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法场如战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法场里一众侍卫的额头都开始冒汗,谁都没想到这些百姓来得这么快,而且人数之多,远远超出了想象。尚云阳是现任兵部尚书,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先由他出面。他心里虽然害怕,但皇帝面前,岂能退缩,他第一个冲到牌楼门口,挥着双手,高声喊:“圣驾在此,不得喧哗!”
可是他一人之声怎么压得过在场万人之众?在场依然吵杂一片。尚楚见父亲的呼喊无效,提一口气,跳上牌楼,扯下一面旗帜,迎风一甩,大吼:“谁再敢喧哗!”
这一声吼叫完美地呈现了尚楚的功力底子,尽管声调并不高,甚至有些冷冷的意味,可声音分毫不差地传进每个人耳朵,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韩戍唐这时候已让刽子手陈五把他扶了起来,他清楚地看见尚楚轻轻松松就跳上了那至少二十米高的牌楼顶上,吓得合不拢嘴,又听他在上面的一声巨吼,压住了万人嘈杂,心里一阵狂赞:“我靠,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尚楚这小子不但力气大,刀法狠,连轻功也这么厉害,只怕跟展昭有得一拼!”
想到这里,韩戍唐忍不住偏头去看了一眼张龙。张龙正躺在行刑台不远的地方,胸口和额头的伤都已止血,像是已经睡着了。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期盼:“到现在为止才看见一个张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张龙。传说中开封府一文一武两大牛人都没有露面,其他三大护卫也不见踪影,真不知道他们是个怎样的风采!”
这时,又见一条人影飞上牌楼,韩戍唐一看,竟然是庞籍,不禁满脑子问号:“我的妈呀,庞太师的轻功也这样强大?刚才那个柴郡主喊他作义父已经够夸张了,想不到他还有一身厉害的武功!包拯啊包拯,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如韩戍唐所料,庞籍不但轻功好,内力也绝对深厚,他站在牌楼上不徐不疾地喊话:“诸位开封府城民,你们可知今日之举已经犯了欺君之罪?当今仁宗皇帝以仁义治国,以德行安服天下,姑念你们初犯,不予追求,快快散去吧!”字字清晰,远远传开。
不过,他说上面这话倒不是真的希望这里成千上万的百姓能那么听他的话,乖乖散去。他其实另有目的,边说边用凌厉的目光扫射全场,似乎在寻找什么。站在他旁边的尚楚也是一样,目光炯炯,亦在人群里寻找。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高亢的怪叫:“我们无心冒犯圣上,只是圣上突然要杀青天大老爷包拯,谁能坐视不理?”这一声刚落,人群里另一处又传出一声:“是啊,包青天是一位爱民如子,为民请命的好官,皇上为什么要杀他?”
此言一出,远近附和声不断:“请皇上给个说法!”“就是,包大人是好官,不能杀!”“谁杀包大人,我跟谁拼命!”
这样一来,先前听了庞籍的话有些动摇的人群又情绪高涨了。人群中开始有人用节奏性的吆喝大叫:“还我青天,护我青天!”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吆喝声中来,声音越来越大,响彻全城。远处不断有闻声赶来的城民加入人群,声势比先前更壮。
韩戍唐坐在行刑台上,听着外面潮水般呼叫的声音,心里那个激动啊,眼泪都要要掉下来了,心说:“这就是当青天大老爷的感觉?这就是深得百姓爱戴的感觉?天哪,包拯这辈子值了!”
他正自感动,就听庞籍提高嗓音长啸一声,啸声像一把钢剑戳穿激流,刺得人耳朵里一阵难受,人群的呼喊声减弱了几分。庞籍抓紧时机,换了一口气,说:“开封城民们,请听我庞籍一句话!大家先安静下来,不要吵闹,包拯他现在就在法场内,毫发无伤,大家放心。”
话声振振,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人群顿时彻底安静,但仅仅是安静了片刻,好比收回的拳头再次猛然击出,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无边的欢呼,为包青天的平安而欢呼。韩戍唐听见这欢呼声,眼泪终于盈眶而出,这感觉太奇妙了,韩戍唐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的感动。
他虽自知不是包拯本人,也知外面的百姓爱戴和拥护的是包拯,而不是他韩戍唐,可是他此刻附着在包拯的大脑里,总觉得这一份爱戴和拥护,既是冲着包拯来的,也是冲着他韩戍唐而来。
百姓的欢呼声持续了很久,终于渐趋停歇,激昂亢奋的情绪也逐步平静。人群里又传出一声怪叫:“我们不信,包大人已被皇上判了死罪,刚才内城门外又有兵马阻挡我们进城,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现在午时三刻已过,只怕包大人早已身首异处。”这怪叫声刚落下,另一处又有人大叫应和:“只有亲眼见到包大人才信,大家说对不对?”
两声喊下来,远近附和声不断,人群又激动了,刚才那有节奏的呼叫再次响起:“还我青天,护我青天!”
牌楼顶上,庞籍忽然轻声说:“都看清楚了么?”旁边的尚楚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点头说:“太师放心,一个不漏。”庞籍微微一笑,说:“你去办吧!”尚楚立刻从牌楼上跳下来,走到尚云阳身边耳语了几句,尚云阳又走到皇帝身边轻声说了几句,皇帝点了点头。尚云阳回过身来挥了挥手,尚楚抱拳领命,点了几个皇帝身边的侍卫向牌楼外走去。
尚楚刚走到牌楼门口,庞籍的啸声就再次盖住全场,继而听他说:“我庞籍以项上人头担保,包大人现在绝对平安无事,我这便去请他出来见大家。不过,大家要先冷静下来,原地坐下,才能见到包大人。若再这般起哄捣乱,休怪城墙上三千弓箭手无情!”庞籍用手一指,法场旁近的城墙上黄旗摇动,密麻麻露出一长排弓箭。
韩戍唐在法场里,虽看不见外面的城墙,但想必庞籍不是危言耸听。刚才听了庞籍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辞令,外面的局势渐趋平静,他心里不得不服气:“这庞太师果然非同凡响,三言两语就把外面这么多人给摆平。唉,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我今天能不能逃过一劫,看来全掌握在他手里了!”
法场外的城民大都坐下了,尚楚领着那几个侍卫走进人群,直奔刚才看准的那几个怪声发出的地方,庞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继续巡视全场,忽然在西南角停了下来,细目一辨,皱起了眉头。
西南角的街口出现了一队人,打着一个“杨”字大旗,最奇怪的是那一队人都身穿白服,队列中还抬着一口棺材,人群纷纷给那一队人让路。这时东北角竟然也出现一队人,也打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呼”字,同样是人人白服,队中抬着一口棺材。不一会儿,西北东南两角也分别出现一队人,同样的白服棺材,一个打着“石”字大旗,另一个打着“黄”字大旗。
四队人穿越人群,向法场而来,人们纷纷起立让路。庞籍打量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赶紧从牌楼上跳了下来。很快,四队人走到牌楼下,四口棺材呈一三型摆放,杨字旗下的那一口摆在最前面,其它三旗的并列在后。

柴静郡主刚才一直在门口看热闹,见到四口棺材摆下来,她一溜烟跑到皇帝身边,大喊:“来了,来了!”皇帝问:“谁来了?”柴静用手指着门口。
韩戍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门口一个衣着素朴的老太太走了进来,目光直视前方,旁若无人。最显眼的是她手里的那一根龙头拐杖,从头到脚金灿灿的,像是纯金打造。令韩戍唐感到更不可思议的是门口的侍卫居然丝毫没有要阻拦这老太太的意思,反而纷纷一脸肃穆地向她敬礼。连皇帝见到这老太太也起身离座,还走下几步来,似乎是主动迎她。
韩戍唐赶紧在脑子里搜索自己记得的北宋女名人:“瞧这老太太的架势该不会是太后吧?不像呀,太后来的话,早就应该喊开了,前呼后拥,不可能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不带,就这样走进来。”他猛然想起一个人,越看这老太太越像,心里说:“北宋的老太太里头,恐怕只有天波府杨家的老令婆有这样的气势。对了,杨令婆的名字好像是叫做什么花的,想不起来了。”
老太太走到皇帝驾前,也不说话,把拐杖往地上一放就要跪下去。皇帝一见,赶紧上前扶住,嘴里说:“老太君不必多礼,快快赐座!”
韩戍唐这才终于想起老太太的名字:“佘赛花。”心中大喜:“她来了就好,杨家是大忠良,忠良帮忠良,就算庞太师再厉害,也压不过杨家将的威名,看来包黑子有救了。”
两个小太监搬来了一张椅子,佘赛花却不坐,还向后退了一小步,又跪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一个头。皇帝满脸惊讶,问:“老太君这是何意?”
佘赛花不答话,连磕了两个头,才缓缓地说:“老身携孙儿宗保前来,要问皇上一事。”
皇帝一听,皱眉说:“杨将军为国捐躯,朕痛心疾首,奈何逝者已矣,寡人也只有追封镇国大将军,以彰其功。”
佘赛花表情凝重,说:“宗保就在场外,听候皇上发落。”
皇帝脸上色变,惊声问:“朕已拨下抚恤款项,着礼部以皇室丧礼操办,老太君为何不让将军入土为安?”
佘赛花说:“奸人不除,宗保死不瞑目,还望皇上体谅。”老太太依然伏地不起,皇帝似乎觉得这样对话极为不妥,于是向身边的柴静使眼色。柴静偷笑,走到佘赛花旁边,搀住她手说:“老太君你快些起身,千万不要着急,皇帝哥哥一定会还杨将军一个公道的。”她的话果然管用,佘赛花由她扶着,慢慢站起来,坐到椅子上。
“外面还有呼石黄三位将军的孤儿寡母,也要向奸人讨还公道。”佘赛花又说。
“宣他们进来。”皇帝坐回龙椅。
很快,老老少少十来个白服素衣的人走进法场。这些人走过行刑台的时候,都向韩戍唐投来仇恨的目光,吓得韩戍唐浑身起鸡皮疙瘩:“一个个披麻戴孝,家里死了人啊?怎么都用那么狠毒的眼神看我,难道是包黑子铡了他们的家人,惹得他们联手来向皇帝告御状?”
等这些人向皇帝见礼,站到一旁,门口又有人进来。韩戍唐又转头去看,原来是尚楚和那几个侍卫用绳子绑了十几个彪形大汉,后面还跟着一群看上去比较年长的百姓。等到那一群年长的百姓走进法场,一眼瞧见韩戍唐五花大绑地跪行刑台上,全都扑上来,跪地大哭:“包大人受苦了!”“天理何在啊?”“老天瞎了眼,这是青天大老爷啊!”
韩戍唐没料到这一群老人家会突然来这一手,窘得他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闭口不语。尚楚大声呵斥:“当今圣上驾前,不得喧闹!”
那些老人家一听,立刻转身向皇帝磕起头来,嘴里喊完一通“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就开始痛哭咆哮:“包大人是真正的好官哪,皇上千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皇上不能杀包大人啊!”“包大人无罪,包大人无罪!”这场面本该是沉重惨痛,可是一个个老人家看上去呼天抢地,眼泪鼻涕流成一片,却又非常滑稽。柴静站在佘赛花身后,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皇帝问:“这些是什么人?”
尚楚说:“他们都是开封府民间有威望的老人,庞太师命末将将他们找来,以便平息民愤。”
尚楚说完,见这些老人乱糟糟吵个不停,一脸怒意走到他们面前喝斥:“不许再吵了!”一个戴圆帽子的老人站起来一把扯住尚楚的手,哭着说:“这位将军呀,你千万不要杀包大人,他是老百姓的好官哪!”尚楚一把甩开他的手,忽然觉得手背上凉幽幽的,抬起手一看,一股臭味迎面扑来,原来是那老人的眼泪和鼻涕,粘了一大片。
尚楚虽然从小练武打仗,却是个有点洁癖的人,这一下弄得他直翻白眼,恶心得要吐,急忙在身上摸索,想撕下一块衣布擦手,可他穿的是盔甲,没有外露的衣布可撕,一个人急得团团转。柴静瞧见他的样子,笑疼了肚子,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捏成一团丢给他。那手帕轻轻打在尚楚身上,尚楚看也没看是谁丢的,只管拿起来一阵猛擦。
这情景被尚云阳瞧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笑痕,他眼珠一转,立刻大骂:“大胆逆子,郡主之物也敢如此糟蹋,还不快跪下请罪?”尚楚一愣,这才发现手里的是一方女人用的丝帕,抬头看见柴静的脸上笑开了花,他才意识刚才是郡主丢给他的丝帕。连忙双膝跪下,双手托起丝帕,说:“末将该死!”
尚云阳又骂:“你这蠢小子,郡主怎能再要这被你弄脏的手帕?”转头向郡主施礼,说:“请郡主责罚。”又是老招数,但老招数总是那么有效。柴静笑嘻嘻地说:“是我丢给他的,他若不肯用,我才要罚他呢!”这下尚楚为难了,双手托着那手帕,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父亲说得对,手帕弄脏自然不好再还给郡主,但又不好意思当众把手帕收入怀中,那毕竟是郡主的贴身之物,更不能就这样随手丢掉,那就是对郡主大大的无礼。他在战场中来去自如,不惧刀枪剑戟,遇到这姑娘家家的事情,却是一筹莫展,羞得脸上通红,不知所措。
佘太君把他的窘相瞧在眼里,伸出一只手说:“尚将军若不嫌弃,不妨把这手帕交与老身,待我回家吩咐我那几个媳妇,帮你把它好好洗个干净,再派人送去贵府如何?”
尚楚如释重负,连连称谢,把手帕交给了佘太君。法场内纷乱的局面也被这一条手帕转移了注意力,韩戍唐心里对佘太君竖起大拇指:“佘太君果然厉害,这一来既解了尚楚的燃眉之急,又保住了郡主颜面,同时还隐隐有为这一双璧人牵线搭桥的意思,一箭三雕。看那傻比尚大人一副喝了蜜糖似的表情,心里只怕是恨不得要跪下吻这老太太的脚,以示感谢了。哼!”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