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午夜的空气清透冰冷，宛如极东边沧海内一望无际的千年寒冰，刺人心骨。
皓景站在这个名动天下的剑神身后，满腹疑问，却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师父为何无缘无故的将自己叫到这山头。
沉默片刻之后，云渊东望沧海，再度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问题，“你知道这东面的沧海之内是什么吗？”
忽然被问起如此奇怪的问题，皓景不禁挠了挠头，沉吟了半晌，方才傻傻得答到：“鱼。”
“不是鱼。”听到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回答，云渊却没有象往常一样责备于他，反而神色肃穆起来，“是人————是千年之前一个异族的人。”他顿了顿，仿佛芒刺入喉，却还是继续道：“那沧海之内的被冰镇的是龙族，他们的头发是紫色的，双眸泛蓝......”
听到这里，不知所以的皓景猛得一惊，这样的容貌，岂不就象自己这样......
“师父......”皓景的眼中迫切的光四溢，“你是说徒儿就是那一族的？”
那沧海之内的被冰镇的是龙族，他们的头发是紫色的，双眸泛蓝......
小时候的梦境顿时与之重合，沧海，冰封，族人！
云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那样宛如烈火焚身，蝼蚁钻心般的厉痛；人魔，怪物......小时候在村中曾被那样的百般冷嘲热讽，儿时的自己曾多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自己是那个异族的人，所以本该就是如此的。
得到了答案，皓景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
“那为何徒儿会未被封入沧海？”忽得，皓景又抬起头来问。
“这我也不甚清楚，我只是受故人所托保护你罢了————其实你住在破庙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暗中看顾着你，直到见到你在那片林中遭遇危险才无计可施的出手，而后就一直将你带在身边，直至今日。”夜风撩人，云渊的银色长发随风而起，几乎将整张脸埋没其内，掩去了脸上的神色，“那时你还小，或许，他们是指望你将你的族人解救出来，毕竟......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而就在云渊言语之间，南边的夜色中突然有一颗流星划落天际，隐没。
然而，皓景的注意突然被这夜色中坠落的星辰所吸引，抬眉望去，却全然没有听清楚云渊的最后一句话。
皓景迟迟没有收回目光来，那颗奇异的流星仿佛突然有触动了少年心中的另一件往事。
......
————“崇阁，南方的那颗星好亮阿，叫什么名字？”
————“嘻，皓景哥真傻，那颗星都不知道，叫明昭星啊。”
————“那颗......村里的人都说那是掌管人间‘离合’的星宿————每当有人将要离散，明昭便会陨落天际；而直到又有人要重逢，那颗星才会再度出现在天上。”
曾几何时，自己这样问儿时的好友。
而今白云苍狗，世事流转，恍惚之间已有六个年头了啊。
看到了南方那颗星辰的陨落，云渊的脸上仿佛有某种神色闪现。但却发现后面之人神思飘忽，浑然没在意自己的话，便低叱了口，“皓景！”
尚自发怔的皓景突然被叫醒，顿时一颤，连忙回口道，“呃......在！师父。”
看到他这个样子，云渊无奈得摇了摇头，但语气却也缓了下来，道，“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让我在这独自待会。”
“恩。”听得了吩咐，皓景便也不多想，退了下去。
用余光看了眼皓景下山的背影，云渊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性格，对于这孩子来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少倾之后，皓景已沿着月栖山上的小径下了山去，皓月之下的月栖山，便只剩下了云渊一人，负手而立，昂首望天。
月光下剑神的背影萧索，竟是透着难以名状的寂寞与孤独。
“你可以出来了。”空寂的山上，云渊却不知又对谁开口。
而这一唤，便有一人从后面的桃林中走了出来，一身黑衣，正是十六年前那上山的紫发女子，只是这次却没戴面具，一张脸在星辉之下呈现出来，柳眉杏目，清冷婉约，约三十上下的容貌，虽然身上只是一身黑衣，并无其他装饰，却端庄清丽。
“这桃花好香......”来人折了枝桃花，放在手里闻了闻，而后又抬头唤道，“云渊......”
月色下，女子手上的桃花如沐初露，与女子婉约的面容相互映衬，清冷却不失艳美。
听到女子叫自己的名字，云渊的身影蓦得一震，沉默片刻，却没有转过身来，道：“......你不是鸳沁。”
“————即使样貌很象，神情酷似......但你终究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女子一怔，转瞬之间又恢复过来，啐道：“云渊......你竟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你不是她。”云渊忽得正色重复，言语之中隐隐有些厌恶，“你是她孪生妹妹鸳欣吧......”
听见云渊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女子又是一怔，而忽然的，女子便又低低的笑了起来，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一般，原本清冷婉约的面容上浮有媚人心骨的神情，“呵呵......厉害呢......竟然这也看得出来————冒昧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她的？”
云渊的余光停留在了眼女子的手里的桃花上，顿了顿，“她不会象你这样把桃花折在手上。”
听得这样的话，女子的笑靥如花的脸蓦然僵住，将折着桃花的手放入了背后，转而又笑赞道：“不愧是我姐的心上人呢......”
话语间，女子放入背后的手猛一握紧，张开，原本在手里的桃花顷刻间被撵为粉末，洒落地面。
一阵风吹来，消散。
女子的这句话却似是一根针一般，刺了在了剑神的心里，让他蓦得一痛。而仿佛不愿再提及此事，云渊便转口道：“如今十六年之期已满，你可以带他走了。”
“这个自然。”女子改去了媚人的笑靥，正色，“不过既然阁下早就知道我不是鸳沁，那为何还要履行这十六年之托？”
深夜的月栖山上皓月当空，寒气逼人。
云渊仰望着苍穹，却是默然不答。
“我不是履约，只是想救一个生性淳朴的孩子而已。”半晌，云渊轻叹了口气，开口，“况且，作为‘人’，我们终究是亏欠了你们这一族的。”
“......这样啊。”听了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女子的神色却是出乎意料得庄重，仿佛若有所思一般沉吟道，“其实阁下并未亏欠过我们什么，若要说亏欠过我们的......便也只有云尊帝！”
而提到了这个名字，女子原本庄重的神色里陡然有一丝怨毒流现出来。
“......”听得女子如此怨毒的语气，云渊的眼中神色蓦然一跳，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一般，但终究欲言又止。许久，才又开口道：“只是......别太为难了这孩子。”
“他是我们这一族的希望。”然而在背后的女子全然未看清云渊神色的细微变化，只是低低回了口，头却向着东边望了去。
不知不觉之间，已有一缕曙光从东面沧海的海平面上透射出来，撕破了沧垣的夜幕。
见女子未明白自己的意思，云渊便也不多言，看了看破晓的天色，会意道：“你带他走吧，若不然他醒了，依这孩子的性子恐怕不会跟着你走。”
听得了云渊的话，女子的脸上竟是出奇得肃穆，躬了个身，“......那多谢阁下的恩情了。”
随后，女子沿着山上的小径下了山去。
一阵风拂面，将他的银色长发吹起，而看着女子的背影，云渊莫名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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