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住也如何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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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住也如何住

轩辕司九闻言反而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但那毫无情绪的眸底,却有两股阴云升起。
何音晓哆嗦了一下,身子冷了半截,收起所有的表情,有些尴尬地扬了扬眉,从带来的提包中拿出一个信封。
轩辕司九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几张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穿着一件淡青旗袍,和她皮肤的白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她却未施任何脂粉。
他似乎从没见过如此素净装扮的她。
她的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背着光,她的面上的神情看不分明,只觉得她的一双眼,灼灼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紧接下来的几张,却是她的手在男人的面颊旁,依旧是一往情深的凝眸,痴痴地看着他……
最后一张,偷拍的人似乎调整了位置,捕捉到了她的正面。她在笑着,宛如月光般的笑容,眼眸中的盈盈的笑意,流动着柔和的光辉,那是一种自心底而出的笑,清澈而艳丽,让他无法将视线移开。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摸过相片上的她,抚摸过那个曾经真实存在而他却几乎没有见过的笑颜……
蓦然,他的心震动了一下,脑海里有一道熟悉而模糊的影像转瞬即逝。
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加的猛了,从窗内看去仿佛是一层层的白烟在升腾。天渐渐暗了下来,只有些微的天光,凝成了有形的流水,倾泄在轩辕司九的发梢、眉际,幻成了一幕黑纱。
何音晓起身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望着他,笑得优雅而又志在必得。
在他们之间,隔着办公桌,隔着一些零乱的还未及处理的文件,隔着他的淡漠……
她不能够再接近些,她不能够近他的身。
他不喜欢她的接近,不要紧,她可以远远的守着他,但是,别的女人也同样不能接近他。
他不喜欢她,不要紧,她会很努力的让他不讨厌她。但是,他也不能喜欢别的女人。
都是为了他,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帮他调整了一下台灯的亮度,又整理好零乱的桌面,把文件都整齐的摆到一边。
而她在做着这些地时候,他只是默默的看着手中的照片。
终于,轩辕司九把目光从照片上的移到了她的脸庞,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无声地要求说明。
在那样逼人的视线之下,何音晓依旧笑得极优雅。心里倒是踌躇起来,把要说的话,在心上盘算了又盘算,才开口道:
“那个男人叫苏极夜,济安堂的老板。离济安堂不远有一所四合院,说是苏极夜名下的产业,给他亲戚住着,实际上是那个女人购下的……他们……定期在那里会面……这事情做的很隐秘,连那里的佣人都是个哑巴。”
“……苏极夜?”
“没错……”何音晓躲避疑问似地移开视线,但语气变得异常尖锐。
轩辕司九微微挑眉,仿佛有些讶异。灯光映在的脸上,投下了班驳的影子,使他俊逸的轮廓更显得棱角分明。随着眼睛的垂下,睫毛轻颤着,弯成了一扇优美的弧形,在眼底投下了淡青色的阴影。
何音晓痴痴地看着,不由心中一荡,想去伸手抚摸他极为俊美的脸庞,但手指抬了起来,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声调也跟着激动起来。
“九哥,那样的女人本就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你待她那样好,她仍是在外面……你何必再留她?!”
轩辕司九却没有答腔,那双清冽的眼只定定地望向窗外,遥远而专注地,像是在看着某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
一时间里显得沉默的空气。
许久之后,他回过头来,脸上表情一如先前时的淡然,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何音晓的话。
“我待会还有会要开,没有什么事,你就先走吧。”
何音晓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地气血上涌,想要踏前一步,最后却收住了脚步,紧紧地咬住泛白的下唇,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但是隐藏在那双美眸底下的,却是一股难以比拟的、激烈而深沉的怨恨……
来人已去的室内,寂静一片。
仿如雕像般的男人,一动也不动地端坐着,俊美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直到室内开始被夜色晕染,轩辕司九站起了身,开口道:
“严绍,马上去给我关联人等全部抓起来,严加拷问。”
西院内,因为只有自己吃饭,安安又倦倦的没有什么胃口,索性便把晚餐推迟了些。
直到红云担心她,催了两次,她才下楼坐在餐厅的长桌前。
才吃了一口,便听见熟悉的军靴声渐近。轩辕司九走了进来,一边脱去手套,一边好整以暇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安安也未起身,只把饭巾拿起来,扯了一角擦了擦嘴,淡淡的一笑:
“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了?吃饭了吗?饿不饿?”
他并没有回答,一脸平静的表情不改,然后微微地笑着。
“怎么了?”
那样的笑意,仿佛是一指冷凉的手指轻轻抚着颈后,安安的身体不自觉地起了一阵战栗。
“这是什么?”
桌子上扔过来的是几张照片,她拿起来看的一瞬,唇边的一抹微笑不知不觉的消失了踪影,忧伤和恍惚却在她的一举一动间隐约流露出来……
轩辕司九也不禁恍惚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见过那样的,由心而发的笑意,还有这样恍惚的神情……
她坐在那里,幽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轩辕司九出神地凝视着他。
而此时,她涂着红蔻丹的手指从照片上划过,眉毛皱皱,脸便侧了一下。
他的心便突然的一阵抽搐,连呼吸几乎都有些困难。
仿佛再现了一个久远的梦境,他记起来,那个深夜她独自站在窗前,铃兰草的香气弥漫,照在她单薄身体上的银白月色……还有那个窗户上的‘夜’字。
怪不得她对他永远是空洞的笑着,怪不得她会偶尔的恍惚,怪不得他几乎从来感觉不到她的心……
“我知道在济安堂旁边有一所院子,名义上是苏极夜的,实际上是你买下的。”轩辕司九脸上逐渐布满了阴云,暴戾之气愈来愈浓,猛然一把掀翻了桌子,寒声道:“你在那里和苏极夜幽会是吗?你喜欢他?你喜欢他!”
碗碟的碎片火花般四射飞溅,菜汤沾了安安的月白纱的旗袍上。胸前湿了一大片,月白色的变成了姜黄的。
她踉跄的起身,看着自己,突然一阵恶心。
手中的照片被狠狠地攥的皱成成一团,她深深的呼着气,又渐渐地松开了,然后又把它攥得皱了,在手心捏得紧紧地不放。沉默许久,才缓缓吐出干哑得几乎不成声音的声音。
“你不要污蔑他……什么幽会?那所院子只是……只是……住着我的一个亲戚,极夜……他替我照顾而已。”
“什么亲戚?”
“……是我的远方亲戚,身体不好又染上了烟瘾,我总不能……”
“什么鬼话,你自幼就卖给顾昔年,那还有什么亲戚?”他的目光冰冷得似要刺穿她,那目光里有种尖锐又深刻的东西,仿佛在刺探评估着眼前一切。那冷漠的表情,锋利的眼神,就如同初次见面时一样毫不留情。
“确实,是我的亲戚,信不信由你。”
好不容易说完最后那个字,她禁受不住地垂下眼,颤抖得无法自己。
“是吗?那你就亲自去去问问那个你称为亲戚的女人和苏极夜,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自嘲地扯起嘴角,望着她的眸中波光闪烁,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轻蔑叫人不禁瑟缩。
说完就一把拉过安安往外走。
佣人们早就闻声,全部悄悄地踮着脚散了开去,只有红云留在餐厅门口,她对轩辕司九向来是极为畏惧的,从来不敢近前,但此时看到安安一身狼狈踉跄着被拽了出来,忙白着脸拉住安安,抖着声音道:“九少,你就是让小姐跟您走,也得容小姐换身衣服,这样子实在太狼狈了!”
轩辕司九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阻拦,显然是一惊,但不看红云,两颗眸子只牢牢地钉住着安安,冷冷的,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此刻的安安,像被暴雨打落的花,几绺凌乱的发贴在脸上,身上的被溅的湿漉还没凝住了……污渍鲜明得像是他心口上的痛一样。
红云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他们,也不知道过了有多长时间了。
“是应该换件衣服。”然后,轩辕司九缓缓放开了安安,薄薄的唇际杨起了一抹可怕的弧度,笑容里的某些东西看起来异常残忍:“也许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安安茫然地看着他几乎是狰狞的笑脸,那一瞬间里,绝望在体内破裂开来,淹没了全身。
直到把她拉进了卧室,红云这才敢开口,额头上的已密密的一层汗珠。
“小姐,怎么办?”
“打这个电话找风晓,也许……也许……冲着何宁汐的面子,一切还能挽回……”
安安伏在梳妆台上,就近拿起眉笔,飞速的写下来一个电话号码。
接过了电话号码,见她仍旧呆呆的样子,红云忍不住便又道:“这样就可以吗?”
安安把手按在胸口上,虽然觉得一阵微微的刺痛,仿佛知道是烫伤了,心里却惚惚恍恍的,只觉得她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何风晓已经睡熟了。接完了电话,他连忙穿衣服起来,连司机也顾不上叫,拿了备用钥匙就往外走。
刚走到楼下,便看到何音晓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
“哥,大半夜的不睡,怎么还急急的要出门?”何音晓看见他也不惊讶,嫣然一笑,三分谋算、七分调皮、十二分的娇俏:“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把哥哥你这时候叫出去?”
“跟你没关系。”何风晓的心紧跳了两下,但不愿跟她纠缠,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经过。
快到门口了,她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那就是跟顾安安有关系了,是吗?”
何风晓的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转身,平静地凝视着她,面上浮起了浅浅的忧郁,语意迟疑地道:“你做了什么,音晓?”
何音晓依旧笑着,眉宇间讥讽与唇际的笑意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她抬手掠了掠发鬓,才道:“我做了一个女人为了保卫自己的爱情所能做的一切。”
何风晓沉默了半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许久才用缓慢平稳的语气道:“你太任性了,害人者终害己,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何音晓突然发现,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是如此地深邃,幽幽的,遍布着痛苦,猛然深吸了一口气,倏地站起身,收起笑意倨傲的抬了抬尖尖的下颚,冷笑道:“哥,你这些年就跟活死人没什么两样,难得见你还会发火,可见顾安安的魅力真是不小。但是,我是你妹妹,我才是你的亲人,我希望你不要破坏我的计划。”
何风晓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股冲动,很想上前去摇醒这个已经被嫉妒冲昏了理智的妹妹,可是他的身子身微微晃了一下,终究没有动。
何音晓也定定的看着他,但是她不能确定何风晓是否在看她,因为,那双比女子还要美丽的眼眸中,此刻只有一片茫然如水,漾起一丝一丝的涟漪,慢慢地渗透夜色。
然后,何风晓转身出了门,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何音晓一眼,欲言又止。
佣人上添了一杯热茶,何音晓把玩着茶杯,心绪不宁地将目光投向窗外。窗棱上涂了米白色的漆,暗赭的窗帘只拉下了一半。
她就这么一直发着愣。
今夜似乎特别地冷。
何风晓来到监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监狱此时已经戒严,护卫的侍兵荷枪实弹的在夜色中站的笔直。藏青的戎装,正是轩辕司九的近侍。一见了车子,立即持枪拦住,枪尖上的刺刀,在车前的灯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
他下来车,东侧院一排倒座房,值守的军官认得他,走出来立正行礼,恭敬的说:“何少爷,这么晚了还要进去看什么人吗?今日恐怕您要白走一趟,上边已经下了命令,这里戒严了。”
何风晓板着声音冷冷道:“九少在哪?家父派我,有些东西必须得亲自交给他。”
那人一愣,轩辕司九在这,旁人是并不知晓,何宁汐又是其眼前的红人,能深夜找到这里来,必定有要紧事,他不敢耽误,忙道:“请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何风晓便在夜风里等着,点起了一根烟,烟燃尽了那人才出来,把他请了进去。
昏暗阴冷的牢房里也布有岗哨,比平日更显森严。
牢房的地面比外面的土地低矮得多,因而非常潮湿。只有一两个小小的窗孔可以透气,但窗孔是开在高高的囚犯举起手来也够不到的地方。借着一点昏暗的油灯,可以看到走廊里灰色粉墙已经发了黑,耗子、蟑螂在黑暗里慢慢爬动,囚牢里的每一个牢间都关着人犯,有的在呻吟、有的在狂叫、有的如死尸一样一动不动的躺着,有的瘦骨嶙峋得跟一具骷髅差不多。
还没走到刑室门口,何风晓就听到了安安的声音,凄惨的,仿佛是用进了全力之后的脱力。
“你不要跟风晓说,不要,千万别说……是我叫人通知他来的,你不要跟他说……”
她的温柔,她的隐忍都已经不复存在,只余下满眼的惊惶,和额角细密的汗珠。
刑室内只有一盏灯,风从室内的窗子吹进,灯吊在摇晃着绳端,像是一个破败座钟的钟摆。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同样的摇摆不定,仿佛实在波涛上。一边的墙上摆著一排排的型具:皮鞭,夹棍,烙铁,铁链……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还留有暗红色的污痕。
另一边一张案几,和两张太师椅似是新搬过来的,满面疤痕的女子坐在右首伏在桌案上喘息着,印度绸的旗袍上已经有了几条细长的裂口,仿佛是挨了几鞭,但并不严重。
苏极夜被绑在石柱上,身上亦是些许的鞭痕。
顾安安双手撑在几上,还保持着一个恳求的姿势,但看到何风晓走进来,面色顿时变得十分苍白,身子泛起了不可抑制的颤栗微微地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轩辕司九正襟危坐,目光专注在安安身上,象是没有看到何风晓一样,隔了半天才指着一旁的疤面女子道:
“风晓,你看看,你可认识她?安安说她是顾南南。”
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灯光在动着,却带着阴沉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疤面女子陡然的一颤,头却垂的更低。
安安被绝望湮灭了眼更加的黯淡了下去,仿佛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但却发现那水含着剧毒一般带着浓浓的悲哀。
她扑到了他的怀里,白玉般的手指痉挛似的扯住他的衣领不放,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灯光的影子落入她的眼眸,希望和绝望参杂的迷乱着:“风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何风晓仿佛没有听明白他说什么,僵住了似的只定定的看着那女子。
除去遍布的细密疤痕之外,熟悉的身形,熟悉的五官……
然后,他苦涩地笑了。
“是你吗?是你吗……”
“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女子声音带着凄然,但是音色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
他的喉咙深处涌上了苦苦涩涩的味道,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就象离开水的鱼儿,无助地呼吸着岸上冰冷的空气。
多少次,曾经多少次这个声音在他耳畔想起,呼唤着他的名字……
何风晓脑刹时一片空白,想哭,或者是,想笑,分不出来,象做梦一样恍惚,一种似渴望又似恐惧的感觉在瞬间占据了他的思想,浓浓的迷雾飘散开,模糊而沉重,压在记忆深处,压得生疼。
他想要掩饰自己的慌乱,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南南,是你吗?”
顾南南依旧紧闭着眼,头低低垂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风晓……对不起……”安安紧紧握住何风晓消瘦见骨的手,底下的话已是说不出了,她的苍白的嘴唇只能轻轻翕动着。
何风晓却蓦的一把挥开安安。
轩辕司九上忙上前一步,接住了几乎摔倒的安安。
灯光斑驳朦胧的笼罩在人的身上,如厚厚烟纱、如浓浓水雾。
安安的心在绞痛,也顾不得倚在谁的怀中,只本能的将身体缩成一团,手捂胸口。她看见何风晓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歪歪斜斜的走近阿姐,那双眼中有浓浓的宠溺与眷恋,望着他最珍贵的宝贝。
顾南南的颤抖着,被何风晓抱在了怀中……这许多年他再一次抱住她。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你…还活着……”手颤抖着抚上满是疤痕的容颜,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他是笑着的,但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认错人了。”顾南南拨开何风晓的手,声音虚弱无力。
“我怎么会认错你……你……你……是因为会变成这样才离开我么。”抖得更加厉害双手小心翼翼的为她擦去脏污血迹,满面的错落疤痕清晰浮现,而他墨黑的眼只流动着似欢喜似悲伤诉不尽的情:“这些年,你一直再湖都,而我却不知道。南,我错了……我错的这样厉害,以至于你都不想再看见我,是吗?”
然后,他的眼渗出了一滴透明的液体,落在了她的手上,然后再一滴。
顾南南的嘴唇怪异地**了一下,似乎想要微笑,举起同样是遍布疤痕的手,手指缓缓地划过何风晓的脸颊,眯起了眼睛,眼眸里漾起明媚娇柔的波光,象雾一样婉约迷离:
“风晓……”
时光似乎随着她的醉人音色流转,他还记得,那时的她,是的孤高冷傲的,只有在对着他时,才浅浅的笑着……淡淡笑靥却明艳得似乎照亮了整个天空。那时的他们为又所有人所不容,相爱得那么辛苦……他是多么的痛恨没有和她一起跳下的勇气,苟延残喘了这许多年,终于……终于抓住了她,然而……
他的手艰难地从她的手上移到她的面上,轻轻地拢进她的发间……他的手上还沾着她的血,他眼中的神色渐渐狂乱,声音沙哑而低沉:“南……”
她的眼里渐渐蒙上泪水,几乎无法看清他,只感觉他温温的泪不住的落在手中,寻着他的哽咽呼吸,冰凉的手抚摸上他的双眼。
她还记得,那个白衣翩翩的俊美少年,纯净的眼睛像冬季的第一朵雪花,不见世事的丑陋邪恶,只是被他痴痴的望着,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还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真挚得不含任何虚伪,我喜欢你。
有一天她应酬了回来,他突然自树下冲到面前。呼吸间带着桂花酿的味道,仿佛是醉了,抓住她的手,喃喃道:“你知道‘红拂夜奔’的典故吗?我们也走吧,远远的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也喝了酒,仿佛也有点醉了,她在他的两只手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
他们用所有的积蓄为她赎了身。
然后,爱情的毒药布满了全身,烧晕了她的所有的理智。她毫无防范的喝下那杯搀有迷药的茶……
往后事情她心里非常清楚,清楚的使她痛入骨髓,那个不同与风晓不同的、却有着血缘的苍老身躯压了上来……她战栗地颤抖,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都在抖,却无力反抗。她祈求过,祈求谁能来救救她,然而没有。
一切都结束后,在她最肮脏的时候,风晓却来了。
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定定的凝望着她。
整个的房屋,一点声音也没有,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一切都是淡淡的灰色,在这淡灰里他用这双像孩子一样的纯真无邪眼睛,把她所有的丑陋,肮脏那么清晰的映在里面。
身不由己的背叛、被背叛,身不由己的伤害、被伤害……无从选择的选择。
她却再也无法忍受,突然发出长长的象啜泣一样的声音,用手捂住脸,疯似地凄惨地尖叫:“不要看我!风晓,不要看!”
而他,依旧那样看着她,像镜子一样,几乎要把她撕成碎片……
“风晓,我终究不是红拂……”
下一刻她以平生最优雅的姿势,似一只拒绝张开翅膀的大鸟,直落下去。
依稀看见,一只手伸向自己,他的声音凄厉如受伤的野兽临死的哀鸣,然后这只手越来越远……
最后痛得感觉渐渐消失,她以为她最终可以愉悦地感受着死亡安静的气息。
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她没有死……活了下来,失去了曾经叫她痛苦却也赖以维生的容貌。
无数个深夜她唤着他的名字,却再没有人回答她,除了寂寞涌动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无边的绝望渐次灭顶……织成一张网肆无忌弹地压下来,她甚至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
曾经,安安婉转的对她说,应该告诉风晓她还活着的事实,然而她已经被鸦片拖垮了身体,她的容貌不在……她能拿什么见他……她不敢在见他,也不能再见他,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万一再失去他的爱,她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终于他再次来到她的身边,对他笑着,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心都被揪扯的痛了。
轩辕司九平静的地看他们凄凉和悲伤,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随即淡淡的一笑,不慌不忙托起安安的手,低头吻了她的指尖,抬起眼,寒气逼人的目光压迫着她,声音却是轻柔的:“看来你并没有骗我,所以……”
安安已是怕极了他,心中一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想做什么?不要再难为他们,他们……阿姐和风晓……已经够坎坷的了……”
轩辕司九微微一笑,道:“风晓,我可以帮你们,帮你们远走高飞,避过你父亲的耳目。”
何风晓像是没有听懂,半天才呆呆地转头看向他,然后再看向顾南南恍惚的开口:“你听见了吗?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何风晓以为她会高兴的,却意外地看见顾南南黑色的眸子闪动着迷乱与茫然交织的神色,声音也是一种不安而迟疑的:“我们还可以吗?”
他以为她只是被惊喜得呆掉了,却发现她攥着他衣襟得手,渐渐的开始抖起来,嘴唇发紫,出了一头的冷汗。
“你怎么了?!”
南南有点恍惚,听到何风晓的声音的在耳边响著,却如真似幻隔的好远。她抬起头,看见他担心的眼睛模糊的在眼前晃著。她想抬起手,却发现手早已抖的不能自己,只得紧紧贴到他的胸口前,大口吸著气。
他的身上有一股烟草的味道,那是常年吸烟的人才会有的味道,而当年的他是不吸烟的……
一团火在南南的胸口燃烧了起来,烫得发疼。头深深埋进何风晓的怀里,断断续续的说:“没事,没事……我的烟瘾犯了而已……”
“你吸鸦片?戒了吧,戒了吧好吗?”
“好,我现在……就戒……”
点了点头,满是风尘的脸上漾起了水波一样的微笑,那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容。
然后,浑身都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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