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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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并不明朗的阳光照在地上,入眼满是绿色,苍茫的草原好像无边无尽一般,让人生出永远走不到头的感觉来。虽然已经是初夏时节,草原上的风仍然很厉,疾风吹过,在那人高的草丛之间,现出了一队行走着的旅人。
这些走在草原之上的人作行商打扮,数十匹马组成的队伍,除去二十几个人外,便是那驮在马背上的一叠叠皮毛了。这些皮毛都是去年冬季时候,草原上的牧人屠宰的无法过冬的牲口,此时被商人们用食盐、茶叶,甚至是铁器换了过来,运到夏国或者郑国,赚取其中的利润。便是那些跟着马队的人们,虽然都是骑在马背上,不过其中一人身上的丝绸的衣裳,将他与那三五个伙计模样的人,以及余下明显是保镖的人区分开来,看起来,他是这个马队的头领。
西壁常嗣,也就是那个商队头领,现在作商人打扮,按说,他从居住在草原深处的蒙古牧人中换到了那如山高的皮毛,只要回到夏国或者郑国,都将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起码比同样多的青盐要值钱的多,换作任何一个商人,都会为这样的收益感到欣喜不已。可是,现在的西壁常嗣脸上,却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容,相反的,他竟是满面忧愁。随着马队慢悠悠的前行步伐,他的神思回到了十天前:
在那顶异常宽大的金顶帐篷中间,西壁常嗣感到了些微的恐惧,就在四十五年前,他的曾祖、当年夏国的太傅西壁讹答在蒙古军队进攻兀剌海城的战斗之中,兵败被俘,随即失去了音讯。随着这位曾祖的失踪,西壁家的辉煌也走到了尽头,西壁常嗣的父祖两代,虽然在夏国官场中打混,却再没有机会出任高官,甚至说,到了他西壁常嗣这一代,不得不进入了纬国公李德化的府内,充作一名管事。即使纬国公李德化看在他是勋戚之后、又是党项大族的情面上收留了他,而且没有让他卖身成为奴仆,可是,西壁常嗣心中清楚,在别人的眼中,他西壁常嗣就是一名奴隶,一名纬国公的奴隶而已。这种屈辱的感觉,时常啃食着西壁常嗣的心。
按理说,西壁常嗣今天的一切,都是拜蒙古人所赐,似乎他的心中应该对这些草原的鞑子无比痛恨才是,就在以前,他也是如此想法。可是,自从他到了这座装饰着黄金、完全以金色为顶的蒙古大帐内后,占据了他全部内心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剽悍的蒙古战士,雪亮的弯刀,奔驰着的弯弓勇士,所有的这些都不是他这个纬国公府管事所能看到的,况且,当他站在这座金帐内的时刻,便仿佛被扔进了狮笼的小兽一般,周围那些蒙古人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目光,似乎都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他是待宰的牲口……
在这种目光中不知站立了多久,直到西壁常嗣感觉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几个人自后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四十上下年纪的蒙古大汉,盘腿坐到了金帐中间那案几后的老虎皮上。西壁常嗣精神稍稍振奋起来,来人能坐到那只有大汗才可以坐的位置上,想必应是漠南蒙古的大汗贵由了。想到这里,他急忙弯腰下去,深深的施礼,口中称呼着,“尊敬的贵由汗,小的乃是夏国纬国公李……”
“行了,我知道你是李德化的那可儿,”那蒙古汉子一摆手打断了西壁常嗣的话,“李德化要你来说什么?”
“那可儿”是蒙古语“家奴”、“亲兵”的意思,指主人的家内奴隶,虽然和主人关系很近,但是终究还是奴隶的称呼。西壁常嗣通晓蒙古语,自是明白其中的含义。不过,他也是领会错了贵由话中的意思,在蒙古人看来,“那可儿”并不是可耻的事情,贵由如此说法,也没有看不起西壁常嗣的意思。可是,这话翻译过来,也的确是“奴隶”的意思。
“呃,”被贵由打断不说,还被认为是一向极其厌恶并尽力将自己与其区分开的奴隶,西壁常嗣明知对方的没有恶意,但心中还是不快,只是,此时他身在蒙古腹地,如何敢与操控着他生死大权的蒙古大汗辩解,只得低头下去,用更加谦卑的样子来掩饰眼中的愤恨。“回禀大汗,我家主人要小的向大汗请示下,这个……贵方究竟将出兵的时间定在了何时?”
“出兵?”只见那贵由眼中凶光一闪,下边的动作出乎西壁常嗣的意料:竟是伸手将案几上所有物事都扫到了地上,那哗啦的声响,将站在那里的夏国纬国公府管事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贵由没有搭理西壁常嗣的失态样子,他叫嚷起来,“妈的,要老子出兵?老子怎么出兵?兵?老子的骑士都在和拖雷那个老狐狸征战,难道你要老子自己独自一人南下和郑国拼命么?”
“啊?”西壁常嗣没有想到,贵由会这样回答,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虽是谨慎的将头抬起一点,用眼睛偷偷的望去,仍是被贵由眼中的凶光所吓到,急急的低下头,拱手道,“大汗,如今四方共同讨伐伪逆的局势已成,若是大汗在这个时候决定不出兵,日后占据中原、攻陷汴梁之日,大汗在一边看着三方将伪郑积攒的财富取走,岂不是很可惜?”

“哼哼,我就是想要出兵中原,也要能保住汗位才可以,”贵由冷哼着道,“拖雷那老狐狸,乘着我刚刚登上汗位,竟然说有资格继承漠南的汗位,出兵来攻打我,难道你要我将漠南的草场统统放弃,陪着你们夏国去中原折腾?”
“这个……”西壁常嗣在来到蒙古之前,根本没有听说拖雷与贵由交恶的事情发生,这是蒙古的内乱,本来,在他的算计中,他到达蒙古的第一站是漠南蒙古的窝阔台部,然后出发去漠北蒙古的拖雷部,最后再去漠西蒙古的术赤部,这样,通过夏国的努力,就可以将蒙古诸部暂时联合在一起,出兵中原。算盘打的很精,只是,刚刚催问贵由出兵,就听说拖雷敢于漠南蒙古的继承,甚至出兵交恶,这样的形势,让他如何能继续说服蒙古诸部联合出兵?
额头上开始见汗的西壁常嗣脑中急转,他在考虑如何才能将贵由说动。“这个……大汗,现如今,金国的皇帝完颜承麟已经回到了辽东,辽东女真业已在他的麾下,厉兵秣马,准备兵发辽阳府,进攻中原。南方的宋国,也接受了我夏国的条件,正在整备水军,自大江之上向伪郑发动进攻。”说到这里,他吞了口吐沫道,“大汗,只要你一声令下,加上我夏国在内,这四方就可以从四面夹击伪郑,那个时候,伪郑首尾不得呼应,灭亡只在旦夕之间啊!”
“是这样么?”贵由的眼光中带着一丝凌厉之色,斜斜的撇了西壁常嗣一眼,这一眼,看的夏国纬国公府管事的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等西壁常嗣说什么,贵由一边把玩着手上的小匕首,一边冷声道,“似乎我听到的消息不是这样说的啊。南边宋国的消息我不清楚,可是,那女真的什么皇帝,叫做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完颜麒麟的家伙,虽然人已经到了上京路,可是呢,却引起了女真人两个大将的争斗。辽东的那群女真人是在征兵备战不假,不过,他们是在彼此防备,以防对方吞掉自己,根本不是在准备进攻郑国。”说着,他的眼睛变得更加冷森起来,直勾勾的看向西壁常嗣,“你说,这样的时候,我就是出兵,又能打败郑国么?”
“可是……可是……还有我们夏国么……”西壁常嗣心中也清楚贵由说的都是实情。那完颜承麟确实是被夏国有意放回辽东。当初,完颜承麟自郑国逃入夏国时,就被夏国偷偷藏匿在纬国公府上,希望能利用这个重要的人质为日后捞到一些好处。谁知,韩璐羽在郑国的根基日渐巩固,而远在辽东的女真大将陀满胡土门和赤盏合喜倒因为拥立皇帝而开始失和。这个时候,心忧于辽东女真状况的夏国,只好将完颜承麟偷偷送回辽东,希望能弥补这种失和,将那两人重新凝聚起来。没有想到,完颜承麟的到达,竟然使得两人完全翻脸,甚至说是彼此对立起来,让四方讨伐郑国的计划,在一开始就失去了一角。
“你们夏国?”满是轻视的目光射向了西壁常嗣,贵由道,“当初,若不是金国在帮着你们,夏国一早被祖汗灭亡了,哪里还有今天的风光?连金兵都无法击败的夏军,又怎么会是郑军的对手?”
“你……”贵由是窝阔台的儿子,窝阔台是铁木真的儿子,贵由这里所说的祖汗,自是蒙古的成吉思汗铁木真了,而他所说的事情,也是指当初夏国被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军队打的落花流水的事情。听到贵由的话,西壁常嗣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这其中不仅有国耻,还有家仇参与其中,气的他伸手就要指向贵由。总算他及时想起,此地乃是人家的汗帐,又岂能容他撒野,生生将手指停在了半途。
“哼,想要我发兵也不难。”突然,贵由冷哼一声道,“我现在已经联合了漠西的拔都,准备向北进攻拖雷那个老家伙,将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这几个小子彻底击败。若是这样,我就可以出兵帮助夏国了。或者,你们夏国能将拖雷说服,要他赔偿我牛羊损失,我也可以与他谈和,那个时候,我们蒙古还是可以三方一起出兵的。”
“哦?”西壁常嗣从这话中听出了问题,蒙古人都是逞强好胜的主,如何会说这样的软话?是不是贵由的实力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想到这里,他身上一哆嗦,看来是向他的主人进言,重新选择合作对象的时候了。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他离开了贵由的金帐……
“管事,前面似乎有兵马出现。”突然,一个保镖在西壁常嗣的耳边呼喊道。
“啊?”看看周遭环境,西壁常嗣感到不好,这里还是蒙古草原啊,并没有脱离贵由的势力,难道说……是贵由派人来灭口的?一个不好的念头生了出来。就在此时,一面大旗出现在他眼中,上书几个大字——“西北招讨使-刘”。西壁常嗣的心骤然攥紧,失声道,“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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