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才志听穆宁镇这么回答，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时已经有二十多个人拿着弩箭飞奔过来，穆宁镇轻轻拍了拍高才志的肩膀，算是安慰，便转身去组织弩箭手准备放弩。
这毕竟是城墙上，现在人群密集，要是射乱了的话，很容易误伤自己人。所以穆宁镇准备只放一次弩箭，射中射不中，没命令都不许再放。
高才志听见穆宁镇在作安排，心里大急，一下子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冲到了罗江二人面前，大叫起来：“快跑！他们准备放弩箭！”
罗江二人听得此言，脸色大变，也顾不得一旁还有个蒙寒浪虎视眈眈了，当即越墙而出，飞身出城。
蒙寒浪狠狠地瞪了高才志一眼，起步便追。
高才志连忙往前一扑，想要拽住蒙寒浪，却被蒙寒浪轻轻让过。于是高才志**地砸在地上，痛得卷成一团，萎顿在地。
穆宁镇眼见情形突变，也顾不得还没安排妥当，大喊道：“所有人闪开！放箭！”
“不许放箭！不许放箭！”王胜大惊失色，快步冲到弩箭队旁边：“不许放箭！”
已经上前到墙垛后的弩箭手没敢放箭。
此时罗江二人和蒙寒浪都已落地，但是靠得很近，如果城上弩箭齐射，搞不好连蒙寒浪也要一起射杀了。
穆宁镇也知道王胜为什么阻止放箭，心想要是真的射死了蒙寒浪，队内势必大乱，曲姑娘那里只怕也难以说得过去。便气恼地一挥手，让弓弩手后退，自己气势汹汹地靠在城墙垛上，往下看去。
这么看下去却很奇怪。一点都不像蒙寒浪在追击罗江二人，倒像是三人一起在跑路。蒙寒浪不远不近紧紧挨着两人疾驰，却始终没有出剑。
“他是去护送他们的？？”穆宁镇转过头来，恼怒地看着王胜。
王胜却只是苦笑：蒙寒浪根本不会进攻的剑法，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进攻！只是这话实在不好说起。要不是和蒙寒浪相处这么久，王胜也决不会想到名震天下的刺客“苍穹一剑卫平生”，会躲会刺杀，却独独不知道如何发起进攻。
眼看三人渐渐远去，消失在黑夜中。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见蒙寒浪一人飞奔而回，直上城墙。
面对这众人疑问的目光，蒙寒浪很简短地说道：“他们还有后援，跑掉了。”
***
众人散了之后，蒙寒浪、穆宁镇、王胜才又在一个小房间开会，细细讨论此事。
躲在房子里的暮曲公主听说罗江二人跑掉了，心下大慰；转而想到蒙大哥说还有后援，又担心起来，因此拽上高才志也跑来与会。
原来蒙寒浪追了俩人好一阵子，始终没找到机会下手-这是他自己含含糊糊的说法，引来穆宁镇疑惑的目光。好在王胜心知肚明，暮曲公主和高才志稀里糊涂，都没开口询问-，直到跑出大约十来里地，三人都有些气力不足，罗江二人却停了下来，配合呈守势，引声长啸。蒙寒浪心知有异，连忙也停下来等待。果然不一会儿，远远就看见十余人飞奔而来，都有武功在身，蒙寒浪才引身而退，对方倒也没有紧追不舍。
蒙寒浪一番话讲完，暮曲公主是愁眉苦脸。心想死大饼早不来晚不来，眼看自己玩得正兴起，他才冒了出来。那十几人，肯定就是大饼阿罗他们了。
王胜却有另外一番想法：“上次得到消息，是暮曲公主巡游河关，估计也该回去了。现在他的手下居然跑到了这里来了...”他转头看了看穆宁镇：“穆先生以为...”
“我以为我一直在三江，什么都不知道。”穆宁镇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你们这一群死士拿不下对方两个死士，难怪有缪山之败！”
王胜听他此言，脸色大变。三江之乱后期，平民派死守缪山，“言天志”主力全军覆没，是为缪山之战。此战要说平民派败了，似乎也无不妥，毕竟大内死士、中关军死士和朝廷军队联手攻下了缪山，王云观等“言天志”首脑都战死在那里。但是从另外一方面说，当时平民派守缪山，本来就是求死之战。平民派三千死士战死缪山，山下躺了一万多朝廷军队的尸体，大内死士和中关军死士的死伤都达到了两千之众，平民派死士的战斗力举世瞩目。怎么到了这个穆宁镇嘴巴里面，就那么难听呢？
暮曲公主和高才志还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云；但是蒙寒浪却感到颇为难堪。要说跑掉了罗江二人，主要就怪自己。追了十余里地，居然都没能下手攻击，只好道：“这都是我的错。”
“蒙大哥哪里错了？”暮曲公主还是没搞懂这一切缘由，反正现在她看蒙大哥是自己人，是一定不能吃亏的：“蒙大哥肯定没错！”
穆宁镇瞟了她一眼，又瞪了高才志一眼，才转头对王胜道：“你继续啊，不然该讨论其他事情了。”
王胜点点头，继续道：“上次暮曲公主是由大内护卫的，所以这么看来，朝廷方面很看重这个公主。所以恐怕是朝廷开始关注此事了。”说到这里，他对着蒙寒浪微微一笑，心想我们费力不尽，总算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而且还是直接来自大内和暮曲公主那边的注意。
暮曲公主听得一肚子气，总算这么久以来，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涵养颇深，没有发火。心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分明就是那个大饼打破砂锅问到底，追我来了！
她担心地看了看蒙寒浪。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大饼他们和蒙大哥他们面对面遇上，肯定要打起来，自己这下真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了。
蒙寒浪愁眉紧锁，心绪不宁。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就算杀了吕襄，名声大振，也没理由直接引动朝廷动问啊？他多年行刺，对朝廷的体制也有些自己的感受。自己如果在地方上刺杀了朝廷大员，第一个插手事务的，肯定是地方的官府势力；其次是朝廷刑部；最后事情的确很大，才会有大内死士这些人开始出手-这些人参手，也就意味着朝廷已经认定是死士刺杀，而非其他私怨或者意外。现在吕襄被杀，首先被怀疑的应该是死于灾民暴乱，怎么会直接就动到了大内死士层次？吏部、三江的军方呢？他们的人怎么连个面都不露？
旁边高才志却开口了：“我听说暮曲公主英明果断，胸怀壮大，一时之人杰。当初...”这书呆子说到这里，一下子住了口。暮曲公主出名，就是力主镇压三江暴乱，还举荐了自己的幕僚常风豪。这番“业绩”，实在不能在这里提及。
高才志这时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转头看看大家都看着自己：穆宁镇是挖苦，王胜和蒙寒浪是又好气又好笑，暮曲公主则是怒目相向-你个小猪头也敢来给我“添砖加瓦”“锦上添花”？
高才志挠了好久的头，总算挠出一句话：“我看...如果他们真的是...朝廷的人，不如我们揭发吕襄所为，求朝廷开恩...”
几声重重地咳嗽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蒙寒浪咳嗽完毕，却心有所悟：“嗯。上次不是听说这两人被开除了么？”
暮曲公主差点惊呼起来，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蒙寒浪：什么时候？我倒是老早就想开除这两个木头，可是自己开不了口，大饼又死活不帮我去说。谁要是帮我开除了他们两个，那真太感谢了！
王胜也想起来了：“的确据说当日暮曲在福河被大内拦下后，这两人和张大秉都因为主持私自出宫之事而被开除。不过想来既然朝廷没有深究暮曲公主本人，开除他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暮曲公主撇了撇嘴：怎么总有其他人做事让我来背黑锅啊？
“那就明白了。”穆宁镇冷笑道：“样子也总得做。这三个人要回去总得有个说法，他们两个怕就是要拿我们的消息作为筹码了。”
蒙寒浪和王胜也恍然大悟：的确。他们去和朝廷报告这里有人造反，还是平民派造反，然后就以此将功抵过，重回暮曲门下了。
“哼！想得美，我们来使个坏！”穆宁镇继续道：“我们把张仲平他们都放了。他们去岭河就可以报告，暮曲的部下估计得要出三江才有途径。到时候暮曲的部下还是事后诸葛！”
蒙寒浪没有点头，他不太喜欢这么小气的算计：“也好。他们一报告，朝廷就要派兵了，留着这些秀才，反而给自己留下内患，不如早早送走了事。”
“或者干脆把他们剁了了事。”王胜道：“何必多此一举？”
“不行！”暮曲公主和高才志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蒙寒浪皱了皱眉，他不想杀手无寸铁的几个书生，再说了，“你拿孩子怎么办？”
王胜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出声。要他说，杀三族，就包括孩子，连孩子一起杀了也没什么不可。但是看着已经义愤填膺的暮曲公主和高才志，他还是没说出口。
蒙寒浪微微摇头。他毕竟没有王胜那样多的经历，如此残酷的杀戮，他下不了决心。不过他还是决定给王胜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他们传出消息也好。”
王胜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可。毕竟他们在此所作所为，就是要扩大事态。让吕襄的弟子们出去告丧，倒是一个好主意。
****
既然决定了，穆宁镇和王胜的办事速度还是非常可观的。到第二天中午，给他们的粮食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做成了米团，随身携带，还给了他们一些大米。高才志生怕他们不知道如何生火做饭，还专门给他们示范了一番-也真难为这个书呆子，居然还会这一手。
其实高才志的学徒，除了张仲平他们，暮曲公主也算一个。这一路上在高才志的示范下，现在暮曲公主也会生火做饭了-虽然时不时夹生或者烧焦，而且多半会委托给高才志。
蒙寒浪则给了张仲平一柄剑，让他带着防身。明着说是防贼，实际上蒙寒浪是觉得这个张仲平的同门多不可靠，不要半路出了什么事。
张仲平并不知道蒙寒浪等人放他们出去的用意，只是想到马上可以离开此地去岭河，进而出三江，对蒙寒浪等人感激不尽。
吃了午饭，蒙寒浪下令开了城门，张仲平一行人便此出城而去。
***
晚上，张仲平一行人找了个干燥空旷之地，生起火来，一边烤火一边吃米团-先吃米团，免得米团变味。到最后几日才吃大米。
众人围着篝火，各自心事重重，偶尔小声说上几句，便皆无所言，沉默得难堪之极。
“那边有人！”一个书生突然小声惊呼起来。
张仲平大惊，连满站起来转身看去：果然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张仲平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小声道：“快！赶紧藏起一些大米，大家都拿点什么当武器，可能大麻烦了！”
他身后一片混乱，张仲平也没时间回头去细查了，大声喊道：“请问来者何人？”
那两人却不答话，仍然自顾自慢慢走来，一直走到张仲平对面两米开外，才站住不动。
却是罗海山、江彦山二人。
张仲平见此二人腰下带剑，看起来似乎是死士，心里更是慌张，心想恩师所为，看来得罪的人还真不少。只怕这二人对恩师的骨血心怀恶念，倒是难以对付。
罗海山恭恭敬敬一拱手：“列位好。我二人乃吕襄大人的朋友，特来护送诸位。”
张仲平心里七上八下，说话也结巴了：“... 张某...在此谢过了...其实...不必...”
话音未落，江彦山猛然揉身而上，张仲平大急，挥剑便砍。他不过一届书生，所学剑法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剑舞，哪里比得了江彦山。江彦山微微一让，反手拿住张仲平的手腕，稍微一用力，长剑已经“当啷”落地。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张仲平回头看时，身后同门除了罗楚林，已经全部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求饶。
“不需如此。”江彦山冷声道：“罗兄你看待一下站着的两位，我来负责矮子们。”
罗海山微微摇头，一侧身，示意张仲平罗楚林到一旁说话。
罗楚林紧紧抱着孩子，迟疑地看着张仲平。张仲平想想事到如此，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便一点头，大步走了过去，身后罗楚林也跟了过来。
三人稍稍走远，罗海山才小声道：“两位不必惊慌，我二人并无恶意。”
罗楚林对着张仲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张仲平却是一愣：“罗兄的故人？”
“不是。”罗楚林连忙道：“我是说他们两人武功高强，如果有恶意，早该下手了。”
“原来你也姓罗，那倒是有缘。”罗海山微微点头：“罗先生所言甚是。我二人武功，在这天下或者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付诸位的确绰绰有余。实际上自从你们出了城，我们俩就一直跟随，要下手早下手了，也无须等到现在。”
张仲平想想也是。刚才江彦山动手，根本剑未出鞘，就制服了自己。
“我二人乃吕襄大人的故人。”罗海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两人来此，主要是因为没能进入城内，只好躲在城外监视，见张仲平等人出城，才一路跟踪，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他们是吕襄门人，进而希望从他们口中掏出城内消息。所以他们两人对张仲平等人无恶意，这倒是实话；不过接下来的，就都是假话了。
罗江二人出自金城，平素不苟言笑，沉默寡言，所以暮曲公主看他们两个为“木头”，实际上这两人心计颇深。暮曲公主手下，众多福河死士，一天可以说100个谎话，但是每个谎话持续不了一个时辰就要被戳破；而这两人平日沉默，偶尔说个谎话，却是天衣无缝。
“本来是前来劝说吕襄大人的。”罗海山说着微微摇头：“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啊。”
张仲平、罗楚林听着鼻子一酸，凄然泪下。他二人只道罗海山所言不虚，相劝故人改邪归正，晚到了数日，就是阴阳两隔，的确是很令人难过。其实罗海山是下午偷听得知他们是吕襄门人，才想出这么个说法的。“不过现在不说其他了。吕大人的弟子中，看起来只有你们两个还值得一提，至少膝盖没软。不管你们现在准备去哪里，靠你这把剑和那些个同门，只怕不好办。所以我们俩带你们一途，也算给故人尽点情分吧。”
“多谢两位大侠。”张仲平罗楚林现在已是感激不尽，连忙打拱作揖：“还没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这个就免了吧。吕大人所为，我们这些故人脸上也不好看。我姓罗，那姓江。你们就称罗先生、江先生好了。”罗海山看了他俩人一眼：“日后二位若能成就大业，我再来叨绕两位，分点风光回去光宗耀祖吧。若两位也和吕大人一般，我也不必担什么恶名了...”说着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这番话却说得张罗二人感慨万千。他们只道罗海山是恩师故友，所以说话不客气，自己子侄辈，自然不好插嘴，只好连连拱手。
***
接下来数日，张仲平一行倒也无事。有了罗江二人护驾，大家都安心不少。一路上罗海山陪着张仲平、罗楚林二人，想方设法套话；那江彦山则督着其他门人套话。
几日下来，罗海山对张仲平倒越发客气了。因为罗海山知道晋牧其人，从罗楚林和其他门人那里知道晋牧甚为看中张仲平，因此对张仲平也就另眼相看。而江彦山对其他门人，可就老实不客气了。他也不多说话，稍不如意便是一掌打去，套话方式也和审讯差不多。张仲平只道是两位前辈厌恶这些门人软骨头，加以惩戒，倒也不敢开口劝阻。
这日远远地已经看见了岭河了，罗江二人便与众人告辞。张仲平和罗楚林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对方是长辈-虽然看起来年纪不算大-，自己又受了对方恩惠，自然不便强留；其他门人被江彦山整治了一路，见二人要走正是求之不得，自然也不会相留。而罗江二人一路来，把城内的情况也打听清楚了，认为暮曲公主不在城内，也没兴趣继续跟下去。
其实张仲平等人都提到了“曲姑娘”。只是罗江二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公主居然能和平民派这么多死士患难与共。其次就是张仲平的误会害死人。他在第一次被俘的时候，见到暮曲公主、高才志和小曲曲，误将三人当作一家人，只是奇怪“曲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这次安县相见，没见小曲曲，心想必是出了意外，也就没有去提及。但是他对罗江二人提及“曲姑娘”时，也提到了这个“女儿”，而且有板有眼-因为他的确亲眼见过小曲曲，还因为小曲曲情真意切，所以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一大堆米团-，却给了罗江二人莫大的误解。这两人心想暮曲公主出京不过一两个月，就算春心大发，也断断生不出孩子来，更不要说还是个几岁的女儿，当即就把“曲姑娘”排除了。
最后就是罗江二人自己的失误。其他人出去寻找暮曲公主，都带了一张暮曲公主的绘像。虽说不那么逼真，但是拿给张仲平等人看，肯定要被认出来就是“曲姑娘”。偏偏罗江二人因为亲眼见过暮曲公主，所以根本没带这个绘像。
于是罗江二人便自回去复命，告诉那两个老者：安县被平民派攻占了，暮曲公主肯定不在安县。然后继续去下一个城池寻找。而张仲平等人则进了岭河大营，去拜见他们的同门雷文安将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