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死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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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刚离开行刑台,见到张龙浑身是血的又上了行刑台,大感意外,愣了一下。在场的人似乎都被张龙的样子震住了,法场里变得安静异常。
“挖我的眼睛,割我的舌头,我替包大人受刑。”张龙断断续续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话。他的血从胸口奔涌而出,顺着身子滑到大腿小腿脚跟,又滴落在行刑台上,很快染红一大滩。
韩戍唐虽然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穿梭了时光,还是陷入了梦境,但张龙这样以性命维护他的做法,还是让他很感动。他想起先前张龙说的话,试探地问:“张龙兄弟,你这是何苦?刚才你说家有老母亲要照顾,你现在却突然这样拼命,到底为什么?”
张龙嘿嘿地笑了起来,忍着胸口的剧疼说:“大人多年断案,也许早忘了我张家这一门案子。总之,我张龙欠大人一世恩情,恨不得替大人而死,舍掉两只眼睛和一根舌头算什么?”
“楚儿,还不动手?”站着皇帝那边的尚大人终于喊了起来。
尚楚脸上现出一丝犹豫之色,但还是抽出了手里的刀,蹬脚跳上行刑台。
尚楚望着张龙,缓缓说:“我敬你是一条好汉,但当今圣上驾前,替不替刑,不是你能妄言。我数到三,你若再不退下,我就要取你性命。”
张龙冷哼了一声,毫不理会尚楚的话,他艰难挪步走到韩戍唐身前,转过身来慢慢跪下,正好挡在韩戍唐前面,闭上眼睛,一副浑然不怕死的表情。尚楚的三声很快数完,他的刀也不再犹豫,电光火石般砍出,却立刻听见一声“住手”,声音不大,中气似乎也不足,尚楚的刀却倏然停了,停在张龙的脖子前面,刀锋已经浅浅割入皮肤。这一刀若再砍入三分,张龙只怕就是一具尸体。
这一声简单的“住手”竟有如此神奇威力,能让殿前副都指挥使尚楚的刀砍到这个程度而停止下来,恐怕在场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皇帝。这皇帝一直斜靠在椅子上,现在终于站了起来,在龙椅前来回走了两步,偏头过来向张龙投去一道疑问的眼光:“张龙,孤问你,要是没有眼睛和舌头,你还能伺候你家老母亲吗?”
张龙的血越流越多,头昏眼花,体力不支,他勉强提一口气说:“还有手脚,还有耳朵,就能伺候……”话没说完,头一栽,向前倒去。幸亏尚楚的刀抽得快,否则张龙这一倒等于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自寻死路。
皇帝点了点头,缓声说:“包拯剜目割舌之刑可免。”转又向旁边的一个老臣模样的人说:“刘太医,你先把他救活。”那人领命向行刑台走去,手里提着一个装药的小木箱子。
韩戍唐听到皇帝的话,心里长舒一口气,免了剜目割舌的刑,他终于冷静下来,不再惊慌失措,开始思考切身问题。现在他已真正相信自己进入了古代,虽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梦是幻,但他至少已经知道在当下的古代时空中,自己的思想意识被附着在历史上的第一青天大老爷包拯身上,而包拯原来的思想意识不知所踪。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韩戍唐把刚才一系列对话串联起来一想,知道最糟糕的事情是自己附着的这个包青天正面临一场闻所未闻的大劫:皇帝亲临督阵,法场斩首之刑。按照古代斩首的说法,行刑时间在午时三刻,看看现在的日头,只怕距离最后的死期不远。而刚才他误以为这里的场景是在拍戏,做出种种无心之举,直视皇帝,张口大笑,都是对皇帝极其无礼的态度,以至于在斩首之前又被加判了挖眼珠和割舌头的附加酷刑,要不是这个知恩图报的张龙以命相搏,只怕自己早就血溅当场。
时间不等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在午时三刻到来之前想办法脱身,至于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二十一世纪的卧室床上来到这个时空,韩戍唐也顾不上去多想。看着老态龙钟的刘太医走上行刑台,为张龙止血治伤,韩戍唐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可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砍了脑袋,他才二十五岁,还这么年轻,远远没有尝够人生在世诸般精彩快乐,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过了不久,牌楼外忽然传来巨大的嘈杂声,一个官兵领头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向皇帝跪下禀报:“陛下,数万百姓集结在东水门下,纷纷高喊:‘还我青天!’眼看要冲破了禁卫军的清街防线,向内城而来。”
群臣侍卫一片哗然,那皇帝却丝毫不惊讶,反而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又舒适地坐回龙椅上。站在旁边的老太监申公公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暴民来势汹汹,请皇上火速御驾回宫!”尚云阳立刻附和说:“是啊,皇上还是赶紧回宫,镇压暴民的事情交予微臣去处理。”皇帝看了尚云阳一眼,摆手说:“不必为朕担忧。”
尚云阳见皇帝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睛一转,暗暗向站在行刑台下的尚楚使眼色。尚楚很快会意点头,跪下启奏:“末将愿领三百殿前侍卫前往镇守,暴民既从东水门而来,必经甜水高阳二巷,可在巷口两侧高处各安排一百五十名弓箭手,定能阻挡暴民来势,可保内城安然无忧。”
先前为包拯说好话的尚书何澹却站出来反对:“启奏皇上,依臣所见,那些不过是开封府普通城民百姓,只因包拯在民间广有‘包青天’美誉,是百姓心中大大的清官,今得知皇上要斩包拯,才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举。若贸然派大队兵马前去镇压,虽然暂时能阻挡来势,但势必射杀良民百姓无数,致使民心动摇,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听了微微点头,尚云阳却反驳说:“皇上,开封府一百五十万黎民百姓一向安居乐业,多数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眼下却突然集结数万之众,气势汹汹要为包拯撑腰,此事却绝非何大人所说的那样简单。俗话说‘蛇无头不行’,依微臣之见,必然有人从中作梗,煽风点火,有意制造百姓激愤,实在居心叵测。”
皇帝又点了点头,说:“云爱卿所虑不无道理。这样吧,就准云副都使所奏,点三百殿前侍卫,准备弓箭埋伏,阻止民众冲进内城。不过,绝不可伤及一人性命,并将那带头闹事之人带来此地见朕。”

尚楚领命点兵而去,韩戍唐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君臣对话,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发生了转机。毕竟包青天的威名在世,不是几个奸佞之徒唆使皇帝说斩就能斩的,他绝望的心里终于燃起了一线生机。忽又眉间跳动,想起一个人来:“开封府第一高手展昭呢?”
在韩戍唐看过的所有关于包青天的戏里,展昭都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很多离奇的案子如果没有展昭,根本就不可能办成。那么现在包拯眼看要被砍头,这位对包拯一片衷心的江湖奇侠怎么不见踪影呢?难道他正躲在附近某个地方,准备随时下手劫法场救人?韩戍唐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激动,展昭可是他很崇拜的一代大侠,他开始悄悄用眼睛打量法场四周的隐秘处。
找了一遍之后,似乎没有看见什么地方藏了展昭的影子,韩戍唐又想起了一个人:“公孙策呢?”开封府“文有公孙,武有展昭”,两人就好比包拯的左右胳膊,眼下包拯命悬一线,怎么展昭没来,公孙策也没来?他又在周遭人群里大量了一番,还是没有发现。
“哎,我怎么糊涂了?”韩戍唐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他才想到,自己根本就不认得历史里展昭和公孙策是什么模样,刚才是按照戏里演员的样子去找,自然是照着老鼠的样子找猫,哪怕展昭和公孙策就站在他眼前,只怕他也认不出来。
他不敢肯定刚才这个拼命要替他受刑的壮汉张龙是否就是开封府四大护卫里的张龙,不过他看着张龙这样一副英勇的样子,心想:“要我是包拯,一定要把这个张龙收到手下做事。”
韩戍唐正自思量,猛然听行刑官启奏皇帝说:“皇上,午时三刻已到,是否现在给包拯用刑?”这句话好比凭空响了一声炸雷,炸得韩戍唐耳鸣心跳,浑身冷汗直冒。“完了,完了,这下来不及等救星出现就死翘翘了!”他心里大叫。
皇帝倒真是一个很不爱说多话的人,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更无法预测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决定。行刑官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皇帝坐在龙椅上,依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用一只手撑着下巴。
韩戍唐也不敢像先前那样直视皇帝,只把两只耳朵竖起来,仔细听他要说什么,却半天也没听到一个字。他心里默念:“拖吧,拖吧,一直拖下去,等到救星降临。”他又想起了第三个重要的人:“八贤王。”戏里演的八贤王是最欣赏也最支持包拯的人,因为这个八贤王的身份特殊,手里更有打王金鞭,上打昏君,下打谗臣,好比半个太上皇。只要八贤王肯帮包拯,就算再大的罪,留一条活命还是不难。
韩戍唐开始求老天保佑:“老天爷呀,八贤王在哪里,快快派他来救我呀!虽然我不是包拯本人,但现在我进驻了他的躯体,承袭了他的一切遭遇,老天爷要是不来救我,历史上就要少一位万世流芳的青天大老爷了!”
可是,展昭也好,公孙策也好,八贤王也好,该来的一个都没有来。而皇帝呢,还是沉默不语,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尚云阳渐渐脸色焦急,他显然很想至包拯于死地,终于站出来提醒皇帝说:“皇上,时辰到了。”
韩戍唐一听,心里把这个尚云阳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还好那皇帝依然没有动静,也没有回话。
“皇上,时辰到了。”皇帝身边的申公公也说话了。
韩戍唐立刻又把伸公公的十八代祖宗也骂了一遍。
皇帝还是没有说话,却听见一阵轻微的怪声传来。韩戍唐再也忍不住,迅速抬头一看,只见那皇帝靠在龙椅上竟然睡着了,那怪声就是他嘴里发出一阵阵鼾声。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韩戍唐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气,继续求神,“玉皇大帝啊,孙悟空大圣啊,快给这皇帝小子丢几个瞌睡虫,别让他醒过来!拜托,拜托!”
可是尚云阳却似乎等不及了,他转身面向行刑官,嘴里故意咳嗽一声。那行刑官抬头,尚云阳的嘴一努,示意他用刑。行刑官点头站起来,高声喊:“时辰已到,罪臣包拯罪犯叛国,立即行刑!”
“我的妈,这样就完了?”韩戍唐吓得头晕眼花,艰难地咽口水。
何澹的声音骤然响起:“慢着!皇上还未下旨,谁敢妄动?”
韩戍唐感激涕零:“何尚书是个好人哪!好人一生平安,好人有好报呀!虽然在包公戏里从来没听说过他,但看样子绝对是包拯的铁哥们!眼下只要皇帝最后没有开口说斩,我就死不了。”他又重新燃起希望。
可是,该死的尚云阳并不肯放过:“包拯死罪乃皇帝御笔钦批,时辰一到即可执行,又何必劳烦皇上再做一次定夺?”
韩戍唐气得炸了肺,心里狂骂:“尚云阳你个老不死的狗贼,我包拯到底是了你老妈还是杀你老爸,又或者是偷了你奶奶哟?人说‘做人要厚道’,你个鸟人也忒心狠手辣了吧?我今天要真他妈死在这里了,变作鬼也要咬死你!”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有意无意地用到了“我包拯”这个意味深长的身份指代。
这时行刑台上只剩下了韩戍唐一个人,因为张龙已彻底昏迷,刘太医替他止血疗伤之后,就叫人把他抬下行刑台。刽子手陈五刚才被张龙一麻绳卷住腰,摔得七荤八素,老半天才站得起来。这下,他终于又走上了行刑台,拿起大钢刀,等待斩首命令。
行刑官捏着令箭却犯了愁。因为皇帝一直在龙椅上打鼾,何澹和尚云阳吵闹不休,那个申公公则跟尚云阳一样,巴不得包拯早点死,却不敢冒犯天威,站在一边干瞪眼。
韩戍唐又斜眼瞅了一眼皇帝,见他靠在龙椅上睡得真香,心里想:“好,您老慢慢睡,千万不要着急!”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见皇帝的眼皮闪动了一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以为皇帝要醒了。可是皇帝的眼皮只是闪动了一下而已,又安然闭上。
韩戍唐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怪事,我怎么觉得皇帝这小子刚才像是在给我使眼色,莫非我紧张过度,眼睛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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