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寒浪又和王胜聊了一会儿，知道那个罗楚林就是偷偷摸上城墙被自己跟踪的家伙，心下稍稍宽慰。临走时，他又叮嘱王胜，那个孩子的身世
要保密，不然让城里的灾民知道了原委，恐怕出乱子。
出了房屋，被城墙上的冷风一吹，蒙寒浪却又觉得心烦意乱。
一直以来，他都是刺客，很简单的生活方式：通过几个可靠的人接下任务，然后就去刺杀。虽然随时都在冒死，但是倒也不费脑子。自己只需
要考虑怎么潜伏，怎么暗杀即可。有些重要的暗杀，例如刺杀刑部司马苏孟长，前期安排都是别人准备好的，自己只需要在现场发现机会就行
了。
这次来三江，当了队伍的领队，要领兵打仗，费心不少，而且忐忑不安，生怕一着不慎，全军覆没。自己倒是很容易逃脱，但是只要一想到这
么多部下会因此而死，心理压力就很大。蒙寒浪已经不是年轻人了，没那么乐观，他很清楚自己到目前为止打的胜仗，很大程度上要算运气好-
自己还没真的遇上正规军，打的都是衙兵。
好运总是要走完的。蒙寒浪不觉苦笑，又想起了那个天言志。这人运气好，三命不死，而且还很乐观，自己每次见到他，都可以看见他真实的
欢笑。他的好运和他的乐观，实在不知道谁是因谁是果，或者两不相干？
蒙寒浪现在真正苦恼的是人心。一个穆宁镇、一个张仲平，心思之复杂，实在让人防不胜防。而且这不算特例，至少从王胜那里讲来，张仲平
那些同门，没一个心思单纯的，想起来就让人烦心。
蒙寒浪漫无目的地在城墙上散步，现在思绪如潮，想睡也睡不着，不然散步好了。
沿途的卫兵见了他，都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让道两旁。看来他刚才对着卫兵怒吼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城墙。
蒙寒浪微微叹了口气：又是一个人心问题。其实自己刚才只是心情不好，胡乱冲人发火。问题是，现在自己就算要解释，也不知道该找谁解释
了-难道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作解释？那不知道这些人心里会不会冒出些其它古怪的念头...。
****
正走着，蒙寒浪猛然心里一惊。
他几乎是直觉地感到一处城墙角有人。这也是他多年刺客生涯培养出来的直觉。
蒙寒浪立即面对那个城墙角站定，拔出剑来，冷冷地看着那城墙角-认真看的话，很容易看出那里有两个黑衣人-，也不说话，也不动手。
不说话，因为他无须喊人助手。自己就是四大高手之一，总不可能那么坏的运气，一个墙角里面还能另外出来两个四大高手。
不动手，就比较惭愧了：蒙寒浪根本不会进攻剑法，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进攻！
那两人见蒙寒浪面对着自己拔剑在手，当然也知道自己暴露了。便大大咧咧走出了角落，站到了城墙上。
蒙寒浪还是不说话，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
两个年轻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高手。这就是蒙寒浪迅速得出的结论。
实际上，他和这两人互不认识。这两人不是别人，便是“怒颜罚恶”江彦山和“笑脸惩善”罗海山。
“嘿嘿，请问这位大侠，这里可是安县？”罗海山皮笑肉不笑地打拱问道。
“正是。”蒙寒浪心里倒有些毛躁，心想你不动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动手，总这么僵持也很麻烦啊。
“那么请问吕襄大人的府衙怎么去？”罗海山还是皮笑肉不笑，恭恭敬敬，心里却冷笑不已：遇上我们两个，算你这个吕大善人倒霉！
蒙寒浪反而有些犹豫。他是老江湖，很容易就看出罗江二人不怀好意。只是这二人提到吕襄，要是他们是对吕襄不怀好意，那可算自己的朋友
了！
蒙寒浪没猜错，这两人的确是来触吕襄霉头的。
那日他们返回客栈报告后，那两个老者就带着他们两人和另外十余人，潜入了三江。这两个老者的分析就是公主陛下可能跑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了-因为当年征王就是如此行事-，而当今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三江。
到了三江，他们的人马立即分派下去，查找暮曲公主-不过他们表面上要找的是一个衣着光鲜、身上银票成堆、惹是生非的小姑娘。
而分派的时候，罗江二人就点名要了安县这个地方-他们已经知道了吕大人的作为，所以顺带来找找麻烦。此外，安县是三江少数几个有粮的地
方，暮曲公主拿着大把银票逃入此地的机会也很大，所以特意安排认得暮曲公主的罗江二人前来。
蒙寒浪还在迟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江彦山已经不耐烦，剑眉一扬：“你带路！”
话音未落，江彦山长剑出鞘，直刺蒙寒浪。
刚才蒙寒浪拔剑动作很慢，看不出什么功力；罗江二人来之前，也大致知道这里驻扎的是吕襄大学士，没有什么死士或者武林高手，至少没有
出名的。
罗江二人论武功，在年轻一代中算得上很罕见的高手，尤其是联手的时候。尽管他们在暮曲公主手下死士中，排名是第二第三，实际上联手的
话，张大秉也要被他俩击败。所以尽管看蒙寒浪持剑在手，看起来会武功，却没放在心上。
江彦山的想法就是：反正你给吕襄卖力，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上手一剑，虽然不是致命，却是有意杀伤蒙寒浪，然后逼蒙寒浪给自己带路
。
蒙寒浪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考，立即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江彦山动作也是飞快，当即上前一步，剑锋微转，紧随而至。
江彦山和罗海山，与张大秉还不同。张大秉本来是武林“剑都派”的弟子，半途出家做了死士，连死士师承都没有-他的师承还是武林的“剑都
派”呢。就算和蒙寒浪相比，罗江二人也足以自傲。蒙寒浪的恩师自己文武双全，但是非常鄙视文学，所以教授蒙寒浪等弟子时，讲习武功，
亲身劳作，对于文化知识却所言甚少，以至于蒙寒浪作了这么多年平民派第一刺客，对于平民派诸多派别、道理都还不甚明了。
而江罗二人，则是中规中矩的死士教育出来的人杰。他们还在儿童时代就开始广泛涉猎武功和各种道义，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武功
和信仰，然后加以强化或者重新选择。论见识，他们俩人在很多方面远胜于识字都不多的蒙寒浪。
但是罗江这次独独算错了一点：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好运气，在大官吏吕襄的地盘上遇上了平民派第一刺客。
江彦山一步上前，已经落入蒙寒浪退剑的圈套，全身上下空档百出。
罗海山旁观者清，江彦山往前一步，他就已经知道不妙。眼看江彦山全身都是破绽，罗海山动作也是飞快，长剑立即刺出，护住江彦山胸口。
江彦山此时全身破绽极多，致命的就有两个，胸口和咽喉。咽喉靠近头部，江彦山闪躲灵活，可能躲得过。而胸部没法闪躲，很难躲过。如果
对方刺咽喉，那么一切都要看江彦山的造化，而只要江彦山躲过，自己帮他防住胸口，江彦山可以全身而退；而如果自己去防咽喉，万一对方
下手刺胸口，那么江彦山势必受重伤，迟早也是死，却很可能把自己也拖死在这里-罗海山不敢肯定自己能够做到壮士断臂，扔下重伤的江彦山
撤离。
总算蒙寒浪心存疑惑，还没有痛下杀手，手里长剑微转，刺向江彦山的手腕。
江彦山的手腕就灵活多了，飞快地一转，两剑相交，蒙寒浪借力飞出，远远站立，看对方接下来作何表示。
江彦山这时看着罗海山护住自己胸口的剑，也明白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门口露了一下头，心下大惊。俩人当即收剑后退，俱呈守势。
蒙寒浪微微点头赞许。这两人的配合的确好，这个守势又是互相依靠的状态，非常得体。
这时江彦山已经回味过来，低声惊呼道：“退剑？！”
“苍穹一剑卫平生？！”罗海山也低声呼道。他不是蒙寒浪的私交，所以不知道蒙寒浪这个名字，只知道名震江湖的刺客卫平生。
蒙寒浪微微点头认可。
江彦山眼珠子一转：“如此看来，吕大人已经世事无常了？”卫平生是平民派刺客，吕襄是朝廷大学士，正是不共戴天的两个阵营。现在蒙寒
浪大大方方站在这里，那么吕襄自然要入土为安了。
蒙寒浪听他语带嘲讽之意，更相信这二人是来找吕襄麻烦的。当下收剑一拱手：“是的。还没请教两位大侠尊姓大名？”
蒙寒浪交往的圈子不大，基本上都是故人，年纪相仿，彼此称大侠，也算是约定俗成的一种恭维。而这两人年纪比他小了整整一个辈分，“大
侠”是无论如何轮不到他来说的。
罗海山也微微一笑，却不敢收剑拱手回礼：“在下‘笑脸惩善’罗海山。”
“‘怒颜罚恶’江彦山。”
蒙寒浪却没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又不好再继续追问，只好打哈哈：“久仰久仰。”
这时周围的一些卫兵已经围了过来，小心地把罗江二人围在当中。
罗江二人对视一笑，没在意。过来的卫兵不过十余人，真的要动手，还不是他俩的对手。他俩真正的对手，还是当面这个卫平生。
“怎么了？”王胜和几个死士也飞身过来：“首领，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老一代的死士，听到王胜称蒙寒浪“首领”，只怕脸色还要变一下。历来蒙寒浪都是独来独往，现在成了首领，岂不是意味着有个刺客
团存在了？
不过罗江二人也不过是知道卫平生的大名，对于卫平生的特点并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倒也坦然。
蒙寒浪连忙给王胜作介绍，同时挤挤眼，那意思就是问王胜是否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介绍一下，这位是‘笑脸...善’罗海山”蒙寒浪说起来才觉得不对劲。这家伙似乎是说的“笑脸惩善”？是自己听错了？应该是“笑脸扬善
”才对啊。他只好含糊过去，继续说：“这位是‘怒颜罚恶’江彦山。”
说着他又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王胜的绰号。
不过已经无需他说话了，王胜已经大声惊呼起来：“惩善罚恶？暮曲手下的二三号攻击手！”
话音刚落，王胜和众多死士已经纷纷拔剑在手，怒目而视。他们都是三江残党，对于暮曲公主可以说是深仇大恨。
***
王胜的惊呼还惊动了一个人：就住在附近的暮曲公主。
暮曲公主本来还在恼怒张仲平言而无信，还有蒙大哥的言而有信。躺在床上睡不着，睁着眼睛发呆。猛然听见王胜的大喊，吓得一哆嗦：那两
个反应迟钝的木偶！
她可没想到其他，只是一个劲在心里叫苦：他们怎么会找来的？而且来的还正好是那两个最没趣的家伙-是不是死大饼故意的！？
这时，屋外已经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暮曲公主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不对：这里可是平民派的地盘！这两个家伙来这里不是找死么！
想到这里，连忙披着被子跑到门边，从门缝向外张望。
城墙上还是一片沉寂，双方对峙不下，却都没有动手。
罗江二人是不敢动手，对方有个卫平生，不但武功是四大高手之一，而且是天下轻功第二。自己打不赢也跑不赢，只好先以不变应万变。
王胜等人也不敢动。在年轻一代中，罗江二人的名气不小，王胜也知道他们两人武功不凡，自己这边众死士一起上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他们。而
蒙寒浪不善于进攻，也帮不上太多忙-另外王胜也有点私心，希望能依靠自己这些三江残党的力量杀了暮曲公主手下的二三号攻击手，一报缪山
之仇。
暮曲公主远远看不清楚也听不真切，不知道情况如何，心里焦急，连忙转身要去穿衣出去。虽然她一直不喜欢这两个木头，也不知道自己出去
能做什么，但是无论如何这两人要是死在这里，自己就太说不过去了！以后还怎么和大饼、阿罗他们见面。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暮曲公主吓得大声惊叫起来：“啊！”
“怎么了怎么了...”闯进来的却是高才志，他反而被暮曲公主吓坏了：“曲姑娘...”
“出去啊！”暮曲公主又羞又气，抱着被子挡在胸前。
高才志这下也明白了，自己乱闯的可是女孩的闺房，脸上羞得绯红，连忙退出去，反手关上门：“我在门外等...”
暮曲公主见他退了出去，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重新审视一下，似乎没什么地方漏光，只是脸上有些烫，心跳得厉害。
“死猪头！居然敢吓我。”暮曲公主虽然在心里骂着，但是感觉却怪怪的，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一片混乱，什么都没想又似乎在想很多事情，
只是自己都记不住这些想法。
“你快点啊。”高才志在门外倒着急了。
暮曲公主被他一喊，反而冷静了一些，连忙打开门，却只探了个头出去：“喂！”
“啊。啊？”高才志被她吓了一跳：“你...你快穿衣出来啊...”
“我...我不出来。你去设法救那两个人！”
“啊！”高才志往那边看了一下：“怎么救啊！”
“我不管！”暮曲公主心想我就是没办法，才让你去的：“你帮不帮我！”
“我...”高才志这下傻眼了，不敢拒绝，只好道：“我...我去试试看...”
暮曲公主这才缩回头，小声威胁道：“这还差不多。你敢不去，我...和蒙大哥告你...”
但是高才志已经走远了，没听见也没回答。
暮曲公主隐隐感到有些失望，又把头探出门来，看着高才志大呼小叫冲了过去。
****
这时穆宁镇也急急忙忙赶来：“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有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虽然啰嗦而且乱七八糟，但是也总算让穆宁镇搞懂了什么事：“好了！都闭嘴！简单说，这两个人是暮曲公主手
下的人！是不是！？”
“是是是... ”卫兵们连忙点头回答。
“哼！武林高手是吧？”穆宁镇冷冷一笑：“上弩箭！我倒要看看，弩快还是他们身法快！”
卫兵们一阵忙乱，很快几个持弓弩的卫兵跑了过来，却被穆宁镇顺手就是一巴掌：“再去叫人！要二十个！”
“不要！不要！”高才志已经气喘嘘嘘地跑到了：“穆先生，不要...”
卫兵们都停了下来，等高才志说完。却不料穆宁镇一边扶住高才志，同时却一转身，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去找人！或者伸脖子出来！”
几个卫兵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飞奔而去。
“穆先生...不要...”
“为什么？”穆宁镇对高才志还是和气平静，彬彬有礼。
高才志一愣，他没有问暮曲公主原因，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怎么了？”穆宁镇见他发楞，连忙又问道。
“这...仁者爱人，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孟子·粱惠王？”
“对对对。就是《孟子·粱惠王》里面的。”高才志很高兴地背诵起来：“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知. “吾对曰：‘定于一。’古. “
‘孰能一之？’斋.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穆宁镇暗暗出了一口恶气，尽量心平气和道：“高公子，你没有见梁惠王啊！”
“啊...”高才志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杀人总是不好的。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朝廷的人，可是你杀了他，他的父母子女会很难过，兄弟
姊妹还会来寻仇，怨怨相报...”
“杀尽了就了了啊。”穆宁镇微笑着打断了他：“天下纷争，就是这样的。某一方死尽了，恩怨就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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