当天晚上赵小末就被司雷邀到了他的单身宿舍。司雷打开灯,屋子里乱糟糟一片,还散发着一种呛人的气味,她皱了下眉头。司雷轻轻插好门,把灯又“喀”地按灭了。赵小末刚要出声,却被司雷滚烫的嘴唇封住了嘴。那一刻,她的心像被按了一下控制跳动频率的按钮,怦怦怦的无法自控。赵小末感觉到司雷的舌头像条温暖的鱼一样在她的口腔里游弋着,寻觅着。它贪婪地游向那片水域的深处。而她自己的那条小鱼犹犹疑疑地不肯和它缠绵,想躲它又被它追得无路可去,最终和它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接吻鱼。
她沉醉于她的初吻,在这个黑暗逼仄的房间里,她仿佛是陷入了一片黑色的沼泽,但这片沼泽没有寒冷,只有藏在暗处盛开着的嫣红妖冶的玫瑰花和让人窒息的温暖甜美。神哪,赵小末想,就让我这么一直吻下去吧!
直到司雷掰赵小末的手,赵小末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司雷抓得紧紧的,她不好意思地松开司雷的衬衣,她太投入了,投入得忘乎所以。
我们先那个吧。司雷气喘吁吁地说。
哪个?赵小末不解地问。
那个啊!
赵小末还是愣在那里。
司雷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抱起找小末,粗鲁地把她丢到床上,三下五除二就扯掉了赵小末的连衣裙。
赵小末想喊,却被司雷的干燥的大手堵住嘴巴。妈的,别叫,旁边是老师宿舍。赵小末不叫了,她呆在黑暗中,听到司雷第一次对她说脏话,心里堵得慌。
赵小末不害怕,因为她还不太清楚司雷要对她做什么,直到司雷在一阵手忙脚乱后用他坚硬的钥匙把她关了十七年的少女的门生硬地打开,她只感到了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可他像一只脱缰的野马,一旦冲破了关着它的栅栏,任何人就阻止不了它了。她很疼,但她没有掉一滴泪,她知道她已经陷入了困境,她知道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忽然觉得自己上了战场,司雷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在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面前垂死挣扎只能让敌人变得更加狰狞,她想她该微笑,把敌人软化。
司雷从她的身上滚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她的伤口依然打开着,她很疲倦,很疼痛,她的身体摊开在黑暗里,不知所措。司雷把衣服往赵小末的身上一扔,压低声音说,快穿上,要上晚自习了,今晚班主任值班。
赵小末穿好衣服的时候,司雷已经按亮了灯,赵小末用手拢了拢头发,并且没忘朝司雷笑了笑。临走时她忽然看见床上有了一朵嫣然盛开的玫瑰,她突然想起了爸爸的玫瑰。但是没时间了,她撕了团卫生纸塞在了自己的裙子里。
赵小末迎风走着,她又想到了爸爸的玫瑰,她一直不明白爸爸那么粗鲁的人,怎么会喜欢种玫瑰这种娇艳的花,就算几秒种前刚和妈妈有过激烈的争吵,他依然会心情好好地摆弄他的玫瑰花,因此他的玫瑰花一直开得很好。
这又让赵小末联想到了自己心里一直隐藏着的那个秘密,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在一年夏天,天很热,树叶好像都失去了水分变得颜色土土的,蝉躲在树叶里拼命地聒噪,令人心烦。赵小末提前从学校回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爸爸妈妈,但她听到了从浴室里传来的细细的水流声,她想是不是谁忘了关水龙头。赵小末就从门子留下的细小的缝隙间往里望,就在那一刻,她看到她的父亲整个**裸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正站直了身体拿着毛巾来回地搓。她赶紧走开,她的怀里像揣了只活兔子,怎么按也按不住,怦怦怦直往外闯。
她看见了她爸爸粗壮的胳膊,厚实的胸肌,平滑的小腹,还有下腹令她窒息的那朵黑色花朵。
从此每当她看见爸爸露在外面的一截光滑结实的手臂,她就会联想很多,她的心就会神经质地一阵颤栗,赵小末没想到那次的**对她造成了那么强烈的感官刺激,让她对异性生出一种隐秘的不一般的渴望,她觉得从那时候起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好女孩了。
赵小末在远处灯火的微弱光线里走着,她想她爸爸虽然脾气躁了点,但是不会这么对她的,在她小时候他只会像只大公鸡一样护着她,而现在她被司雷这个该死的家伙给欺负了,要是她爸爸知道了一定会为他报仇的,就像对待曾欺负她的刘小兵一样,一巴掌把他扇成脑震荡。
可是赵小末转过来一想她对司雷是有感情的呀,她想既然对他有感情,也就该为他受点苦,这时她又想到了她妈妈对爸爸的奉献精神。
司雷说快点,预备铃都响了。
司雷在她的前面一摇一晃地走,他的背影高大,体形粗壮,被远处的灯光那么一照,黑色的背影便镶上了轮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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