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人知晓的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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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床,才发现哥哥已经赶羊上山了。李西滨的哥哥李东滨今年才十七岁,按说应该还在上学的,不过已经在家放了两年多的羊了。
这倒不是说,家里供应不起两个儿子上学,李东滨所以退学,主要还是因为他自己。
从小李西滨就对上学兴趣缺缺,成绩也是极差,别人五年上完小学,他留了两级也没考上初中,眼看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同班同学,李东滨丢不起这个人,死活不肯再去上学了。
李东滨下学时才十三四岁,半大孩子,能做得了什么?李国明无奈之下,只好买了几只羊给他放,也算是个营生。没想到李东滨对上学没兴趣,对放羊却很上心,两年多下来,当初买的五只羊已经变成了三十多只,竟然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产了。
在乡里,象李东滨这种孩子很多,说到底,是个环境的问题,倒也并非完全因为父母不支持孩子受教育。
“在课堂里呆着,老师讲的啥一句也听不进去,那根本就是受刑,活受罪呢,要是有下辈子,我一样不愿进那见鬼的教室!”这是李东滨三十岁时候亲口说的,李西滨当时记忆犹新。不过眼下顾不得想哥哥的事情,还是先去蛤蟆嘴那里看看,想出办法来再说。
好不容易支撑着下了床,李西滨随口跟母亲交待一声,说是自己睡得骨头疼,想出去转转。王玉枝正在拧玉米穗,听了儿子的话,也没在意,就由得他去了。在她心里,小孩子家家的正长着呢,受伤后恢复得自然也快,吃了两顿饱饭,又睡了一夜,能出去转圈了也不足为奇,却是丝毫没看到小儿子脸上冒出的冷汗。
从家里往蛤蟆嘴矿洞的路并不远,从李西滨家出来,翻过房背后的小土坡就到了,也就是半里路的样子。不过此时满头都是虚汗的李西滨可不敢翻坡,只好绕公路往那里走去,这样一来,路程却远了一倍。
刚开始走的时候一鼓作气,倒还没觉得什么,等走了二百多米时候,李西滨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那些光秃秃的老槐树,枯黄的狗尾巴草,都有些转动的感觉。
“看来,我这是开放性外伤,中度脑震荡,失血至少六百毫升以上。”扶着路边的一棵泡桐,李西滨心里想着。虽说毕业两年后就弃医从商,但李西滨毕竟曾是省中医院针灸推拿科的招牌医生,对自己身体的判断还是极准确的。
“哟,大天才,今儿不是星期一吗,怎么逃课回家来了?”正扶着泡桐喘气时,李西滨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女口音说道。
这个称呼传入耳中,李西滨就知道,说话的少女,肯定是自己的小学同学。大天才那是小学同学对李西滨的专用称呼,主要是因为他学习太好的缘故——小学时候,他考试从来都是双百,还在什么乡里举办的作文竞赛、朗诵比赛之类的比赛中,为崖屋中心小学得过不少奖项,在同学们和老师眼里,确实是天才型的人物。
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娇俏的少女,正挑着两担黄土,站在公路边上跟自己说话。
我倒,这是哪儿来的美少女?以他重生之前阅女无数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少女虽然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胳膊上还沾了些黄土,却依然如黄土中的明珠一般,长大后绝对是个少见的美人儿,虽然不敢说国色天香,但娇俏甜美四个字是当得的。
“呵呵,老同学呀,我这是骑车子把头给摔了。不过要是知道你今儿要从这儿过,那我就是不摔伤,也得蹲这儿等着看美女不是?”李西滨一边口花花,一边在脑子里拼命搜索,想记起这个美少女的名字。
“我说老同桌,以后可得小心点呀,你可是咱崖屋有名的天才,要是摔傻了考不上大学,咱余老师可不白白的替你宣传了!”听了他的话,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又笑着对李西滨说道。
“哈哈,那我要是越摔越聪明了呢?”虽然无论如何想不起这少女是谁,却不妨碍李西滨随口调笑几句。小学时候一年换四次座位,同桌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来个,想来想去,哪个也跟她对不上号。
“那赶明儿我就在路上挖坑,叫你多摔几回!”少女嫣然一笑,挑起自己两个沉甸甸的篮子往河边走去。
“莹莹,等我一下!”眼见那少女就要走出视线,突然一个声音从后边传来,原来是她淘金的同伴叫她。
莹莹?曹莹莹?原来是她!这不是三年级时候那个胖胖的带点婴儿肥的、老是缠着自己跟她玩跳绳的小丫头吗?她三年级刚上完,就下学回家干活了,自己后来也没怎么见过她,可什么时候,她竟变成这么漂亮的美少女了?不过想想也是,张蔓玉刚出道时也带点婴儿肥呢,可不后来就越长越漂亮了!
可曹莹莹如今的模样,李西滨的记忆中是毫无印象的,因为他上初中后,就没有再见过她的面。蛤蟆嘴塌方后他才听说,那次事故,把自己那个胖胖的,微带点婴儿肥的小学同学曹莹莹埋在了下面,再也没有出来。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想到她鲜花一样的生命,明天上午就会被埋葬在冰冷的黄土之下,李西滨的心里,不由得揪揪的疼。
好不容易捱到了蛤蟆嘴矿洞跟前,看着矿洞里进进出出的人们,李西滨真想大叫一声,这里明天就会塌方,过了今天晚上,你们可千万别再进来淘金了!
可话在喉咙里憋了几转,李西滨终究没能喊出来。先不说是否有人相信自己,就算是大家都相信了,怎么解释自己会未卜先知的?
“哟,大天才,你咋来这儿了?头上咋了?”正苦思冥想时,一个满脸是土的人从矿洞里钻出来,看到李西滨后一愣,然后便笑着打招呼道。
“哈哈,孙志远呀?看看你这脸上,咋整成灰包蛋了!”李西滨认了半天,这才认出,原来也是自己的小学同学。
李西滨想起来了,当年的那场塌方,自己的同学里面,除了曹莹莹之外,还有一个男同学也死在里面,看来就是孙志远了。
曹莹莹死后,她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可孙志远的母亲,却根本没哭。八二年村外的淇溪发洪水,把她的丈夫卷了进去,尸体被冲了一百多里才找到。她一个人辛辛苦苦的拉扯四个孩子,好不容易大儿子能帮衬一下家里了,却又被塌方活埋在了地下!她的眼泪已经哭干,眼神空洞得象个死人。三天之后,她的尸体在村外一个废弃的矿井里被发现,只留下了三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在此之后,村外挖的矿井也连续几次出现了透水事故,几个人都差点把命丢在里面,于是村里人纷纷传说,是因为淘金挖土太多,惊动了太岁,所以才连续出事——也就是从那以后,崖屋村的淘金业才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
“志远呀,干脆你明儿别淘金了,来我家找我玩好了。”李西滨说道。现在还没有想出办法来,那就救得一个是一个呗。
“大天才,那可不行。我是上不成学了,不过他们三个,我至少也要把他们供到初中毕业吧。这几天洞里正出金子呢。”孙志远笑了笑,又钻回矿洞里去了。
看着眼前黑乎乎的矿洞,李西滨觉得,那根本就是死神张开的口袋,地狱洞开的大门,恶魔狂笑的嘴巴。一定要阻这件事情的发生,一定!
可如何才能阻止呢?让老天不下雨吗?让矿洞不准塌方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天和地咱没办法撼动,那只好在人的身上打主意了,其实,只要让他们都别进矿洞就行了。
可是,自己凭什么让他们放弃一天的收入,不进这矿洞去呢?拿钱给他们?自己没有;说服他们?好象在钱的面前,自己一个半大孩子的说服力,实在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出阴招!”李西滨心里暗想。可这阴招如何出呢?在洞口泼点大粪?不行,这些人五分钟不到就能清除干净。把洞口堵上?自己没那力气,哥哥和父亲肯定不会跟着自己胡闹,自己又不能明确告诉他们,说明天矿洞一定会塌。
眼看天就要黑了,洞里的人们也收工了,李西滨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只好满腹郁闷的朝家里走去。
远远的,自己家的烟囱上已经冒出了炊烟,想来是老妈已经在家做晚饭了。崖屋人管吃晚饭叫“喝汤”,一般也就吃点稀些的白糊汤,估计今天晚上家里做的,不是红薯糊汤就是白糊汤吧,李西滨下意识的想。
“哈,对了,烟!烟!有了,有了!”出神的盯着自己家屋顶上的炊烟,李西滨突然想到了办法。就在此时,他被一条伸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嗵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真他妈的倒霉!”揉揉疼痛的胳膊,李西滨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晕了,绊倒他的那条楸树根也仿佛在一扭一扭的运动。
脑震荡后,本应卧床休息,并且不能思考过多事情,李西滨却站在蛤蟆嘴洞口想了半下午,更兼摔了一跤重的,看样子病情是加重了不少。
西边的山顶上,几朵乌云缓慢但却坚定的朝天空的中央爬去,金灿灿的晚霞很快就被遮掩,估计明天的雨就是它们带来的吧。强忍着眩晕,李西滨往家中走去。
“妈,我拿个火柴,解手时候照个亮。”吃过晚饭,李西滨到灶台下把火柴掏了出来,给母亲说过之后,便朝房后走去。
房后便是自己家的柴垛,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李西滨勉力抱了一捆玉米秆子,就朝蛤蟆嘴走去。将玉米秆子放到矿洞口后,李西滨又从最近的刘二能家柴垛上抽了几根粗树枝,再将旁边淘金者们挖矿洞时挖出来的两个湿树疙瘩堆到树枝上,点着了火。
老天也做美,火一生起来,便有微微习习吹来,将那烟雾丝丝缕缕的都推进了矿洞当中。
“明天他们该进不去蛤蟆嘴了吧?嘿嘿,可惜,俺这么伟大的壮举,却只能偷偷摸摸的做,谁也不能告诉!”看着烟雾慢慢的充满了矿洞,李西滨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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