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冤家总路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韩戍唐并不是眼睛看花了,皇帝刚才的确眨了眼睛,旁边的申公公也看在眼。
这申公公在宫廷里混了一辈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见皇帝突然睡着,本就起疑心:“莫非皇上根本不是有心要杀包拯?”这下又见到皇帝朝包拯眨眼睛,而包拯也斜眼瞟向皇帝,申公公暗自提醒自己:“事情有变,见机而行。”
牌楼外传来马蹄声响,韩戍唐转头去看,见一匹高头大马直奔营门而来,那匹马浑身银白,毛光油亮,看上去神骏非凡,他从来没见过这样雄健的马。再仔细一看,马身上挂着几道浅红色的汗迹。他想起了“汗血宝马”这个词,只是想像中的汗血马因该是枣红色,没想到还有这种银白色的品种。
韩戍唐只顾着看马,倒忘了看骑在马背上的人,等到那人走进牌楼,绕过行刑台时居然向韩戍唐瞪了一眼,韩戍唐才注意到是一个半文半武打扮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头上白发不少,但浑身上下一股壮年之气犹盛。“我靠,一进来就瞪我,八成又是包拯的死敌!”韩戍唐见那人目光炯炯,透着无比的威严,心里叫苦。
韩戍唐赶紧观察尚云阳与何澹的脸色变化,心想:“这人派头十足,只怕是个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角色。我得留神看一看,要是尚云阳显得高兴,那他就是包拯的对头,要是何澹显得高兴,那就是我的救星。”
可是尚云阳与何澹见到这人进来,二人脸上既不见高兴,也不见忧虑,却同时做出惊讶的表情。二人不再争吵,睁大眼睛看着这人走到皇帝驾前。他们的表情被韩戍唐看得清清楚楚,韩戍唐却更是迷茫,搞不清这人的出现对自己是利是弊,单从刚才他瞪过来的那个眼神来判断,隐隐觉得是弊大于利。
“微臣庞籍参见陛下。”那人跪下行礼。皇帝立刻睁开眼睛,从龙椅上站起来,眉开眼笑地说:“太师快快请起!”
韩戍唐听到“庞籍”两个字,心里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包青天的戏他虽然看得多,但戏里古人的名字却记得不多,因为古代官吏之间都以姓氏加官职互相称呼,所以他多半是记得一个姓氏加官位名称,直等皇帝说出“太师”两个字,他默默地把姓氏“庞”和“太师”加到一起,凑成一个名字:“庞太师!”他的耳朵里才嗡得一声,人懵了。
“太师突然返回京师,莫非西夏战况有变?”皇帝重新坐回龙椅,开始问话。
“禀皇上,西夏自党项族首领元昊自称皇帝以来,虽兵强马壮,声势浩大,但我边关有韩琦、范仲淹二帅镇守,军民上下同心,连战告捷,西陲无忧。那西夏多年穷兵黩武,无视民生,如今民怨纷扰,国力实已成强弩之末,近日兴庆府传出消息,元昊有心与我大宋议和。”庞籍说话不紧不慢,底气十足。
皇帝皱起了眉头,喃喃地说:“三年前元昊以议和为名,率十万大军偷袭我渭州,直逼怀远,幸得韩元帅识破阴谋,果断出击,守住疆土。怎么西夏现在又来议和,莫不是故伎重施?”
庞籍点头说:“皇上所虑足见思量深远,不过这一年以来,微臣数次派遣军士化妆为普通百姓,在西夏兴庆府与灵州一代打探消息,见那西夏人对其官府怨声载道,各地起义势力不断崛起,元昊的兵马自顾不暇,再无力威胁中原。”
皇帝听了眉头大展,面带微笑说:“原来如此。那么,太师此次回朝是要与朕商议西夏议和之事?”
庞籍却顿声说:“所谓此消彼长,如今我大宋稳占上风,大可静观其变,议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微臣这次回京是为了另一事!”
韩戍唐这一阵却没有太专注于皇帝和庞太师的对话,一心只想:“谁不知道包公的死对头是庞太师?这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来我这条命要送在他手里了。”
牌楼外又有马蹄声响起,这次来的是三匹块马,马上三人身穿盔甲,将士打扮。当先一人的马鞍后插着一面小旗,上面写着一个“庞”字。那三人下马,在牌楼外等候。一望即知是庞籍的手下,大概他三人的马没有庞籍的马快,所以落在后面。
皇帝听得庞籍为了别的事回京,面露惊奇,问:“噢?既不是为了议和之事,太师又为何如此风尘仆仆,也不惜把你心爱的那匹‘踏月马’累坏了?”
韩戍唐稍微冷静下来,听到皇帝的这句话,觉得这皇帝老是带着三分玩笑,心想:“都说伴君如伴虎,这皇帝看起来却似乎并不难相处。”
庞籍却不开玩笑,依然一脸严肃地说:“即使是汗血宝马,也不过是一匹代步的牲畜,该用时若舍不得用,又为何要养它呢?微臣日夜兼程赶回京师,只因为听到消息说开封府尹包拯私通辽帝,出卖军机,皇上御笔亲批斩首之刑。”
皇帝瞟了韩戍唐一眼,不露声色地说:“太师不辞辛劳而来,难道要替包拯说情?”
韩戍唐一听皇帝这话,满肚子冒苦水:“有没有搞错,要庞太师替我说情?这老东西一进门就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一口把我吞掉。”
就听庞籍说:“不,皇上御笔亲批,微臣怎敢说情。臣听说人证物证俱在,包拯也已认罪伏法,眼下午时三刻已过,不知为何还不动刑呢?”
韩戍唐要哭了,心叹:“看吧,我就知道!这老东西千里迢迢,不惜跑死宝马也要赶回京城,就是为了要看包拯被杀头!”
皇帝故作惊讶地说:“时辰到了吗?刚才寡人小睡片刻,不想竟误了时辰。”
这时旁边的尚云阳终于找到机会插话:“皇上,现在午时三刻已过,正好下旨用刑。”
韩戍唐早已经懒得再骂尚云阳的祖宗,他现在身上又热又痒,汗水沾满衣襟,膝盖也跪得失去知觉,干脆把身子一歪,斜斜地倒下,趁行刑前的这一点时间,多躺一会儿。
庞籍却又转过头来,问了尚云阳一句话:“尚大人,敢问包拯通敌叛国的物证现在何处?”
尚云阳说:“包拯此案乃圣上御审,物证是辽帝写给包拯的书信一封,遣派辽国高手秘密送入开封府,被我大内高手截获。”
庞籍又问:“那人证是谁,是否可信?”
尚云阳说:“那人证亲眼所见,自然可信。至于他的身份,因为包拯在民间声望极高,他故而不愿公开露面,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
庞籍说:“既如此,尚大人不妨在本太师耳边一说。”他走到尚云阳身边,把耳朵凑上去。

尚云阳尴尬地抬头望了一眼皇帝,皇帝正笑咪咪向他点头,示意他实话实说。尚云阳无奈,只好窝起手掌放在庞籍耳边,慢慢把嘴靠上去说了一句话。
庞籍听了之后,似乎吃了一惊,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还皱起眉头想了片刻,才又走回驾前,对皇帝说:“微臣带来一样东西,敢请皇上过目一观。”一挥手,牌楼外等候的那三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从身上解下一个布袋,托在手里,走到皇帝驾前跪下。
那包袱打开,里头是一个两尺长一寸宽的锦盒。申公公走过来拿起锦盒,轻轻打开,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朝那锦盒里看一眼,神情专注地问:“这是何物?”
庞籍走上前一步,正要答话,忽听见牌楼外传来金铁交击声。庞籍脸上变色,大喝一声:“护驾!”两旁的侍卫纷纷拔剑,再一次围作半圆队列,把皇帝保护起来。
牌楼外的士兵也都刀枪对外,紧接着一阵“乒乒砰砰”的声音,一个人冲了进来,身穿花衣长裙,头戴玉翠,嘴贴朱红,两手各握一根三尺铁棒,舞得呼呼生风,赫然是一个长相标志的少女。牌楼外的士兵被这女子一路棒打,纷纷散开。
紧接着,牌楼外又追进来一人,穿着一身黑色盔甲,大喊:“大胆妖女,天子驾下还敢造次?”竟是先前领旨去东水门阻止民变的尚楚。
尚楚的刀还是那么快,从背后一招斜斩,那少女身手也丝毫不差,回身双棒架住刀势,大叫:“谁造次了?我是有事来见皇帝的!”
“楚儿,这女子是谁,到底怎么回事?”尚云阳惊声问。
尚楚抽身挡在拿女子前面,刀刀封住前路,只怕她再往法场里闯,听见尚云阳的问话,他回答:“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来历,刚才在甜水巷口我奉旨阻挡暴民,眼看就要把他们逼退打散。这疯女人突然冲出来,用铁棒把我布置弓箭手的楼脚全都打碎,害得我们功亏一篑。我一路追赶她到这里。”
那少女却喊起来:“谁害得你们功亏一篑了?皇上爱民如子,我是怕你们射杀无辜百姓,要受皇上责罚,所以才出手相助!”
尚楚顿时语塞,他本就不爱多说话,自是更不愿意与女人做口舌之争,何况她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那少女的铁棍舞得虽块,却远不及尚楚刀法精湛,可是尚楚每一刀只要与那女人的铁棒相撞,手里就一阵发麻。尚楚原本以为数招之内就能伤她,可是每到关键之处,却总被她重手法的铁棒挡下,暗自心惊:“这是谁家的女子疯疯癫癫,手劲着实不弱!”
韩戍唐这才注意到皇帝和庞籍的脸上都带着微笑,心里奇怪:“这小姑娘横冲直撞,怎么他们一点不生气?”就听皇帝说:“静儿,还不住手?”少女立刻翘嘴大叫:“哥哥啊,你让他先住手,我才能住手,否则我住了手,他却不住手,还不白白被他砍一刀?”
韩戍唐听见皇帝喊什么“静儿住手”,也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那少女喊“哥哥”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姑娘是皇帝的妹妹,不是公主,就是郡主。难怪这么嚣张!”
尚楚这时也明白过来,一刀逼开铁棒,抽身跳开老远,单膝跪下,向皇帝请罪:“末将该死,冒犯公主殿下,请皇上恕罪。”尚云阳也急了,连忙跪下磕头说:“臣启陛下,尚楚鲁莽无礼,冲撞公主,请皇上责罚。”
尚云阳这句话显然深得官场三昧。这件事在场的人有目共睹,是那少女无礼取闹在先,尚楚从一开始并不认得她身份,以致产生误会,但作为殿前副指挥会,遇到可疑人持兵器闯入皇帝安全范围之内,尚楚动手擒拿也是职责之内,所以无论如何本不该怪罪到他身上。而尚云阳这句话反而主动请罪,不仅给足了皇家面子,更是显得他尚云阳大义为先,亲情在后,自然更能博得皇帝好感。
果不其然,皇帝脸上乐开了花,对尚云阳说:“尚爱卿快快平身,尚楚护驾有功,朕又怎会责罚他?”
那少女把铁棒收起来,笑嘻嘻地走到皇帝面前,忽然看见旁边站的庞籍,竟然一下就扑到他身上,开心大叫:“呀,义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啦?静儿可想你了!”庞籍一脸温柔的笑容,轻轻拍着那少女肩膀说:“长成大姑娘了还来抱义父,不害臊!”
韩戍唐看见这一幕,脑子里就像搅了浑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公主喊庞太师做义父,那不是连皇帝也算作他小半个儿子?我靠,包拯还怎么混,难怪要杀头!哎哟哟,我命好苦!”
皇帝这时正式给在场诸官介绍:“这位是朕的御妹,房州郑王府柴静郡主,平时很少在京城抛头露面,诸位大多不认得。”
在场诸官纷纷向柴静行礼,柴静却忽然害起羞了,脸上红晕飘飞,低着头用手指扯起了衣角,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她就是刚才那个手持两根大铁棒跟殿前副指挥使尚楚大打出手的人。
庞籍转头问尚楚:“尚将军刚才说城内数万暴民失控,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尚楚说:“太师请放心,情况仍在末将掌握之中,他们趁乱冲过甜水巷口的第一道防线,东阳巷还有一百五十名弓箭手阻挡。末将这就增派人手,不出一个时辰,开封府必能恢复安宁。”
皇帝点头,尚楚正要动身,柴静忽然又叫起来:“哎呀,我忘了说了,那个尚将军呀,你不用去了!”
尚楚转身问:“为何不用去?”
柴静几步跑道尚楚的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说:“我还不能说,总之你相信我,真的不用去了!”
尚楚苍白英俊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红晕,不知该怎么办。
韩戍唐距离他们最近,尚楚脸上微妙的变化,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暗笑:“尚楚这小子看样子是对这个柴郡主有感觉了。好嘛,爱情就这样产生了!”
就在尚楚尴尬之时,嘈杂声忽然铺天盖地,无数百姓从街道巷口涌出,人山人海地向牌楼冲过来,牌楼外的那些衙役士兵根本阻拦不住,整个法场刹那间被黑压压的人群包围。
韩戍唐躺在行刑台上,听见外面的潮水般的呼喊:“还我青天,护我青天!”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又是害怕,挣扎着要从倒地斜躺的姿势站起来,可是浑身捆绑,怎么也办不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