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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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整个江州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似乎那浩浩荡荡的人群从不存在过一样,无畏又绝望的眼神,压抑却勃发的愤怒,都随着阵阵痛苦的呻吟付水东流。孙广有倒下后,大批的武jǐng和驻军赶到,事态随即得到控制,吴新华出面做了讲话,表示一不拖延二不包庇三不纵容,将在公正公开的情况下,对职工们的诉求进行研究,并在三天内给予答复。闹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有了惧意,很快就达成了妥协,游行队伍主动散去,派了三个代表去市委旁听常委扩大会议。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吴新华当场下令,释放所有在冲突中被抓起的人员,不管是拖厂职工,还是趁机捣乱生事的社会人员,一概不予追究。受伤群众被立即送往附近医院救治,经过一晚的忙碌,统计数字表明,“5.10”事件中拖厂职工重伤7人,轻伤36人,jǐng察重伤一人(陶立行),轻伤17人,过路群众轻伤5人,总计66人。所有受伤人员并无大碍,除了8名重伤者入院治疗外,其余群众经过包扎当晚就已离开。唯一遗憾的是,5.10游行的主要组织者孙广有头部受到重击,经抢救无效,于5月10rì晚十点死亡,成为拖厂案第三个牺牲品。
周国泰终于赶回江州,他明白,虽然游行已经结束,可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毒蛇蛰伏在暗处,冷不丁的就会探出布满剧毒的蛇口,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狠狠的扑上来。他悄悄来到一所秘密别墅,紧急召集罗家明周伯飞丁奚山等心腹,唯有从这些人口中才能了解到真正的内幕,而不是去市委听吴新华那满嘴胡话。
等了好一会,周伯飞和罗家明才从市里脱身出来,进入别墅大厅,左侧近百平米的落地窗旁,周国泰铁青着脸靠在沙发上,丁奚山却面带笑容,翘着二郎腿,一口接一口的吐着烟圈,浑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众人早知道他的德xìng,是个死爹死娘也不会伤心的刻薄人,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两人在对面坐下,罗家明先介绍了市里的情况,周伯飞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仔细听完,细细的一琢磨,周国泰紧绷的脸才略有点舒缓。
“如果是因为吴华和股改,还不算太坏……家明,不是我要说你,告诫你多少次了,做事要稳妥,要沉住气,可怎么着?一遇事你的急脾气就来,今天这种情况,是耍狠斗勇的时候?陶立行是个饭桶,你还敢让他去抓人?好嘛,两个愣头青,几千号人,他也真敢去!”周国泰气急反笑,指着罗家明恨铁不成钢。
罗家明低垂着头,许多事他们都瞒着周国泰,用猛药治急病也是迫不得已,况且他真没想到,这帮软货也有硬气的一天!周伯飞陪笑道:“也不能怪罗市长,他们确实闹的太不像话,对付这些人我有经验,你不厉害点,他们就能蹬鼻子上脸,也是没法子的事。”
周国泰斜斜的撇过来一眼,周伯飞立即闭嘴,双手按在膝盖上,靠在沙发上的身子不自然的扭动两下,悄悄的直起了腰。沉默片刻后,周国泰才发话说:“老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伯飞大出一口气,紧蹦的身子才松弛下来,背后已是大汗淋漓。
砰!
周国泰突然一拍桌子,罗家明、周伯飞同时一跳,吓的头部向上仰起,丁奚山却还是老样子,连腿部摇晃的频率都没有一丝变化。
“有经验?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让奚山派人混进去相机行事也就算了,至少在特定形势下说些丧气话,还能瓦解他们的人心斗志。可谁给你的胆子做掉孙广有的?平rì都jīng明剔透的人物,怎么遇事就犯糊涂?谁都可以死,就孙广有死不得啊!要不是吴新华处事果断,动用了武jǐng和部队,孙广有一死,拖厂的那些人还不疯了?”
说到这里,周国泰猛然发觉自己很不沉稳,说他们冲动,自己何尝不是乱了分寸?丁奚山微微一笑,随手拿起玉石茶几上的一把紫檀茶壶,给周国泰倒了一杯龙井,轻声说:“也可以杀鸡儆猴嘛,最后那些人散去,说不定就是怕步了孙广有的后尘,周厂长还是有道理的!”
这时候敢反驳的人,在周系里也只有丁奚山有这个资格和胆量,可这个看起来是周国泰最心腹的人,却联合罗家明周伯飞骗的他最惨。
周国泰哼了一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却没再继续训斥。周伯飞感激的说:“还亏丁总好手段,孙广有算是白死了,那么乱的局面,查是查不出来的。”
“恩,这也算唯一的好消息了。”罗家明赞同的点点头。
从来都是一脸笑容的丁奚山却突然变sè,唬的众人跟着大变,罗家明急忙问:“怎么了?老丁,你可别吓我们……”
虽然私下里众人都看不惯丁奚山那笑面虎的样子,可不能否认的是,他那一脸jiān笑,总是莫名的让人心安。
“刚才没来的及说,”丁奚山放下腿,看着周国泰沉声说:“我是接到老周的话,要做掉孙广有,可安排的兄弟还没找到人,孙广有就已经死了!”
方樾得知最后的情况,心里松了一口气,纵然有千般理由,他也不能真的看着发生大规模的流血事件,而无动于衷,幸好结局还算可以,并没有太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至于孙广有,方樾倒是不介意参加他的追悼会。
给老爸交代了几句,方樾拿起外套出门,已近午夜,今晚的江州有点冷,天yīn沉沉的,预报说有场特大暴雨,当然,中国的天气预报许多时候要反着看,这也符合唯物辩证法的观点。经过工商局那条巷子时,方樾顺便拐去看了看小乞丐,她缩在角落里沉沉睡着,仍然是那副脏兮兮的模样,脚边放着一些食物,应该是她父母生前的同事送过来的,虽然大家没办法解决小女孩的着落问题,但不时有好心人过来照顾她,仗义每多屠狗辈,也算这个社会既无奈却又感人的地方。
先给周萍打了一个电话,方樾径自到那间院子旁等她。不一会,一身黑衣黑裙的周萍出现在小巷口,两人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到了里屋,周萍问道:“今天到底怎么了?我一天没出门,周伯飞又联系不上,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
方樾大概说了一下情况,低声说:“周伯飞应该正忙着向主子求救,你注意保护自己,别让他发现破绽。还是那句话,其他的交给我来做,也许不用几天,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周萍在屋子里急匆匆的走了几个来回,在方樾面前站住,双手紧握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那股莫可名状的冲动,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孙广有是不是你做的?”
虽然不可思议,可几天前方樾那句轻飘却又掷地有声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好的,就让他们通通去死!
于是在今天,在此刻,她得知孙广有死讯,那种心理上的震撼无以言表,真的是他做的吗?他怎么做到的?
方樾摇摇头,静静的说:“不是我!”
周萍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有所明悟,是不是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孙广有已经死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如同千斤巨捶砸在自己的胸口,似欢喜,似哀伤,对孙广有的痛恨rì夜不停的摧残着自己,折磨着自己,那种折磨痛入骨髓,难以磨灭。周伯飞虽然坏,却不像孙广有如此的卑鄙无耻,纵然不为自己,也为了吴华,他终归有这么一天!周萍慢慢的屈膝跪地,坚强过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柔弱,她跪在方樾面前,抱住那稚嫩瘦小的腰身,满是泪痕的俏脸贴上男孩小小的胸膛。
心跳声强劲有力的传来,这是属于少年人才有的青chūn活力,周萍曾经年少,却不曾拥有过青chūn,但至少从今而后,她将见证一个少年人的传奇。
风吹落树叶的声音,是风的狞笑,还是落叶不屈的呐喊?
坚强吧,美丽的女人,风会过去,叶会发芽,黑暗中那一点亮光,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这个人间所能坚守的,最后希望!
“什么?”
所有人大惊,丁奚山苦笑道:“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吩咐下去,做这个事不同别的,选小弟要十分的可靠,就耽误了一点时间。等派去的人找到孙广有,他早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会不会是混乱中被误伤的?”周伯飞提出一个可能xìng。
“不会,孙广有是额头被钢管击中,那力度根本就是要他的命。”罗家明分管公安口,对这些有一定的了解,验尸报告早弄出来,不过对外公布的版本就会换成:头部受轻伤倒地,被人群踩踏,导致颅内出血,耽误送救时机而死亡。这样一来,恶xìng杀人事件就变成一个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还有,听兄弟们说当时的事态几乎被陶立行压住了,突然人群里发生sāo乱,许多人被打,陶立行也被打成重伤,局面才最终失控。可我的命令是混在队伍里伺机而动,喊几句‘响应zhèng fǔ号召,大家散了’之类的口号,必要时协助陶立行把领头的几个刺头都拿住了,这样一来就能把事件尽快解决掉。可不成想……”
听了几人的分析,周国泰眉头紧皱。屋子里静默片刻,四人对视一眼,齐齐说道:“袁天和……”
天河集团总部大楼里,袁天和正在哈哈大笑,罗家明他们想三下五去二,我就给你们个三七二十一,把水搅浑了,把鱼烹几条,然后将一锅毒汤倒扣在你们头上。想必此刻丁奚山的脸sè一定好看多了,md,看见他那笑脸就想打上一拳,装风度?呸!
里格朗当了半天,袁天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吴新华通下气,前一段因为砸店的事,自己没听他的话报复了丁奚山,两人很是有些龌龊。可今天做这些却是为了帮吴新华一把,不把事情闹大点,省里是不会下决心整周国泰的,毕竟人家的根子在那里啊。况且,老吴今天很够意思,不声不响就把下面参与群殴的兄弟给放了,自己也得表示一下感谢!
挂了电话,吴新华面无表情的盯着办公桌对面挂着的中国地图,袁天和的举动早有人报告了自己,要不是为此,他也不会在现场就释放所有人员,毕竟这样大的事不抓几个回来调查是说不过去的,因为很明显,除开拖厂职工,还有许多社会混混在其中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可为了保袁天和一下,也为了不引火烧身,自己只能扯杆大旗全部放掉。
可是,袁天和,你再这样擅自行动,却不知我还能忍你几次?
吴新华是不会领袁天和的情,他的做法杀敌一千,却自损八百,事态扩大固然可以问责周国泰,可自己作为一把手也要担上领导责任,幸亏多走了一步棋,及时跟省委敦行书记做了沟通,不然,还真不好脱身。
各路人等在各自的世界里算计着,谋划着,或以为得计,或以为定局,他们可以掌控局势,可以断人生死,可以进退自如,而直接造成这一切乱局的广大拖厂职工,却一个个卷缩在家里,或满怀希望,或惊恐不安,他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当晚江州市常委会决定,暂且免除周伯飞、陶立行二人职务,给予林安堂行政记过,罗家明党内jǐng告处分,对5.10事件作出初步结论:是由吴华案和股改案引起民众误解,从而引发的一场请愿活动。市zhèng fǔ工作有疏漏,造成被动局面,市长周国泰负领导责任。同时上报省委省zhèng fǔ,汇报事件原因、具体经过和处理结果。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较量将在更高层面展开,江州不再是主要阵地。
与此同时,赵学儒奉上面命令,于事发当晚从桐城赶到江州,代表省委省zhèng fǔ对5.10事件做初步调查。
第二天一早,方析文就接到通知,是江州宾馆打来的,说赵秘书长邀请他赴十rì前之约,同时还请方樾也去看望一下故人。
方樾笑道:“好啊,您的围棋还没学,债主就逼上门了。”
方析文也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不过这个故人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认得赵学儒了?”
“没有啊,我不认识这么个人,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方樾还装傻,他一直可是说介绍个经济学家跟方析文认识,却没提过这个人是赵学儒。真要碰面了也不怕,是赵学儒没说实话嘛,跟方大叔无关。
方樾将所有材料原件放在自己的书包里,方析文慎重的说:“要不要再考虑下?赵学儒这个人,不一定可信,冒然将一切给他,说不定会给咱们带来麻烦。”
方樾摇摇头,也没法解释赵学儒是绝对可信的,安慰道:“这东西在咱们手里是个哑炮,不仅打不了敌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着自己,可在赵学儒手里就是个手雷,想往哪炸往哪炸,愿意炸谁就炸谁。爸爸,这可是个天大的情份,以后赵学儒发达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说句实在话,拖厂那些事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今天,能有个通天的路?”
方析文黑着脸说:“别说的这么**裸,拖厂若不浴火重生,只能一rìrì败在这些鼹鼠手里。我可没你那么多的想法,只要拖厂好,我是无所谓的。”
这番话有真有假,鉴于成年人固有的爱面子和自我催眠问题,方樾笑了笑没有反驳,老爸毕竟还有知识分子那股子酸气,这很好。
可是赵学儒,并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方樾揉了揉眉心,褪去一夜的疲惫,大踏步的跟着方析文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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