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荟文楼一层层的灯光，散发着牛奶一样的乳白的光芒。整个冬天，重庆的雾雨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早晨就像黄昏，黄昏就像早晨，白天和夜晚的区别就是睡觉和不睡觉。
校园里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但是树枝仍然绿绿茸茸地等着下一个春天的来临。山坡上的很多树都有不落叶子，都有在雾雨中静静地站着，雨大一点，这些树就发出丝丝的声音。
荟文楼的四楼的一间教室里，我们沉浸在白炽灯牛奶一样的光芒里。从早到晚，白炽灯的光芒把我们浸成了一个个木头人一样。我们在一排排的课桌前坐着，讲台上老师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课，讲课的内容就像教室外面的无声的雨一样，虽然感觉不到它，但是它确实在我们的身边存在着。下课铃声一响，班长一声起立，在一阵桌椅丁丁当当的响声后我们都站起来，在牛奶一样的灯光里摇晃着往外走，但是有很多人站了一下，马上又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教室里的光线亮一些，教室外面的光线就暗一些，雨就大一点，雨的声音就会落在楼下面的樟树上沙沙沙地响。外面的光线亮一些，教室里的光线就暗一些，外面的雨就小一些，雾也就淡一些，一层层的白炽灯的光芒就微弱弱一些。坐在四楼望窗外矗立的荟文楼，红色的墙壁上面是白色的墙壁，红色的白色的墙壁上一扇扇窗户凹凸有致。
下课后我从昏暗的楼道上到五楼，走上连着前面一幢教学楼的天桥，在天桥上面对对面的教学楼的一扇窗户站住。那扇窗户里面靠窗的们置坐着一位穿着黄色衣服的女孩，这个女孩比我低一个年级。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我从女生宿舍前路过，我走到女生宿舍门口时一辆小车停在了我的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孩，这位女孩挡住我问，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女生第四号楼。我说是的，那女孩浅浅地身我笑了一下就伸手到车里去拿东西。女孩齐肩的头发，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
周六下午，我在学术厅占了位子，离讲座还有半小时，我出来到报栏前看报纸。重庆十月份金黄色的下午的阳光使人的心和身体一样温暖。我往报栏的方向走了几步就站住了，我前面的草坪上坐着一位穿着白衫衣的女孩，她齐肩的短发，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女孩就是刚开学时向我问过女生宿舍的那个女孩，她是一年级的新生，那次她向我问过女生宿舍后我经常想起她，她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在重庆一所山腰里的校园里的绿草坪上，在十月金黄色的阳光里听着耳机，看着书。
后来我也埋怨我自己，那天我就该上去和她说几句话，也许说几句话我们就从此认识了，我们认识后的心情就像那天的阳光一样温暖，草坪一样美好。但是那天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女孩就进去听讲座去了，那个讲座是一位资深老教授的讲座，我怕我进去的迟了我的坐位被子别人抢占了。我又骂自己，学校里讲座多的是，我们学校的教授，北大、清华的教授也经常来我们学校举办讲座，我为什么那天非要去听那个讲座。我占位子的是书包，书包里有书，有笔记本，有借书证，有饭卡，有一本准备听完讲座就去取的里面只有三百块钱的存折，但是这些东西就是让别人拿走了又怎么样，那个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啊！
在白炽灯牛奶一样的光芒里，五十名同学的体温已是这个冬天的教室像一座温室，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已使早晨六点钟就起床的我昏昏欲睡。下课铃一响，原本静止的教室晃动起来，我起身往教室外面走，我想用外面寒冷的空气刺激一下我快要昏睡过去的头脑。这幢楼每层只有一个三四平方米的阳台，我出去的迟了一点，阳台上已经站满了人，我转身信步顺着昏暗的楼梯往上面走，五楼有一座连着前面一幢教学楼的天桥，天桥上人不多，可以换换脑筋。
那时雨变小了，雾已散尽，但是天空还是昏暗的。我在天桥上左看右看，我的身边除了过来过去的同学，就是雨。我往下面望了一会，每层楼里都发出一排排牛奶一样的灯光，又抬头往上望，荟文楼是一座复合式的建筑，里面分为四个部分，最高的历史系的那边有九层，我从眼前开始往外语系的窗户，我的眼睛穿过牛乳一样的灯光，伸进一扇窗户就不动了，那扇窗户里面坐着一位穿着黄衣服的女孩，那个女孩就是让我一想起来就后悔没跟她认识的那位女孩，我一直想着她的，她原来是外语系的，如果我去打听一下，肯定会知道她是哪个班的，她叫什么名字。
整个校园在同一个钟声里去上课、去图书馆、去饭堂，也在同一个钟声里下课休息的。离我十几米远的窗户里的那位女孩也下课了，但是她没有出去休息，她坐在教室后面的一排座位里眼睛望着窗外的雨，我的目光的终点是她目光的起点，我们的目光的中间隔着重庆一所大学里两幢楼之间的一场无休无止的冬天的雨。我看着她，她看着雨，雨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看不见我。也许我在天桥上大声叫她，我的声音穿过密密的细细的雨，穿过她眼前的窗户，她就会看到我，但是，我身边那么看雨的同学，我的行为肯定会成为一个笑话，让他们在雨天里惊奇不已。也许我冲着那扇窗户做个手式，她肯定会穿过雨丝，把她的目光投向我，认出我来。但是她能认出我来吗？她没有和我说过话，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好几个夜晚我背着书包拿着雨伞在女孩上课的那层楼道里晃动。那层楼里面有很多间教室，有几间教室里在上课，有几间教室里面放英语朗读，有几间教室里有很多学生在上自习，这几间教室里都没有那个圆脸大眼睛头发齐肩的女孩。
只有在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上午，女孩在五楼靠近天桥的那间教室后面的一排靠窗的座位上上课，星期二和星期四上午校园里的下课铃一响，我就站在天桥上，隔着一场雨，或者是一场雨雾，望着对面牛乳一样的白炽灯的光芒里那位临窗坐着的女孩。那们女孩也望着窗外，望着两幢楼之间的这一场下了很久还在下着的重庆的冬天的雨，我大叫一声或者举起手做个手势，她就会看到我，但是我身边有那么多看雨的同学，我怕他们笑话我，我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场雨下了很久还在下着，我在星期二和星期四和上午的天桥上隔着一场雨望着对面窗户里的牛乳一样的白炽灯的光芒里的那位女孩。她穿着一件黄色的衣服，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她穿着一件蓝色的毛衣，她穿着一件咖啡色西装……。
我站了很久，依然在那场雨雾里的天桥上站着，那位女孩看到了我，下课后好多人都走出了教室，她一个人坐在临窗座位上把眼睛投向了窗外。穿过密密的细细的雨雾，她看到了我，她的眼睛里有点迷惑。隔着一场雨，她看到了我，她的目光是那么平静。下课时我走到天桥上她已经隔着那场雨在看我了。我举起手向她做个手势，她就会加深对我的印象，但是，我身边站着那么多看雨的同学，我怕他们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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