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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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下安县已经四天了。
城内的人们现在非常清闲,因为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除了按时用餐外,他们还分属各队,每日参加军事训练。训练不认真的人将受到最严厉
的惩罚:没有下一餐。
除此之外,人们用分到的财富购买城里仅有的服务:**和赌博。严厉的穆宁镇倒没有对此加以制止,只是派出一些卫兵确保秩序。蒙寒浪很
想阻止这两种交易,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做-他不想用饿饭来惩罚这些可怜的人。
蒙寒浪、穆宁镇等人和他们带进城的旧部-现在算得上嫡系加主力了-都驻扎在城墙上和粮仓内。驻扎守备粮仓很好理解,这算是现在最重要的
战略物资。蒙寒浪很奇怪为什么还要驻扎在城墙上。而穆宁镇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方便逃跑!”
不过蒙寒浪觉得这不象真正的原因,也许穆宁镇担心朝廷的军队很快会集结反攻这座城池?
蒙寒浪不知道穆宁镇是否感到失望,但是他自己的确很失望。攻下城池已经三天了,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探马出现,也没有讨伐的军队,
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座城池已经易主了-这可是一座县城啊,而且还有一个朝廷的大学士死在这里,姑且算殉职吧。
“谁说造反很难呢?”蒙寒浪自嘲地说道。
“这要感谢吕襄大人啊。”王胜见蒙寒浪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一定是吕大人为了走私粮食,打通了四周的驻军,他们巡逻啊什么的都不
来这一带,免得不小心撞上了吕大人的好事,左右不是人。”
“这周围还有很多小寨子没被我们打下的,他们也该...”
“他们不好说话啊。我们以前扫荡他们的时候,他们按照吕大人的吩咐一声不吭,现在连吕大人都挂了,他们再出来吭声,查起来自己都脱不
了干系的-搞不好就是通匪,灭三族足够了。”
蒙寒浪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这么做缩头乌龟,就能脱难?早晚吕襄的死讯都要传出去的。”
“谁传出去谁倒霉啊。”穆宁镇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这就是官场文化。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都不吭声。等到实在捂不住了,从谁
那里冒出来,就全赖到那人脑袋上。”他指了指远处的赌博区:“所以,他们都在赌。这里的赌徒赌自己正好赢,那些秀才们赌自己不会正好
输。从几率上讲,秀才们胜率可比这些赌徒大多了。这就是秀才们的知识。”
蒙寒浪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理解这种官场哲学,但是有这么多热爱和平的和事佬从中周旋,他要想闹个天翻地覆,惹动朝廷,可实在太难了

“对了,穆先生有什么事么?”王胜注意到穆宁镇欲言又止,赶紧问道。
“这个...是这样。”穆宁镇道:“曲姑娘让我来求个情,让她下去城里...巡查一番。”
蒙寒浪立即明白了:这几天曲姑娘和高才志一直被自己留在在城墙上,不许下城,想必是远远看着城里异样的热闹,心痒难耐。
“穆先生。不是我不许曲姑娘,你也知道这城里那几个看起来繁荣的地方实际上在做什么。”
穆宁镇点了点头:“但是,你总不能永远让她呆在城墙上。这曲姑娘鬼精灵,搞不好就自己溜下去了,更危险。”
蒙寒浪若有所悟:的确,这位曲姑娘之所以流落到福河,说不定就是这么偷偷溜出来的。
“那穆先生的意思是?”
“还是让她下去吧,带上几个卫兵,事先让那些家伙收敛一下。”穆宁镇微笑道:“妓院关门,赌场还是可以让小姑娘看看的。”
蒙寒浪想了想:“好吧。那我们也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我就不去了。”穆宁镇迎着蒙寒浪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是五毒俱全的,还是留在城上...保全自己的形象为妥。”
*****
蒙寒浪发现这个曲姑娘作任何事情都会出人意料。
她一开始就兴趣盎然地加入了赌博中,让蒙寒浪很担心了一把,生怕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沉迷其中。不过曲姑娘运气不太好,耐性更差,连
输了十来次,才勉强赢了两次,顿时没了兴趣。
但是要让曲姑娘就此打道回府,却也不行。好不容易下得城来,无论如何要玩个够本才行。
于是暮曲公主出赌本,逼着蒙寒浪和高才志也下场参赌。可惜这两人运气也不算好,蒙寒浪连输了五次,坚决不再玩;高才志稍微好一些,起
手赢了两次。正得意间,就接着连输八次,郁闷地罢手了。
但是暮曲公主还是不肯善罢甘休,自己不下场参赌,就做看客,在一旁起哄呐喊助威,指手画脚,总之不肯离去。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间,众赌徒都去排队领饭了,这赌局才总算散了。
尽管万分不乐意,暮曲公主现在也只好跟着蒙寒浪往回走,只是一路上东张西望,大呼小叫,尽量拖延时间。
蒙寒浪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也不去阻止她。反正只要她不乱跑到妓院那些地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蒙大哥蒙大哥!你看那个家伙好高啊!”
“你真是无礼,怎么能说人家是家伙?应该说:那位先生身材魁梧...”高才志插嘴了。这两人每次都是如此,暮曲公主喊蒙大哥,然后高才志
就开始搭话,接着两人开始斗嘴。
“胡说!他明明只是瘦高,竹竿一个,哪里魁梧了!”
“那叫玉树临风!”
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蒙寒浪也忍不住笑了。那人身材的确是瘦高瘦高,不算魁梧,说竹竿倒是传神,虽然有些无礼。不过无论如何,与
玉树临风的神韵相差太远了。
“那里有人抱了个小娃娃!”
暮曲公主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大叫起来,拽着高才志,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蒙寒浪微微一笑,顺着暮曲公主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婴儿正在排队领饭。
只这么一看,蒙寒浪就觉得有些异常。
这男子衣着虽然破烂,皮肤却甚为白皙,长得也颇为清秀,和周围的人看起来很不一样。玉树临风,用到此人身上,倒是非常神似。
而且安县困顿已久,以至于人相食,因此连妇女小孩都少见,更何论婴儿-实际上,这也是蒙寒浪在三江看见的第一个婴儿。
蒙寒浪心中一惊,已经快步飞奔,几个起落,已经先于暮曲公主到了那男子身旁。
“蒙大哥好帅啊!”暮曲公主兴高采烈地大叫起来,继续飞奔过来。
蒙寒浪微微一笑,直视着那人,只觉得甚为眼熟,一时间却又死活想不起到底是谁。
“你这个大笨牛!又被抓住了!”暮曲公主总算跑到了,她倒是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人-张仲平。
她这么一喊,蒙寒浪也想起来了这人是被自己抓过的寨主,后来出来搜寻晋牧尸体的也是他。
蒙寒浪想到晋牧,心下微微难过:“晋将军安葬了?”

张仲平也认出了这几个人,心想反正要逃也逃不掉了,倒也不用张皇。从小寨战败以来,他的阅历倒也不少,沉稳了许多:“晋将军已经入土
为安。”
蒙寒浪想不起再该说什么,实际上他已经记不得这人的名字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婴儿身上,略有伤感:“晋将军的骨血?”
张仲平愣了愣,大脑迅速地开始思考起来。要不要告诉这些乱党实情?听口气,他们对晋牧颇有敬重之意,也许告诉他们这是晋牧的骨血,还
能保全;让他们知道这是恩师的骨血的话...
终于,他沉重点了点头:“是。”
他不想多说话,因为每个字都是谎言,而不是象蒙寒浪等人想的那样,每个字都是哀痛。
蒙寒浪沉默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他胖乎乎的脸蛋,现在看起来还一点都不像那个难以形容的晋牧;他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一点都不知道
丧父之痛。
“蒙大哥。”暮曲公主小心翼翼地看着蒙寒浪,生怕自己的蒙大哥会对这个小可爱有任何恶感-任何来自他父亲的恶感-:“他..好可爱啊。”
“是啊。”蒙寒浪微微叹了口气,重新看着张仲平:“你...跟我们来吧。城墙上粮食多些,小孩子需要吃饱。”
张仲平感激地点了点头,走出了队列,紧紧地抱着那个婴儿。
“大人大人!我也有孩子!”一个也在排队的男子,猛然举起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用力地摇动着,像发现了稀世宝物一样:“我也有孩子!我
也有孩子!”
蒙寒浪只觉得心里被人刺了一下,猛然回头,恶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人的眼睛。
那人恐惧地放下了孩子,低下了头,闭上了嘴。
***
张仲平和他怀抱的婴儿,给城墙上带来了一股小小的热浪。
最积极的还是暮曲公主,以及高才志。他们两个先是端来了一大海碗饭,要给婴儿喂饭。幸好张仲平在侧,连忙拦住,告诉他们孩子还很小,
只能喝粥,吃不了干饭,而且碗也太大了。
于是这两人又大呼小叫跑去伙房,问正在做饭的妇女怎么做婴儿喝的粥,然后忙不迭地开始熬粥-而且一定要亲手熬。蒙寒浪路过伙房就听见里
面的暮曲公主在得意洋洋地宣称,她亲手熬的粥最最最有营养。
如果没熬干的话。蒙寒浪笑着离开了。
穆宁镇对张仲平相当客气,专门给他和婴儿安排了一间小房间-虽然很残破,但是至少能够挡风遮雨。这即令蒙寒浪感到放心,也让他感到不舒
服-毫无疑问,在穆宁镇眼力,张仲平也许算是敌人,却肯定不是下等人。
不过蒙寒浪还是要感谢穆宁镇,至少从他嘴里,蒙寒浪再次知道这个秀才的名字-张仲平。他记得,当时应该还有一个寨主,但是名字实在记不
起来了,现在这个张仲平也不提,想来也许已经死了。
在现在的三江,死人实在不能算新闻。发现有人还活着,那才值得一提。
穆宁镇还把其它赶来探望婴儿的人都赶了回去。最开始,蒙寒浪有些不满,觉得大家也是善意,何必扫兴。不过很快他就转而赞赏穆宁镇的远
见:来的人太多了,他们似乎是在赶集看展览似的。
张仲平非常沉默,一直抱着婴儿,甚至暮曲公主和高才志端来了他们亲手熬的粥,也是由张仲平亲自给婴儿喂食的-当然,他也因此被暮曲公主
和高才志抗议了很久。
***
夜色已经很深了。
安县城内和城墙上都没有什么灯火,就着月光,可以看见城墙上有人在巡逻。
不过以攻打安县的经验来说,这些巡逻队显然不太可靠,因此每晚蒙寒浪或者王胜都要亲自巡查一遍。蒙寒浪发现穆宁镇也在巡查,不过他和
蒙寒浪他们不同,他是抽查。
今天和往常差不多,巡逻哨还算认真,至少的确在巡逻走动;好几个固定哨都睡着了,被蒙寒浪一一叫醒,希望天亮前他们不会再入睡一次;
还有几个卫兵悄悄在聚赌,被蒙寒浪暂时没收了赌资-明天再还给他们。
蒙寒浪感觉有些疲倦和厌倦。每次巡哨,都是如此: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聚赌。一次一次,每次如此。
这些人非要被人家偷袭一次才能吸收教训么?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了张仲平的房间处了。
蒙寒浪放慢了脚步。
他隐约听见房内有很细微的说话声。
他慢慢地潜行过去,躲在屋外,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聆听着:的确是张仲平在和另外一个人悄声对话。
“你这样不是个办法啊。”
“我知道,但是在城墙上,总比在下面好。别的不说,你我平日拿干饭兑水做的稀饭,能比上这碗粥!”
“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
“长久之计。呆在城里,呆在三江就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你的意思还是去岭河,然后设法出三江?”
“嗯。只要能到岭河,就好办了。让雷大人出面,设法让孩子出三江。”
沉默了一阵,那另外一人叹气道:“出了三江,这孩子也是家破人亡了。”
“出去再说吧。”张仲平也叹了口气:“问题是现在怎么出城?而且没粮食的话,就算出了城,也到不了岭河。”
“或者,我和大家商议一下,让大家每餐都留口饭。还有,大家都有些积蓄,拿出来买点黑市的粮。积蓄一下,也许可以?”
“难。结余出来的口粮,给一两个人去岭河还差不多,不能大家都去。他们恐怕不肯自己结余口粮,让其他人去岭河。”
又是一阵沉默,那另外一人才怏怏道:“或者我来出钱,买他们结余口粮。”
“你的钱不够。还得留着买门呢。”
那另外一人沉默良久,才道:“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和孩子先在城上。你看看有没有办法不买门就能出城,或者设法拿钱直接买通粮仓的守卫,偷偷运出来一些。”
“我看难。”
“总得试一下。对了,买粮仓守卫要小心,不要被人家谋财害命了。我们现在手里可以运用的,也只有你那点儿钱了。”
我知道。我最近就不
再上来了,上来也要花钱的。你设法偶尔下城,我想办法给你消息。”
“好,小心了。”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黑影略显笨拙地钻了出来。
象大多数人一样,他显得很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他没看见什么异常,这很好,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发现了异常自己该怎么办。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摸到最近的一个下城墙的阶梯处,躲在黑暗里,慢慢向城下爬去。
正如蒙寒浪曾经告诉王胜他们的那样,最好的潜伏位置,不是左右前后,而是上方-很少有人会抬头检查自己的头上有没有潜伏者。
所以蒙寒浪就潜伏在屋顶上,默默地看着他慢慢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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