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致命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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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戍唐从小看包青天的戏,知道开封府四大护卫的头一号就是张龙,可是眼前这个人演的张龙却成了刽子手,他本来觉得有些怪异。不过现在戏既然已经演到这一步,他也没有时间在再多想,只怕被藏在旁边的导演看出他不会演戏,把这难得的变身好事给搞砸。
韩戍唐抬起头,闭上眼睛,做出一副很不怕死的样子,嘴里还很有英雄强调地说:“张龙兄弟,事已至此,你只管动手吧,给包拯一个痛快,二十年后咱们再做兄弟!”他这句话完全狗屁不通,以包拯这样的当朝大官,怎么会跟一个刽子手说出这样称兄道弟的江湖话来呢?连他自己把这话说完也是后悔不已,只怕导演听了不满意要骂人。
可是那深藏不露的所谓导演丝毫没有要干预的意思,不过韩戍唐却听见身边一声清脆的“叮”响,按在他后脑上的手竟然松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张龙全身趴跪在地上,用哭叫的嗓子向那边的皇帝喊:“皇上,包大人于小人一家有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愿意替他受剜目割舌之刑。”
韩戍唐见这张龙趴在地上把头磕地咚咚响,额头都磕破了,血流满脸,还是不停地磕。他心里吓得直打颤:“拜托,玩真的啊?演个戏不用玩命吧,脑袋破了还磕,这年头的演员真不得了,想出名想疯了,连命都不要?”他对这个演张龙的人产生了极大的不理解,同时也对导演生出了一肚子的疑问,因为导演居然眼睁睁看着演员做出如此惨烈的举动而不闻不问。韩戍唐连忙四处打望,希望能把导演找出来。
行刑官大叫:“张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违抗命令,还敢冲撞皇上?来人,把他拖下行刑台,捆下听候发落。”四个带刀衙役领命走上行刑台,八只手把张龙紧紧抓住,带下行刑台。
行刑官很快点派另一个刽子手上去行刑,那人比张龙矮瘦一些,疾步走上行刑台,捡起地上那把尖刀,又来按韩戍唐的头。
张龙被押下行刑台,浑身捆上麻绳,一见这情景,眼里突然血光暴涨。他“啊呀”狂吼一声,两臂猛甩,身上的麻绳断裂。那四个衙役吓了一跳,纷纷扑上来要抓他。张龙飞快从地上抓起最长的麻绳,“噼啪啪”抖了一圈,把四个衙役同时甩翻在地。
在场唯一没有看到张龙这个惊人之举的就是韩戍唐,他这时已经再次闭上眼睛,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脑袋很顺从地让那个新上来的刽子手按住,心里则在盘算着另一套自编的赴死台词。他只听见行刑台下面一阵噼啪声,像是有人在甩鞭子,接着听到几声惨叫,还有一串钢刀落地的声音,乱糟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行刑官急忙喊:“反了,反了!来人,速速把张龙给我拿下。”十几个衙役应声冲上去。张龙却捏着麻绳,走上了行刑台,沉声对韩戍唐说:“包大人,张龙来了!”那按着韩戍唐的刽子手被张龙的样子吓住,手里拿着尖刀,不知道该不该行刑。那些衙役纷纷把刀上来,张龙站在行刑台上,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一面大叫,一面把手里的麻绳像霹雳一样挥出,麻绳每到一处,便有一个衙役被打飞。
这情景看得那个刽子手合不拢嘴,呆呆地按着韩戍唐的头,一动也不敢动。韩戍唐则依然闭着眼睛,好不容易想好了另一番英雄台词,正准备大声念出来,却被张龙那一句“包大人,张龙来了”给打断。他愣了一下,没料到行刑前还有这样一出“张龙来了”的戏,脑子立马一片空白,把刚想好的台词抛到九霄云外,大觉气馁。
韩戍唐脑筋飞转,打定主意不能让人瞧出他不会演戏,即使又没了台词,也决定继续充英雄好汉。他故作沉着冷静,仰天长叹:“动手吧,给包拯来个痛快!”
韩戍唐觉得这句台词念得不错,简单干练,很有慷慨之气。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句纯属演戏的话被张龙听到却急了,张龙一边挥舞麻绳阻挡那些衙役,一边大叫:“陈五,你敢动包大人一丝一毫,我张龙必叫你不得好死!”陈五大概就是另一个刽子手的名字,他早看见张龙手上的麻绳抽到那些衙役身上,不是衣服破裂,就是皮开肉绽,吓得不敢动。这又被张龙猛喝一声,更是手脚筛糠,手上的刀掉了,按住韩戍唐的手也松开,抱着头蹲到地上,只怕被麻绳抽到。
韩戍唐却还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脑袋后面的手松了,他就睁开眼睛来看。这一看,才倒吸一口凉气。行刑台下面不断有衙役冲过来,张龙高高站立如天神下凡,奋力挥着麻绳,那些衙役根本进不得行刑台三尺之内。只要有人靠上来,张龙的麻绳就闪电般甩至,但凡被麻绳抽到,或者卷住,就立刻连人带刀飞出去。
“天呐,一根吊钢丝都看不见,这些人是真被麻绳打飞的!”韩戍唐目瞪口呆。
这时法场上的宫廷侍卫早就里外三层把皇帝保护起来,不过那皇帝倒是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他还是先前那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斜靠在龙椅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膝上,只是眼睛比先前稍微放大了一点,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淡淡微意,打量着张龙的举动。
“哼,好个不知死活的莽夫!”站在一旁的尚大人向皇帝一抱手,转头对着身后冷冷地说,“楚儿,去把他拿下。”
出一个阴沉的应声。一个穿着一身黝黑盔甲的人从行列中走出来,慢慢向行刑台走上。这人看起来很年轻,瘦瘦高高的,长得也算眉目清秀,只是脸上一道很长的疤痕,从右边眉毛一直划到左脸,加上他一副冷傲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韩戍唐至此也终于看出一些不对劲。他见行刑台下少说也有三十个衙役被张龙的麻绳打飞,地上远近躺了一大片伤员,都是皮开肉绽,翻滚呻吟。他仔细观察张龙挥出的麻绳,以及麻绳在那些人身上造成伤口,绝对货真价实的绳子,绝对如假包换的真伤。
“这也太真了吧?是不是演戏呀?怎么弄得跟玩命群殴一样?”他心里狂跳。
太阳很大,又看了一阵,韩戍唐终于下了一个很肯定的判断:“这里绝不是在演戏!”判断完毕之后,他手脚冰凉,脑子里一阵晕眩:“天哪,我这是在哪里?这些是什么人?”

韩戍唐继续胡思乱想,那个黑甲人已经缓缓走到行刑台前,张龙用手指着他大叫:“我知道你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尚楚,尚大人的儿子。你不要过来,免得皮肉受苦!”张龙的情绪很激动,话音颤抖不止,对尚楚说完,又转头向皇帝喊起来:“皇上,包大人既已判斩首,又何必再受剜目割舌之苦?小人宁愿代他受刑,只求皇上成全。”
张龙长得高大壮实,此刻身上衣服处处破碎,额头伤口破裂流血,脸上猩红一片,但是他依然挺身而立,手里麻绳向天一甩,响彻天际,威猛之势令人赞叹。皇帝坐在龙椅上,换了个斜靠的姿势,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一些,眼睛里闪出一丝饶有兴趣的欣赏目光,不过依然默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尚楚却没有搭理张龙的警告,依然保持慢慢的步子,绕过行刑台的侧面,踏到行刑台的正面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张龙知道尚楚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对尚楚动手,却转而向皇帝求情,就是不想跟他正面冲突,只想快点把事情了结。可是,没想到这皇帝老是不作声,而这个尚楚走得速度虽慢,但一股冷傲逼人的气势实在令他感到很不安。
“得罪了!”张龙终于挥出了麻绳。
那麻绳依然快如闪电,从韩戍唐的肩头绕过,斜斜地抽向尚楚。韩戍唐顿觉耳畔生风,行刑台上的空气轻微颤动,他吓得向一旁矮身,避开了一些,让出行刑台正中央的位置。
张龙的麻绳在空中弯成半月形,弧度由大而小,卷向尚楚的右臂。这一招显然留了余地,张龙心里打算:“这个尚楚从小征战沙场,身手不错,不过毕竟出身富家,娇生惯养在所难免。他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我不能出手太重,只要卷住他手臂,将他甩下行刑台即可。”
而尚楚连头也没有抬,眼看张龙的麻绳就要卷到身边,他还是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看着脚下的台阶,慢慢向上走。张龙心里暗喜:“身手反应如此之慢,果然是富家子弟,名不符实。”
张龙的麻绳顺利地卷住了尚楚的右臂,猛然抖手,想把尚楚甩下行刑台,但马上发现事情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简单。尚楚的个子虽不大,但是任凭张龙如何运劲,把麻绳扯得笔直,还是无法拉动尚楚的手臂半分。尚楚依旧保持速度向台上走,张龙心里大急,手上力道一转,迅速把麻绳抽回来,转手再度挥出。
这一次张龙手上不再留有余地,麻绳舞出一条蛇形,弯成三道波浪,直扑尚楚面门。麻绳破空声比先前至少提升了一倍,韩戍唐听得像是头顶上空响起了炸雷声,连头皮都被炸得发麻。
“鞭法不错!”尚楚冷冷地说,他手上的刀翻转而上,刀身藏在鞘内,手法迅捷快速,就把张龙的麻绳盘住。张龙连忙向后扯,手臂青筋突起,把力道提到最高。尚楚也紧紧握住刀鞘,手指按紧麻绳,也向后拉扯。两人较上了臂力,可是麻绳不比皮鞭,怎么经得起他们两人如此拉扯?
“噗啪”一声,麻绳从中断裂。手上的拉扯力太大,一时收不住余劲,张龙的身子自然向后倾斜。尚楚却站得稳稳的,趁着这个空档,他的刀瞬间拔出,飞身扑上。张龙没有料到尚楚出手如此快,想躲已经来不及,这一刀从他左肩划向胸口,足有一尺长的血口子,鲜血直喷。尚楚又飞起一脚,踢向张龙的腹部。张龙猝然受了致命一刀,接下来根本失去了躲避的意识,腹部扎扎实实又挨了这一脚,惨叫一声从行刑台上摔下去。
韩戍唐离张龙的位置最近,刚才那一刀砍下,张龙胸口的血喷了他一脸,一股冲鼻的血腥气逼得他胃里一阵翻涌。但他此时并没有心思去关心张龙的生死,他满脑子跳着天大的问号:“老天爷,我在哪里?怎么会这样?我的家呢?发生什么事?”
慌乱中,韩戍唐忽然发现有人在扶他。偏头一看,原来是尚楚单膝跪下,俯身要扶他起来。这时的尚楚脸上不但完全没有先前那一股冷傲之气,反而一副很崇敬的表情看着韩戍唐,轻声说:“包大人受惊了。”把韩戍唐扶起来之后,尚楚看了看韩戍唐身上捆的绳子,轻叹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对着皇帝一抱拳,恭恭敬敬地退下行刑台。
皇帝旁边的申公公目光瞅向行刑官,行刑官立刻明白过来,大喊:“陈五,还不用刑?”
胆战心惊的陈五,刚才一直抱头蹲在行刑台一角,看见张龙被一刀砍在胸前,他心里也不知是忧是喜。他强撑了发软的双脚起身,走到韩戍唐的身边,把小尖刀拿起来,轻声说一句:“包大人,陈五对不住了!”伸手紧按住韩戍唐的头,就要下手。
韩戍唐到这一刻才猛然意识真正的危机:斩首之刑是真的,剜眼割舌也是真的!那寒光闪闪的尖刀向他的眼睛靠过来,他想扭头躲开,可是后脑勺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他吓得胸闷窒息,心脏则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是要破膛而出。脑子盘旋着一个天大的疑问:“我要真是包拯包青天,包青天又怎么会被斩首,怎么会被人挖眼睛割舌头?这一切都不对,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眼看尖刀就要刺下,连陈五似乎也不忍心看,准备闭上眼睛。忽然传来一声大叫,陈五的身子像风筝一样斜飞了出去,飞向行刑官的桌案,撞得“嘭”声大响,桌子撞断,令箭洒了一地。事出突然,那行刑官来不及躲闪,被那断裂的桌子砸到脚,抱脚转圈喊疼。
韩戍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见张龙竟然又站在了行刑台上,一只手臂朝着陈五落下的方向,手里拿着半截麻绳,麻绳松松地垂下,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血从手指间冒出来。显然,刚才陈五突然飞出又是他的麻绳所为。
张龙的伤口不停流血,脸上的血来自额头的撞伤,胸口以下大面积的血污则来自尚楚所砍的那一条巨型刀伤,从上到下都是血,简直成了一个血人。他两条浓密的眉毛紧紧扭曲,喉咙一上一下,不断发出沉重的喘息,痛苦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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