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江湖(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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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糊涂,手上一个酒葫芦,腰间一柄短剑。葫芦装满了酒,没有塞子;短剑生满了锈,没有剑鞘。
酒在手,剑却不在心。
小糊涂喝着酒,一边哼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调,跌跌撞撞地从贞女院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女人的脂粉味。
小糊涂边走边哼:“昨夜花姑的胸好柔,昨夜二嫚的嘴好臭,昨夜小草不让我喝酒,今儿个我要喝个够……”
正哼至兴头,冷不防脸上已吃了几个大耳刮子,抬头一看,不由吓得腿都软了,舌头也大了:“啊——小、小草、草……”
眼前是一位光着脚丫的十五、六岁模样的凶巴巴的小姑娘,恶狠狠地瞪着他骂道:“喝呀!你不是说要喝个够的么,喝给我看呀!”
小糊涂哭丧着脸丢掉酒葫芦,连连作揖道:“草妹、妹,你就饶、饶了我这一回罢!下次我再、再也不敢了!”
“啪”“啪”两声脆响。
小姑娘顺手又给了小糊涂两记耳光,冷哼道:“下次?!这是第几个下次了?!你说你去贞女院看你娘,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还什么花姑、二嫚的——呸!真不要脸!这副德性还想叫我爹招你为婿?!”
骂完,小姑娘气哼哼地走了,拐过一条巷子,进了王记药铺。
小糊涂心道:“这下糟了,又不免要被死王老虎臭骂狠打一顿了——我还是先躲躲,等老头子的气消了再回去……”边想着边捡起了葫芦正想跑,这时王记药铺的掌柜王老虎早奔出巷口直冲他扑来,口中一边骂着:“好你个婊子养的小杂种!……”骂声中,小糊涂一溜烟似的跑得没了影儿,直气得王老虎连连跺脚、怒喝声声。
柳公庙前。
小糊涂躺在地上,跷着一只黑乎乎的臭脚,一边灌着酒,一边摇头晃脑地不知在哼着些什么。
天色忽然暗了下去,一阵电闪雷鸣之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小糊涂看了一下庙门,自语道:“这么远啊,老子还是在就在这里睡得了……”说完就打起了呼噜,那个酒葫芦却仍紧紧地抓在手里。
不多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推开了庙门,一下看见了庙门前不远处躺在大雨之中的小糊涂,不由笑骂道:“这个糊涂虫!”忙叫了两名小沙弥撑着雨伞去把小糊涂抬进了庙里来。
迷糊中,小糊涂嘟哝着:“难得糊涂……嗯,难得……糊……涂……”一边又抓了酒葫芦往嘴里灌,却不想葫芦里的酒早已被雨水取代了,不由冷得他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小糊涂坐起身,瞪着老和尚道:“哎!智光老贼秃,干嘛吵醒我的好梦?!”
智光老和尚连连稽首道:“阿弥托佛!罪过!罪过!佛门中人怎能见死不救?施主要是被雨淋久了,岂不是要生病?生病了,岂不是要找大夫?找了大夫,大夫岂不是要给你抓药?要是抓了你日后泰山王掌柜的药给你吃了,你岂不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放你娘的臭狗屁!”小糊涂不由破口大骂——虽则他对王老虎也是恨得牙痒痒的,但若有人侮辱到王记药铺的名声之时他可也不依。
智光又是一阵“罪过”“罪过”后方道:“佛门静地,施主讲话要放干净些!”
“哼!”小糊涂不屑地冷笑道,“你少在老子面前装出一副佛门弟子的样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好事?!你找过我老娘多少回了?!我老娘说记不清楚了!”吐了一口浓痰,又骂道:“他娘的!说不定老子还是你这龟孙儿的种呢!”
智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门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恼羞成怒地拎起小糊涂边推搡着边骂道:“好你个臭糊涂虫!就算我是你老子,你怎么能这样骂你老子呢?!”旁边几个小和尚不由“嗤嗤嗤嗤”地笑了起来,智光又左右骂道:“有什么好笑的?!谁没有老子?!没有老子你娘怎么生出你?!……”边骂着,边把小糊涂推进了大雨里,随即“砰”地将庙门闭紧了。
“他娘的!”小糊涂朝着庙门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老子才不稀罕有你这么个断子绝孙的龟老子呢!”边骂着边冒着瓢泼大雨缓缓而行。转过了几道篱笆墙,又走过了一条蜿蜒的林荫小道,已到了素妙庵。正想叫开门,忽听得里边发出一阵阵尼姑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夹杂着撕打、吆喝、喘息、呻吟……但听呼救、撕打、吆喝之声愈来愈弱,喘息、呻吟之声却愈来愈强——素妙庵有十三个美貌的尼姑,最老的正是半老徐娘,最小的也有十六、七岁,故而时常有男人到庵中纠缠。小糊涂平素跟这些尼姑交情不错,十三个尼姑中有六双跟他有一腿——除了最老也是最美的年近四十的可以当他老娘的住持清妙大师以外。
当下,小糊涂听得这些声音,不由热血涌上胸膛,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庵门撞开就闯了进去,但见十多条壮汉正赤条条地压在赤条条的尼姑们身上,眼看就要行好事了。他们身旁除了堆放着衣物服饰之外,还有诸多刀枪棍棒之类的兵器,看来这帮人可不是好惹的。
小糊涂一看那些明晃晃的刀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自己腰间锈迹斑斑的短剑,尿都差点儿流了出来。正想溜走,却见那些人都已穿好衣物提了兵器咬牙切齿地向他逼了过来。
内中一位大胡子怒骂道:“哪来的野杂种,扫了大爷们的‘雅兴’!”他说话之际,已有另几人围上去将庵门堵住了。其余众人均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小糊涂,纷纷怒喝道:“剁了他!剁了他!剁了他喂王八!”“剁了这小杂种!”“狗娘养的,坏了爷们的好事!”“狗东西真他娘的找死!”“真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
小糊涂眼见逃不掉了,一边暗骂自己:“真他娘的做了一件糊涂事儿!”一边却拼命装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冷笑着解下腰间的短剑,晃了晃道:“剁了本大侠?!就凭你们这群宵小鼠辈,竟也敢说剁了我葫芦糊涂大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壮汉不由狂笑起来,边笑边指着小糊涂手上的绣剑叫道:“这是啥子鸟玩艺啊?!哈哈!哈哈哈!……”“还什么‘糊里糊涂’大侠,可笑啊,真是可笑!……”“这小子恐怕真他娘的发糊涂了!……”“哎哟,真是笑死老子了!……”
内中一位年岁最大的却似乎吃了一惊,低叱道:“别笑!”其余众人停住了笑,茫然地瞪着他。他两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小糊涂手上那柄锈迹斑斑的短剑,面上渐渐变得没有一丝血色,眼里尽是恐惧之色——但见他突地“砰”地跪倒在了小糊涂的面前,哭丧着脸道:“原来大侠是北峰老祖的传人——‘浪人十三燕’不知好歹,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侠,还望大侠手下留情,千万饶过在下等十三人!更求大侠千万别在北峰老祖面前提起这事……只怪在下等以为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望大侠万万饶过在下等人,在下等有生之年不忘大侠大恩大德……”边哭诉边轻骂其他人:“还不快跪下!”
其他人好像才回过神来,依稀想起这锈剑正是当年他们最害怕的“北峰老祖”之物,忙纷纷跪在地上向小糊涂假哭假嚎求起了饶命。
小糊涂心头狂喜,嘴上却淡淡道:“滚吧,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下回若再碰上你们作恶,本大侠决不留情!”
这群人一边连声道谢,一边争先恐后地仓惶而逃。
小糊涂望着他们溜得不见一丝踪影后,忙关了庵门,一边骂道:“娘的!什么‘北峰老祖’、什么‘浪人十三燕’的,把老子都弄糊涂了!”
清妙惊疑地瞪着小糊涂道:“小糊涂蛋儿,你什么时候变成‘大侠’了?!”这些尼姑个个都动弹不得,全都光着身子躺在地上,有的轻轻在啜泣,有的则梦呓般在呻吟……
小糊涂扑在清妙的身上,狠狠亲了她几口,又在她身上一阵乱摸乱抓乱捏乱挠,这才气喘吁吁地边脱衣裤边道:“这个你先别管——今儿个你总该给我了罢?!”说话间,他已脱了个一丝不挂,一把趴在清妙光洁丰润的身子上……清妙想推开他,却又没有一丝力气……
血红的朝阳冉冉升起,照亮了刚受过洗礼的大地。
“呵哈!”小糊涂伸了个懒腰,穿好了衣裤,边佩上短剑边嘿嘿笑道:“想不到这破玩艺儿还救了老子的命!”他又扭头看了一下身旁仍自睡着的清妙,轻骂道:“废物!比贞女院的娘们儿差远了!”骂着,又扑上去就是一阵抓捏撕咬,将清妙弄醒。接着他就吃吃笑道:“怎么样,老尼姑——这滋味不难受吧?”
清妙红着脸推开他道:“还是叫你……”
大笑声中小糊涂已向贞女院大步而去。不一刻便已到了贞女院的大门口,正在门前招揽生意的老鸨白了他一眼道:“又被老虎赶出来啦?”
小糊涂赔着笑脸道:“还请妈妈不要像那个老虎那么凶,人见人厌的……”正说间,突见王老虎已自院子里冲了出来,“啪啪啪啪”几巴掌扇在了小糊涂的脸上,而后他就叉着腰恶狠狠地大骂道:“小兔崽子!昨晚上死到哪儿去了,害得老子一夜好找!”
小糊涂吃耳光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只涎着脸道:“备不住是在我老娘的床上找吧?”
王老虎顿时好似被抽了一鞭子,呆了一呆,然后拎着小糊涂就往他的药铺走。路上的人见了,都不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小糊涂这回又有好果子吃了!”
果然,到了王记药铺后,王老虎父女俩狠狠地修理了小糊涂一顿,然后将他关在了屋里不准出来。小草见屋里这张床的一脚有些松动,便抢了小糊涂的短剑垫在了床脚下。
小糊涂嗯嗯哼哼地躺在床上,想道:“奶娘没肠子的!在贞女院受白眼,老虎家里又挨打,还是老尼姑那儿舒服——摸着那些光头可真过瘾,只是那个功夫差了一点……”偏头瞥到床脚下的短剑,他又不由破口大骂道:“他娘的!竟然把老子的救命宝剑拿来垫床脚!……”正想下床将短剑取出来,小草突地推门而入,端了一托盘的饭菜,一把砸在桌子上,气哼哼地道:“吃饭了!”
“嗯……”小糊涂艰难地爬起身来,胡乱地将饭菜往嘴里塞,见小草在一旁用怪怪的眼神瞪着自己,不由奇问道:“你怎地这般看着我?”
“嗯……”小草脸红红地道,“今日我才发现,原来、原来你这么好看……”
小糊涂不由大乐,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嘿嘿笑道:“你才知道啊?别的女人都这么说……只可惜,被你打得这么重……”说时,拿眼直勾勾地盯着小草,竟忘了吃东西。
小草羞答答地道:“你知道我在你吃的饭菜里放了什么东西么?”
小糊涂紧盯着小草已挺得很高的前胸,咽了一大口口水,心不在焉地道:“放了什么?”
“春药!”
“啊?啊?!……”小糊涂猛地回过神来,才觉出丹田内有一股热流直涌而上,不一会儿便使得他脸红脖子粗、舌头也硬了:“你、你为什么要、要这样做?……”
“因为……因为……”小草很难为情地答道,“因为我早就想、想跟你……跟你、跟你困、困……困觉!……却、却怕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愿意!”小糊涂猴急地叫道,“我以玉皇大帝的名义发誓——我愿意!……”说着,他颤抖着、喘息着,脱下了全身的衣裤,露出了强健的身躯。

小草眼前一花,心中一颤,已被小糊涂横地抱起丢在了床上——随即,小糊涂重重地压了上去……
当小糊涂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正午了。
日光从窗户挤进屋里,暖洋洋地照在懒洋洋的小糊涂身上。
小糊涂伸手一摸,小草已不在床上。他慢慢穿好衣裤,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看着被褥上的斑斑血迹,嘿嘿笑道:“想不到这臭丫头比贞女院的娘们还厉害!”边说边下了床,从窗床脚取出他的宝贝短剑,正想佩在腰间,忽见剑柄有些松动,他不由自语笑道:“想不到昨夜苦战之威一至如斯!”用手扭了几下,谁知剑柄竟一下从中裂为两半,里边跳出一小卷纸帛来,轻轻掉在地上。
小糊涂“咦”了一声,捡起这卷纸帛,打开一看,但见卷首横书“北峰绝技速成”八个大字,下面画着一些奇怪的人体,旁边还有无数的蝇头小字。
小糊涂虽有些糊涂,于识文断字却很在行,看不多时便已明白了这是一套虽高深绝妙却又易懂易学的武学图解——其实有很多道理也是一样,看来好似很深奥复杂的其实却是最简单不过的,只不过人们刻意要把它想得复杂深奥罢了。
当下小糊涂心下一阵狂喜,不由依着这**解比划着练将起来,不知不觉竟练去了好几个时辰……
当小糊涂走在大街上时,已是残阳如血的黄昏。
此际虽值盛夏,天地间却仿佛有一种深秋的凄凉肃杀。
小糊涂见王老虎和小草都不在家,便出来找寻他们,却见镇上所有的人都集结在了正中的大街上。他们,竟然都在用一种悲凄绝望的眼神看着大步而来的小糊涂。
小糊涂停住了脚步,望了望众人,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全都跑到大街上来了?不用做生意了么?不吃晚饭了啊?……”
王老虎垂首不语,小草早已泪流满面,素妙庵的十三位尼姑、贞女院的花姑和二嫚……她们,都已泣不成声。
小糊涂问他娘笑玉:“娘,这是怎么回事?”
笑玉叹了口气,轻声道:“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是你满二十岁的日子……”
小糊涂搔了搔头皮,显得愈加糊涂了:“是我的生日了啊?就算你们要为我过生日,也用不着这样啊……”
老鸨哀哀地道:“是你的生日,却也是你的祭日……”
“我的祭日?!”小糊涂瞪大了眼,“这可真是怪了——我看你们是不是都发糊涂了?!”
“不……”笑玉轻叹道,“我们没有发糊涂——孩子,你听一个故事就会明白了……”
“听故事?”小糊涂虽然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却很乖地道:“娘请说罢……”
笑玉看着小糊涂腰间的短剑,轻叹道:“难得你二十年来都把你爹当年的信物带在身上……”
小糊涂道:“我爹的信物?!我爹是谁?!怎么你从不曾提起……我打小时便带着这把剑了,又怎么舍得丢了?!”
笑玉抬头望向天际,凄美的山峦已吞没了大半个瑰丽的夕阳。她眼神一片迷朦,缓缓道:“二十年前,威震天下的‘武林双圣’南山老祖和你爹北峰老祖因我而进行了一场决斗……结果,你爹败了……但这并不是因他的武功不如南山老祖,而是因为那时候我正怀着你,而且即将分娩了……眼见你爹渐渐占得上风,南山老祖的徒弟宋湘桥却一旁作势要杀我,这就扰乱了你爹的心神,结果他就败了……南山老祖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不满十五岁的徒弟会用这种手段助他,故而他在杀了你爹之后也自杀了……他临死前,我求他叫他的徒弟宋湘桥放过我们娘俩,宋湘桥当时答应了,但却又说二十年后再来杀你、还有我们所有的人……而今天,就是他来的日子……”
笑玉摇了摇头,深切地、悲哀地、爱怜地凝视着小糊涂,苦苦地笑道:“而你,我可怜的孩子,这二十年来也糊涂够了吧?我们大家都是你爹的追随者和他们的后人,我们总算糊涂了二十年,今后恐怕想糊涂都不能了……”
“哦……”小糊涂总算弄明白了,“难怪你们总不准我到外面去……”奇怪的是,他竟然很平静。他望着这些熟悉而亲切的面容,只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他们让你快快乐乐地糊涂了二十年,而你,又给予了他们什么?他们爱你,那是因为你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北峰老祖的后人……
小糊涂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们为何不让我去拜师学艺?或是干脆躲起来?难道我们就这样在这儿等死?!”
智光老和尚苦叹道:“拜师学艺?!躲起来?!天地虽大,又有谁的武功能高过‘南山北峰’的传人?!又有谁能逃得过南山派高手的追踪?!宋湘桥早已扬言,一旦我们逃跑,南山派势必违反誓言、提前将我们杀光……”
小糊涂道:“难道我爹就没有收徒弟?!难道他老人家连一招半式都不曾传授予你们?!”
清妙轻叹道:“老祖一生闲云野鹤,从未收徒,更未开山立派,我们这些人都只不过是受过他老人家点水之恩而追随他罢了……”
笑玉若有所思地道:“这,恐怕才是你爹败给南山老祖真正的缘由了罢……”
小糊涂默然半晌,突又笑了:“你们不必这么绝望——也许,死的不是我们,而是他宋湘桥!”
“有这个可能么?!”一声幽灵般的冷语中,一位面色漠然的白衣中年人已飘然来到了小糊涂面前,背上斜插着一柄巨大的金刀。他冷冷地看着小糊涂,冷冷地道:“你就是小糊涂?”
小糊涂目光闪动,盯着白衣人道:“你就是宋湘桥?”
白衣人仍是冷冷地道:“我就是。”
小糊涂望了望四周,似乎有些愕然地道:“你只一个人来?!你一个人就想杀光我们这么多人?!”
宋湘桥歪了歪嘴角,似乎有些好笑:“难道你认为就我一个人还不够?”
小糊涂又是一愕,随即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就凭你是南山老祖的徒弟便已足够了……”
宋湘桥侧首扫了这镇上所有的人一眼,对笑玉道:“二十年前,也正是这个时候——我来得不迟不早么?”
笑玉不知所谓地笑了笑:“不迟,不早——你的记性可真好!”
宋湘桥道:“其实我早就该杀了你们,但为了我师父的话、为了我自己的承诺,让你们活得够本了——”霍地回过头来,瞪着小糊涂,森然道:“好了,你们就受死罢!”言罢,反手探向背后,抓住了那柄巨大金刀的刀柄,“呛”地将刀抽出,随手就是一刀斩向小糊涂的脖子!
小糊涂身子一矮、脖子一缩、足尖一蹬,整个人竟突地似惊兔般扑到了宋湘桥的怀里——在电光火石间,他竟又似猎豹般一下跃开了两丈多远,静静地望着宋湘桥。
宋湘桥高举金刀一动不动,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疑惧——他胸口赫然插着小糊涂的那把绣迹斑斑的短剑,直没至柄!他怔怔地瞪着小糊涂,涩声道:“你杀了我?!你竟用一招就杀了我?!”
小糊涂点了点头道:“骄兵必败——我本杀不了你的,只怪你太轻视我、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宋湘桥艰难地挤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这招北峰绝技‘惊鸟投林’,你几时学会的?你要知道,就在昨夜你跟那个叫小草的野丫头上床之前,你这二十年来的一举一动无不在我门下弟子的监视之下……”言及此处,他的右手已无力地垂下,以大金刀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他胸口已开始渗血,嘴角也在淌血:“那日‘浪人十三燕’若要杀你的话,我门下弟子即会出手杀了他们——你是我的,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杀你……我、我只奇怪,这二十年来你从未练过武功,怎能、怎能有这般的身手……”
小糊涂道:“我怎么没有练武?今日起床后,我就练了好几个时辰,可能是你的弟子没有再监视我了,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把这种‘练武’放在心上罢了……”
宋湘桥低头一阵剧烈地咳嗽,身子似柳絮般摇摆不定。歇得稍顷,他才抬起头来,瞪着小糊涂,怪怪地笑道:“好几个时辰?就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几个时辰?……我门下八大弟子今日一早就没有再监视你们了,他们都已退到方圆十里之外的四面八方,以防有漏网之鱼……没想到……咳咳……没想到……几个时辰?……”
小糊涂似乎有些怜悯地望着他,又似师长训学徒般语重心长地道:“几个时辰难道还不够?有些武功,若不经长久的苦练是一定练不成的;而另有些武功,也许费不了多大的事即可练成了——更何况我又是个天生的练武良材,有几个时辰便已足够……”
“好……好……”宋湘桥不住地点头,又把目光转向笑玉,喘息着道:“当年,我碍着师父的面子,答允让你们再活二十年——这、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但我并不后悔,我、我总算对得住恩师他老人家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抬起头沉声喝道:“我的弟子听着了——我不许你们为我报仇!”声震天际,十里可闻,萦饶不绝。余音未落,他已伸出左手,一把将胸口上的短剑拔了出来、丢至远处,随即大吼一声便连人带刀跌落尘埃,再没了声息,再没了动弹。
稍顷,两道白影蓦地疾驰而来,眨眼间便已到了宋湘桥的尸身旁——看他们,却是两位英俊挺拔的白衣少年。他们呆了一会儿,随即一人捡起地上的金刀、一人抱起宋湘桥的尸身,俱都一语不发,只各自狠毒地瞪了小糊涂一眼,便双双施展身形向南飞掠而去。
随后又有六名白衣少年自不同的方向电驰而至,各自四下看了一眼,又纷纷向南掠走。
看他们远去的方向,但见几个小白点愈变愈小,愈变愈小,终至完全消失。小糊涂叹了口气,上前数步将他的短剑捡起,重又别回腰间。随即,他便转身面向镇上的众人,默默地望着他们。
众人俱已呆了、痴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随即女人们便大哭大叫,男人们则大喊大闹,老人和小孩拍手跺脚相互搂着乱蹦乱跳……
小草垂首轻轻啜泣,却不是先前的伤心,而是眼下的欢欣……
清妙、智光连连“阿弥托佛”,目中俱已噙满泪水……
老鸨不住地抹着脸上的老泪,一边傻傻地笑着……
王老虎面色一片惘然,脑袋摇得像搏浪鼓似的:“小糊涂,小糊涂……唉,这个小糊涂,可真叫人糊涂……”
笑玉掩面不住抽泣,止不住的喜泪从她十指间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她突地跪下,仰头望着苍天,大声道:“夫君!夫君!是你显灵了么?!是你保佑咱们的孩儿……”声音突地一嘎,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末了,王老虎问小糊涂道:“我的好女婿、乖女婿、宝贝女婿、乘龙快婿,你快告诉你老丈人——你怎地练成了老祖的绝技?!你又怎地能杀得了天下无敌的宋湘桥?!你是怎生杀死他的?!你竟一点都不害怕么?!你……”
小糊涂又恢复了平常的那副嘻皮笑脸,习惯性地把左手伸进了右腋窝里,一边挠痒痒一边嘿嘿笑道:“我有什么好害怕的?这有什么好问的?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唉,反正,反正我也说不清——江湖嘛,原本就是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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