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江湖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本文仅用来怀念笔者的偶像古龙)
1、一个杀手,已没有了杀人的
柳残嵩木然地坐在金钩桥头,脸上已经僵硬。
他的右手粗壮阔大,暴出根根青筋,此刻却无力地握着他的杀人武器——狼牙棒。
柳残嵩的相貌实在平常不过,随便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的狼牙棒却比寻常的大出许多,九尺长,碗口粗,盘龙虬错的狼牙青光湛湛。
就是这柄狼牙棒,曾经是柳残嵩的骄傲。他砸碎了“江南化雨剑”展灵的头颅,敲断了“塞外毒龙”万俟虹的腰椎,钩出了“中州九邪”老大陆元鹏的五脏六腑……多少江湖成名人物、黑白道高手,都是丧身在了这柄狼牙棒之下。
柳残嵩却绝对是个没有名气的人。有名气的杀手只有他的义父——“江南杀手王”蓝霸王。还有就是他的朋友萧逍遥——“逍遥杀手”萧逍遥,一个独来独往、不受任何约束的杀手。
想到萧逍遥,柳残嵩木然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萧逍遥啊,萧逍遥,你实在是个很有趣的朋友……可惜,我恐怕再也不能与你把酒当歌、纵情畅谈了……”
看了看手上的狼牙棒,柳残嵩的心底忽地涌上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情,几乎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柄曾经令他热血沸腾、雄心勃勃、杀过无数江湖成名人物的狼牙棒,此刻在他眼中就像是一个妖魅,一个丑陋、邪恶无比的妖魅。
这种感觉是在遇到萧逍遥之后才有的。
他从十三岁就开始杀人,一直做了十七年杀手。
十七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来了。杀人、喝酒、赌钱、找女人,然后再杀人……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杀手的行当,可以说是很古老、很原始的一种职业。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十七年,他杀过老人,杀过小孩,杀过女人……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阵阵疯狂的快意。
十七年,他从未失过手。就算武功再高、再谨慎、再狡猾的猎物,都未能逃过他致命的一击。
直到遇上萧逍遥和钟离权。
萧逍遥只用十二招就用剑挑掉了他的狼牙棒,然后将冰凉的剑尖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萧逍遥也是个杀手,但他却不属于任何组织。他杀过的人,也往往是作恶多端的江湖恶徒。他简直不像个杀手,而像一个侠客。但他又不是一个侠客,因为他杀人总要有代价。
柳残嵩曾对萧逍遥说:“如果我有你这样的身手,我也可以脱离我的组织,像你一样,自由自在、逍逍遥遥……”
萧逍遥当时只是笑了笑:“无论怎样,你这样一个有趣的人都不应该只是一个杀人机器……”
萧逍遥常说:“世上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我要杀的人,都是那些危害别人生存的恶人……善恶之分,就看这个人的存在对其他大多数人是有利还是有害……如果什么人都杀,那就跟禽兽无异了——这样的杀手,顶多算是个屠夫……这世上有许多辛苦谋生的百姓,也有许多生来就富贵的达官贵人,无论是谁,他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更应该尊重别人的生命……”
柳残嵩第二次失手是追杀钟离权。
“无影游侠”钟离权,一个跟萧逍遥很相似的年轻侠客。柳残嵩面对着他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没有杀他的理由。
“一个杀手,要杀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想到杀人的理由,说明你已没有了杀人的,你已不再是个真正的杀手!……”
蓝霸王的话,还回响在柳残嵩的耳边。这次狙杀再不得手,柳残嵩将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所以柳残嵩仍在等待。
前面的山路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一个头颅硕大、身形瘦小的中年和尚漫步走了下来。他身后是一位面色红润的白眉老和尚,脚下踏着一双破旧的草鞋。
下坡时,前面的大头和尚转身伸手搀住老和尚道:“师父,慢点!”
老和尚慢悠悠地下了坡,看了看前边横坐着的柳残嵩,轻声道:“大老李,到金钩桥了么?”
被叫做大老李的和尚道:“是的,师父,已到金钩桥了——过了桥,再走得一日便可到濂溪山庄了……但愿咱们能化解这场恩怨……”
柳残嵩拄着狼牙棒缓缓站起身,死灰的双眼瞪着两个和尚,一字一字地道:“草鞋和尚、大老李?”
老和尚行了一个礼道:“老衲正是草鞋……”又指了指大头和尚道:“这是老衲的徒儿大老李——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这两个和尚,就是江湖上声誉最盛的草鞋和尚和他的徒弟“老李飞镖”大老李。他们的武功很少有人见过,威望却已盖震天下,只要他们插手的事,就没有办不妥的。
这两位久不在江湖走动的佛门高僧,赶往濂溪山庄却为何事?他们要化解什么恩怨?
柳残嵩没能想这些。他只知道蓝霸王的密令——“初七正午,金钩桥,截杀草鞋和尚、大老李”。
当下,柳残嵩木然地道:“我是来杀你们的。”话声中,他木然地举起了狼牙棒,在空中颤抖了许久,却始终未能攻出他的“雷霆一击”。
他的额头已布满了汗珠,眼珠渐渐充满了血丝,全身都已抖动了起来,骨骼咯咯作响,双手青筋暴起——任何人见了他这副样子,恐怕都会大吃一惊。
草鞋和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叹息道:“你本是个很了不起的杀手,可惜你已没有了杀气,你已杀不了任何人。”
柳残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涩声道:“你真以为我再也杀不了人?”
草鞋和尚轻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还不肯放下屠刀、脱离苦海么?”
柳残嵩全身一震,瞪了草鞋和尚良久,狼牙棒无力地垂在地上,苦笑道:“回头是岸?我还有路可回头么?”
就在这一刻,四周忽地同时响起一阵尖锐了呼啸声,漫天的飞镖、短箭和蝗石雨点般洒向了草鞋和尚、大老李和柳残嵩三人!
几乎同一瞬间,几声暴喝中有四条人影惊虹般驰向草鞋和尚和大老李,空中交织起无数道寒光,将草鞋和尚和大老李笼罩在了这一片寒光之中!
草鞋和尚眼都没眨一下,双手合什念道:“阿弥托佛!”
大老李微哼一声,大袖一挥,一股无形的巨大劲气蓦地弥散开来,漫天的暗器顿时像变戏法一样四周爆散落地,空中的四条人影也为之一滞,轻轻飘落在了草鞋和尚面前。
为首之人是个四旬左右的精瘦汉子,双目如电,鼻尖似钩,双手各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金钩。
两边各是一名握刀的年轻人,眼中尽是兴奋迫切之色,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最左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左手斜握一柄长剑,冷艳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寒冰般的眼神透出一股慑人心魄的狂戾杀气。
草鞋和尚扫了这四人一眼,微笑道:“吴金钩、项真、单宏图、独孤秋雁?”
四人身躯不由同时一震,使双钩的精瘦汉子嘴角重重地了几下,沉声道:“草鞋和尚,果真名不虚传——你怎知我四人的姓名?!”
大老李接道:“你四人虽在江湖上没有名声,贫僧却知你等是‘江南杀手王’蓝霸王施主手下‘四王二后’六大杀手中的三王一后……”
大老李凝视着持双钩的精瘦汉子道:“吴金钩吴施主,少林法谦大师、鄂州‘剑公子’胡花扬、江陵‘吹金剑’萧千同、泉州桑无忌桑老镖主等数十位江湖成名人物俱丧身在了你的双钩之下……”
吴金钩双目泛出浓浓的杀气,盯着大老李一字一字地道:“和尚,你怎知道得这许多?!你可知今日我的钩下又会倒下谁么?!”
大老李不再理会他,转首对右边的年轻人道:“项真项施主,你虽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弱于吴金钩施主,你的刀下也倒下了数十位成名英雄,像‘快刀书生’裘盛、‘龙形刀’龙啸天……”
项真恨恨道:“和尚,你好像无所不知啊?!”
大老李又转向左边的年轻人道:“单宏图单施主,你武功虽不如其他几位,但你的杀气却最重,下手最为狠毒无情——明州‘鬼手’万苏儿被你万刀分尸,杭州‘武许仙’许路被你大卸八块,大理‘一阳指’段德兴段王爷一家六十三口男女老幼尽数惨死在你的刀下……”
单宏图摸了摸刀刃,轻轻一笑道:“你可知单某等下要将你分成多少块么?”
大老李转首面向最左边的那位姑娘,正要开口,姑娘已说话了,声音冰冷:“我,独孤秋雁,死在我剑下的有‘风尘女侠’张玉尘、‘百花谷主’花艳绝、‘悲欢禅主’泥心师太……”
大老李不仅哑然一笑:“独孤施主倒坦白得很……你虽杀人无数、出手无情、性情孤傲,贫僧却知你心底仍存善念、为人侠义——你杀了张玉尘张女侠,却将她的两个孤儿寄养起来;你出手制服‘无行浪子’朱钱,救了唐金龙一家十六口人的性命……至于‘百花谷主’花艳绝、佛门败类泥心师太,却是罪有应得……”
独孤秋雁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冷冷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姑娘腿上有颗痣你也知道么?!身为佛门中人,不静心向佛,却爱管闲事——你要知道,爱管闲事的人都不会活得太久!”
吴金钩眉头一皱,轻叱道:“废话少说——杀!”一声“杀”字出口,手中双钩已上下交错闪电般钩向大老李的脖子和大腿!
项真、独孤秋雁也已发动,一刀一剑无声无息地刺向草鞋和尚!
只有单宏图仍在抚摸着手中的刀,眼神渐渐炽热起来,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每次杀人我都会这么兴奋呢?”
柳残嵩突地暴喝一声:“慢!”
吴金钩几人停下身形,冷冷地看着柳残嵩。
吴金钩冷冷道:“一个废人,还有什么话说?!”
柳残嵩的声音僵硬:“这两个人的命,已是我的——你们最好离远一点。”顿了一顿,又道:“杀手的规矩,你们应该清楚……”
项着笑了起来,眼神中是无尽的轻蔑、嘲弄:“你,还算是一个杀手么?!”
单宏图盯着柳残嵩,缓缓道:“接下来就会轮到你了——我一直以为义父把‘雷霆狼牙棒’传给你是错的,如今看来,义父果真错了!”
柳残嵩呆了一下,微微苦笑道:“接下来就会轮到我?你想将我分成几块?我们曾经共度过十七年的患难,并肩浴血过多少次生死之战?我曾多少回忍饥挨冻来让你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点……”
单宏图抬头望了望天,轻声道:“这些,我都已忘了……”
独孤秋雁淡淡道:“杀手,原本就应该无情。”
“你错了——无情的杀手,顶多算是个屠夫!”一个黄衣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独孤秋雁的面前:修长的身形,洁白、光滑的下颌,一双清澈、狡黠、又略带一丝嘲弄的眼神,头顶梳着一个油光发亮的高发髻,腰间悬着一柄华丽的长剑。
柳残嵩的脸上荡漾起暖暖的笑意:“你怎地也来了?”
吴金钩眼角一阵抽搐,盯着这人狠声道:“萧逍遥?!”
萧逍遥微微一笑:“是我。”边说着,修长的右手已在下颌轻轻摸了几下,左臂轻轻抱在腰间。
吴金钩蓦地冷哼道:“杀!”话声中身形疾倾,双钩幻化莲花状罩向萧逍遥!
项真和独孤秋雁齐地大喝一声,身子疾蹿起一丈多高,单刀直冲萧逍遥头顶刺下,长剑抖出万朵剑花,将萧逍遥整个身形罩住!
单宏图惊蛇般贴地几个翻滚,手上一抹冷厉的寒光横斩萧逍遥的双膝!
柳残嵩不由猛抽一口凉气,自忖自己绝对无法在这四大杀手同时致命一击之下生还。
萧逍遥仍在微笑,左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萧逍遥已出手!
一道淡淡的青光划出无数个大弧圈,几声金器脆响过后,吴金钩四人木然地立在当地,各人手中的兵刃都只剩下了半截。
萧逍遥的左臂仍抱在腰间,右手指又在下颌轻轻地挠摸着。
吴金钩呆了半晌,突地冷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逍遥杀手’也只是靠一把宝剑!”
萧逍遥轻声笑道:“面对你们这可怕的四大杀手,我不靠这把宝剑的话,可没有取胜的把握。”
独孤秋雁冷然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们?!”
萧逍遥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们也知道,我杀人是要有代价的……况且我顶多能杀得了你们其中两位,而且还会很麻烦——太麻烦的事,我一向是不愿做的。”
吴金钩四面望了望道:“我们伏在林子里的人自然也都还活着了?”
萧逍遥道:“不错,我只是点了他们的**道而已。”
吴金钩道:“如此,我们走!”声音未落,人已斜掠而起,脚尖在几丛大树梢上轻轻几点,人已失去了踪影。
项真、单宏图和独孤秋雁三人亦纷纷轻喝一声,各自疾掠而去。
萧逍遥转身朝柳残嵩微笑道:“你很奇怪我为何会到此罢?这回我却是受濂溪山庄裘老庄主之托,给草鞋大师二位保镖来着。”
柳残嵩有点惊奇地道:“你何时干起这个行当了?”
草鞋和尚向萧逍遥一揖道:“一路上有劳萧施主了。”
萧逍遥哈哈一笑道:“二位大师神功已臻仙佛境界,倒是我这个保镖拖累你们了!”说罢,指了指前面的小路,又道:“再走几里路,便有裘老庄主的人来接二位——我碰上了这位柳兄,忍不住想要喝酒了……”话没说完,人已拉了柳残嵩鸿雁般朝东掠去,空中大笑之声不断:“柳兄,你我二人好久没有痛饮一番了……二位大师保重,三日后濂溪山庄见!……”
草鞋和尚眯起眼望着东边,轻轻道:“世上有萧逍遥,何用我这个老和尚混迹世间?”呆了片刻,转首对大老李道:“大老李啊,此次事了后,你我师徒二人真要永归山林、再不过问尘事了……唉,走罢……”
一阵山风吹起,万簇树梢摇曳在如血夕阳下。清清的小河仍静静地滑过金钩桥下,前边的小路上拖着两条长长的身影。
2、把酒当歌,可解愁
三雄镇,距濂溪山庄不过四十里路。
三雄镇之所以叫三雄镇,是因为这里有三位英雄:“龙形剑侠”义薄天、“残云刀客”祁广豪、“五虎棍王”钟离昧。
提起这三个人,江湖朋友没有不竖大拇指的。这倒不是因为这三人武功盖世,而是这三人确是义薄云天、豪气逼人、热血衷肠的好汉,从未有一件事让江湖人留下话柄。宵小之徒提到这三人,都不由汗颜。
此刻,萧逍遥与柳残嵩正在镇上的“仙河酒楼”里喝酒。
四周早已坐满了各式各样的江湖朋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时仍在高谈阔论着濂溪山庄的事情。
一个光头粗壮汉子仰脖干了一大碗女儿红,抹了抹嘴大声道:“据说这回裘老庄主请了草鞋和尚出山,看来没什么热闹好瞧了!”
他旁边的一个精瘦汉子摇了摇头道:“不然!有人说连‘逍遥杀手’萧逍遥也会到濂溪山庄,到时候他与‘江南杀手王’蓝霸王若能来一场龙虎之斗——嘿嘿,这两大顶尖杀手之间的好戏,可有得瞧喽!”
萧逍遥闻言不由轻笑一声,左手端着酒坛摇摇晃晃着走到了这精瘦汉子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兄想看好戏么?这可没啥瞧头,那蓝霸王岂能是‘逍遥杀手’萧逍遥的对手,我看萧逍遥最多十四招就能要了蓝霸王的命!”
这汉子脸色一变,怒道:“你小子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江湖八面风’崔通面前胡扯‘逍遥杀手’与蓝霸王的事!”
“他不是什么东西,他只不过是‘逍遥杀手’萧逍遥!”一个瘦高瘦高的黄衣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崔通的面前,冷冷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崔通。
崔通不由一呆,结舌道:“什、什么?!你说他、他就是萧逍遥?!”
黄衣年轻人目光移到萧逍遥脸上,冷冷道:“这里不应该是你呆的地方,神月亭有好酒在等着你!”
萧逍遥笑了:“你何时回家了?‘无影游侠’一向不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么?”
崔通不由瞪大了眼,紧盯着这黄衣年轻人道:“你、你就是钟离二公子——‘无影游侠’钟离权钟离大侠?!”
钟离权看都不看崔通一眼,只是对萧逍遥道:“不但我回家了,还有我大姐也回来了!”
“什么?!血妹也回来了?!”萧逍遥顿时喜形于色,双眼一亮,声音也急促了起来,看得柳残嵩连连摇头。
钟离权也不由大笑了起来:“你是先跟我去喝酒呢,还是马上去见我大姐?!”
萧逍遥“嘿嘿”干笑了几声,摸了摸下颌道:“当然先去喝酒——嗯,先去喝酒!……”
三雄镇靠西,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一条蜿蜒的小道畏畏缩缩地深入桃林。
桃花已开,已落。
萧逍遥三人踏着遍地的桃花谈笑着进了桃林。桃林深处有一座小亭,名叫“神月亭”。亭前有一个空坪子,亭旁有一涓涌泉。
亭里有四张白玉方椅和一张大理石八仙桌,桌上摆满了油纸包的烧熟了的狗腿和鸡腿,中间是十数坛烧刀子,地上四周也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子。
三人各自坐在椅上,萧逍遥摸了摸下颌笑道:“好家伙,这么多酒!看来今日非得大醉不可,连血妹都见不成啦!”
钟离权拍开一坛酒,灌了一大口道:“我早知你会来,预先备了好酒,你不可不饮!”又抓了条狗腿大啃起来,口中边道:“此处无碗无筷,两位兄台如不肯将就,就请饮空酒罢了!”
柳残嵩一言不发,已喝光了两坛酒、啃净了四条狗腿,又抓起了一坛酒和一个鸡腿。
萧逍遥斜了柳残嵩一眼,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摇头苦笑道:“如此雅致之地,却被你们这两个饿酒鬼玷污了!”话声中他已抓起两条狗腿胡乱往嘴里塞,同时拎起一个酒坛拍开封口就往嘴里灌酒……
日渐西落,倦鸟归巢。
地上已丢了数十个空酒坛子,狗腿骨头和鸡腿骨头扔了个遍地。
钟离权已然离座,解下腰间一柄短剑,轻轻一跃,人已到了亭前的空坪子上。
剑已出鞘,寒光四溢。钟离权弹剑高歌起来:“苍穹可老,人心不古!问我何去何从?!”歌声中人已几个翻跃,“唰唰唰”劈出数剑,时如处子凝思,时如惊兔疾蹿,仍一边高歌:“千里江山几多娇娆,万人悲苦我独逍遥!流水年华、红粉骷髅,几时可见吴王钩?暮霭楚天阔,青烟似仙波!龙吟虎啸何人曾听到?!”歌声中抖出数多剑花,身子斜掠而起,脚尖连点数丛树梢,人如仙嫚般似要投夕阳而去,忽又一个卧翻往下滑落,人斜卧地上,单足踮地,右手托腮,慢声细语低吟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忽地又一跃而起,吭声唱道:“人生几何?把酒当歌,可解愁!”歌声铿锵不绝,直冲暮天,烟霭四散,桃枝纷落,宿鸟惊飞。
萧逍遥击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把酒当歌,可解愁’!”又转首对柳残嵩道:“柳兄,此情此景,还有何甩不掉的烦愁?今日何不一醉方休?!”
柳残嵩大笑道:“一醉方休!好!好!一醉方休!”笑声中人摇晃着站起,双手各提一坛酒,“咕咚”“咕咚”几口干尽,仰天长笑道:“天地虽大,何处容我?!幸有良友美酒,今日一醉方休,可解万古愁!……”
3、他风采依旧
这里苍松翠柏,山奇水绿。
再往里边却是两座张牙舞爪的大山,嶙峋奇突、险峻凶恶,像一只巨狼的血盆大口。入口处一条不宽却咆哮怒吼着的小河狂暴地撞击着两旁的山壁。山壁好似被小河的气势所慑,乖巧地躬起了半个身子。
山上却是黄花遍野。微风拂过,它们都在轻轻地摇着头。
这里,就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江南杀手老巢——狼王谷。
此刻,左边山顶坐着一位清瘦的老者和一个纤弱娇美的小姑娘。
老者年岁六十上下,儒装打扮,面色微蓝,瘦削脸颊,三绺长须,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圣人。然他的眼神却有一股凛然的王者之气,似视天下人如粪土;更有一丝隐隐的杀机,仿佛随时会出手致人于死地。
单看相貌,谁也无法想象到他就是名震天下的“江南杀手王”蓝霸王。
再看那个小姑娘,乌黑长发、素淡柳眉、水汪大眼、小巧鼻翼、润红双唇,身着葱绿水云裙裾,腰缠金薄荷丝带,宛若玉女小凡。谁又能想到,她就是江南杀手“四王二后”中声名最盛的一后——“青竹仙后”柳叶青。
有人传言柳叶青的武功甚至已高过了得到蓝霸王真传的柳残嵩,是因当时“金汤堡”的九大长老俱丧身在了柳叶青的剑下——据说九大长老合围已是天下无敌,就连草鞋和尚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柳叶青的一个秘密,那就是——柳叶青从来没有杀过人。
每次刺杀行动时,柳叶青总是要独孤秋雁跟她一同去。柳叶青往往出手制服对手,然后她就远远地走开,让独孤秋雁来做最后的事。
更没有人知道,独孤秋雁对柳叶青的情感已远远超出了女人之间的“姊妹之情”,她的一生好像只是为了柳叶青而活着。
而柳叶青,她的眼里、心上却只有她敬爱的义父——蓝霸王。对她而言,蓝霸王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的一切。她可以为了蓝霸王去做任何事。
蓝霸王从未把独孤秋雁看作义女,他对独孤秋雁的“关怀”已远远超出了父女之情。以致有一天深夜他闯进了独孤秋雁的闺房,强自做了那种男女间的事。
从那以后,独孤秋雁就开始厌恶所有的男人——包括以前一直跟她关系暧昧的柳残嵩在内。
也就是从那时起,蓝霸王已不再是柳残嵩心目中慈爱威严、高大完美的义父形象。柳残嵩虽有过无数女人,心中却一直只有独孤秋雁一个。他背叛了狼王谷,最不愿面对的,除了蓝霸王,当然就是独孤秋雁。
——“江南杀手王”蓝霸王与他手下“四王二后”六大杀手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而复杂。
此刻,日已偏西。
四条人影流星般向狼王谷疾驰而来,不多时已掠至蓝霸王面前,正是吴金钩、项真、单宏图和独孤秋雁四人。
四人齐地向蓝霸王躬身道:“义父……”
蓝霸王扫了他们一眼,微叹道:“不必自责——杀不了草鞋和尚是意料之中的事,你们回去歇息罢!”
吴金钩答道:“是,孩儿遵命——义父不跟孩儿们一同回去么?”
蓝霸王摆了摆手道:“为父还想在这儿静一静,你们先走……”
吴金钩、项真和单宏图三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纷纷转身下山而去。
独孤秋雁凝视着柳叶青,柔声道:“青妹,你不跟雁姐回去么?”
柳叶青妩媚地一笑,将身子偎近蓝霸王道:“我想陪义父多坐一会儿……”
独孤秋雁眼中抹过一丝痛苦、凄凉而又厌恶之色,微咬牙道:“如此,我先走了!”言罢,转身拔足狂奔而去。
蓝霸王凝望着独孤秋雁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移向了若彤的夕阳,喃喃道:“裘承侗啊裘承侗,你万万想不到你的亲生女儿就是江南杀手‘四王二后’中的一后罢?你我二十多年的旧帐,也该清算一下了……”
裘承侗,就是名满江湖的濂溪山庄的老庄主,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横行天下的“烈血金刀客”裘大侠。
裘承侗当年与蓝霸王被江湖朋友合称为“江南绝无双”,被誉为当年天下无敌的两名少年侠客。二人曾携手闯荡江湖,做下无数桩轰轰烈烈的大事。其中最让老一辈江湖人心醉的,就是二人在华山合力铲除“宇外仙魔”秦万钟一战。
那一战,裘承侗和蓝霸王在杀光了秦万钟手下的百多名高手后,俱已身负重伤。二人相互扶持,略一疗伤,拼尽余力,与秦万钟血战了七昼夜,终将一代武林魔王铲除。
也就是那一战后,裘承侗成了濂溪山庄庄主傅贤祖的乘龙快婿、傅老庄主独生千金傅莹冰的夫君。
从那之后,裘承侗就一直隐居在了濂溪山庄,小一辈中知道他的人并无多少。
而蓝霸王却声名日盛。二十多年来,蓝霸王欲杀之人从未能有侥幸逃生的,“江南杀手王”的名声已是天下尽知,甚至惊动朝野,当时的天子下旨悬赏蓝霸王的人头。
蓝霸王一怒之下独闯皇宫,连毙大内上千名高手,将当朝皇帝掳至狼王谷囚禁半月之久,狠狠折磨几番后才放走。自那以后,朝廷上下对蓝霸王敬若天神、畏如蛇蝎,无人再敢提起“蓝霸王”仨字。
裘承侗呢?他难道真的已老了、已消沉了?
昔日叱咤江湖的“烈血金刀客”裘大侠就这样被人们淡忘了么?
濂溪山庄就坐落在这巍然屹立的九嶷山中。
云雾缭绕之间的濂溪山庄,显得缥缈如幻,却又是那么雄伟肃穆,宛如神山仙庙,又似琼楼玉宇。
婷婷翠竹、窈窕绿柳、玉香水榭、檀瓦青砖、古铜方地。百亩宽广的濂溪山庄,胜似人间仙境。
已是满头银丝的裘承侗,此刻正呆立在后院之中。
他的脸上是一片祥和,无情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没能留下多大的痕迹。他的眼神虽有些迷惘、困惑,却仍是那么刚毅、犀利。挺立如标枪的宽阔身板,仍是当年般笔直傲人。
“烈血金刀客”,风采依旧。
时近晌午。
裘承侗仍呆立着。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爷,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裘承侗略一定神,“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门外的声音应道:“是,老爷……”
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后,裘承侗又呆了片刻,忽地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走出了后院——步伐仍是那么坚定有力。
4、逍遥寒星十四点
前院是一片肃杀。
淡淡的秋风,偶尔吹落几片枫叶,窸窸窣窣地飘散在众人脚下。
这个院子甚为宽广,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桌有椅。此刻院中静坐了百余人,还有数十人立在一边。
居北正中坐着草鞋和尚、大老李、裘承侗、萧逍遥、义薄天、祁广豪、钟离昧几人,两旁是钟离连、钟离权、钟离血和钟离绵四兄弟姐妹及众多江湖黑白两道的高手。
裘承侗身旁倚着一位大眼的娇艳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勾魂媚眼不时向萧逍遥那儿瞟去——她正是裘老庄主的掌上明珠裘艳阳。
美色在旁,萧逍遥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不时朝裘艳阳潇洒地微微一笑。钟离血在一旁阴沉着脸狠狠瞪了他几眼,他却装作没看见,气得钟离血偏过头再也不看他一下——倒是钟离血的妹妹钟离绵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萧逍遥。
然则大多数人的脸上是没有笑意的。
他们好像都在等待。
等待什么?
像是在等待着一场战斗,又像是在等待着死亡。
其实战斗,就意味着死亡,无论谁胜谁败。
终于,一阵桀桀的怪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个诡异、尖锐、低沉却又如重锤击鼓般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故人一别二十余载,风采依旧否?”
听到这个声音,裘承侗整个人忽地呆了似的,仿佛沉浸在了遥远的往事之中。
晴空中一群惊鸟掠过,几许树枝沙沙作响,烈日金影下晃过无数道迷朦的幻影,蓝霸王已飘然立在裘承侗等人面前,身旁是柳叶青、吴金钩、项真、单宏图和独孤秋雁几人,身后的十二名彩衣童子合力扛着一柄参天古树般的狼牙巨棒。
蓝霸王嘴角微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裘承侗道:“裘兄,一别多年,今日重见,不想裘兄仍是昔年风采,实是可喜可贺!”又看了一下四周,微“咦”了一声道:“怎不见大嫂,莫非她不屑见我这个无用的兄弟么?”
裘承侗早已立起身,眼角微有些湿润,眼神仍有些迷惘地看着蓝霸王,叹息了一声道:“小蓝,事隔多年,你仍耿耿于怀么?昔年愚兄抱愧于心,四处寻你不着……其实愚兄也知你与冰妹情投意合……”
蓝霸王冷哼道:“我不想再提起这些事,只想今日跟你作个了断!”
裘承侗微微摇头叹道:“多年患难的兄弟,难道真要兵刃相见么?”
蓝霸王冷笑道:“兄弟中间若插了一个女人的话,就会有些变味了!你若真肯为我着想,当年早就该跟老头子讲清楚了……”
裘承侗苦笑道:“愚兄何尝没有讲过,连冰妹自己都提了出来,可是他老人家的脾气你应该清楚!”
蓝霸王哈哈一笑道:“这个顽性的老头,只为一己之见,断送了女儿的终身!”
“不,小蓝,你错了……”一个幽幽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一个幽幽的美妇人缓缓地从后院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有些苍老了,却仍掩不住绝代的风姿,依稀跟独孤秋雁有些相似,只是独孤秋雁的眼神是冰冷的,而她的眼神却饱含幽怨、无奈、沧凉——她,正是裘承侗的夫人傅莹冰。
傅莹冰痴痴地盯着蓝霸王,喃喃道:“小蓝,你错了,你不该二十多年都避开我的……”
蓝霸王刹那间仿佛连呼吸、心跳都已停止了,呆呆地看着傅莹冰,整个人仿佛痴了。
良久,良久,蓝霸王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冰妹,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唉,你也老了……”
傅莹冰深情地看了裘承侗一眼道:“侗哥待我很好,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小蓝,你呢?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很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蓝霸王仰天狂笑了起来:“我会伤心么?!我会痛苦么?!我快活得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们!二十多年来,我就盼着今日!当年的濂溪山庄财粗势大,我不得不忍耐、忍耐、再忍耐,如今它衰落了,而我却有了势力,今日就是它毁灭之时!”
草鞋和尚高诵了声佛号,叹道:“施主既知年华易逝、光阴不再,却何苦仍执着于前尘往事?况昔日之事错不在裘老庄主,施主何苦迁怒于如今的濂溪山庄?”
蓝霸王厉声冷笑道:“秃驴,别人把你当圣贤,蓝某却没将你放在眼里!你身为佛门中人,却专爱管闲事!当年若不是你多嘴,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萧逍遥起身背负着双手道:“草鞋大师并没有说错你,你确是心胸狭窄、好凌驾于别人头上、毫无慈悲之心!傅老庄主正是看出了你这一点,才将裘夫人许配给了裘老庄主……”
蓝霸王微哼道:“说蓝某如何不对均可,这‘好凌驾于别人头上’,蓝某却认为没有错——只因这个世道,要想不被别人管,就得管住别人!”
萧逍遥摇了摇头道:“你错了,错了……你忘了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人生来不是专为管制别人而活着,这世上也没有谁能真正管住谁——就如同你身后的吴金钩、项真几人一样,他们又有谁真的甘心被你管制住?你又何尝真的管住了他们?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你、在背后给你一刀……”
吴金钩脸色微变,冷笑道:“我们可不是姓柳的那个叛徒……”
萧逍遥道:“错了!柳残嵩其实才是真正可信赖的人,他并不是叛徒……”
蓝霸王突地沉喝道:“够了!不要再讲这些无稽的东西!”细细打量了萧逍遥一番,又冷然一笑道:“萧逍遥,据说你是个不受任何约束、逍遥天下的浪荡杀手,却为何管这桩闲事?!”
萧逍遥悠然道:“我虽浪荡江湖,然则五湖四海却有许多朋友,不然,我也不会如此逍遥——一个人在世上若没有一个朋友的话,就算他活一千岁、一万岁,就算他有无上的权势、财富,那又有什么意思?至于这桩事,我却不能不管,也不敢不管——”说着,面向正沉着脸的钟离血微微一笑道:“三雄镇钟离大侠是裘老庄主的表兄弟,钟离大侠的大千金却是在下未过门的爱妻——你说在下该不该管这桩‘闲事’?”
听得此言,钟离血虽仍板着面孔,眼中却尽是幸福甜蜜的笑意。
“好!好!好得很!”蓝霸王微眯起眼道,“原来阁下和裘大庄主竟然还是亲戚……”蓦地双眼一瞪,眼中射出一片凌厉的杀气,森然道:“江湖上总把你跟蓝某相提并论,蓝某今日倒想看看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儿有何能耐!”
萧逍遥又将左臂抱在腰间,右手指又摸了摸下颌,微微一笑道:“江湖上虽把我跟你相提并论,然则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就像你也是一样,你虽把我当作一个心腹大患,也知合你手下四大杀手之力也杀不了我,但你心里却绝对不会觉得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眼神突地一寒,一字一字地道:“今日,我就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绝对无法在我剑下走过十四招!”
蓝霸王嘿嘿笑道:“你倒比蓝某还自信……蓝某自认这个世上再无人能是我的对手——像草鞋和尚,虽功力已臻化境,但他久不与人动手,决计斗不过我;至于裘大庄主,二十多年前已比我差了许多,如今更不能与我匹敌……倒是你萧逍遥,蓝某确实把你看作是一大劲敌——但蓝某也确信,你决不是我的对手!”说完,他的眼中一片凛然,身上的长袍无风自摆,伸出右手沉声道:“拿棒来!”
他身后的十二名彩衣童子将那柄巨大的狼牙棒抬到他右侧,其中两人吃力地将棒竖直送到他手上,一躬身后即与其他十人齐地退到后边。
蓝霸王将这柄巨大的狼牙棒拄在地上,随即他整个仿佛都变了,变得像一尊天神,一尊君临天下的天神,一尊蔑视万事万物的天神,浑身焕发出一股傲视天下的王者霸气和一种摧毁一切的凌然气势。
萧逍遥眼中却笑意更浓,整个忽地变得很懒散、很懒散,看起来他好像很疲惫、很疲惫。但他的右手却有力地握住了剑柄,缓缓地拔出了一柄青光湛湛的长剑横在当胸。
一阵狂戾的杀气无声无息地急剧弥漫开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窒息,连草鞋和尚都瞪大了眼睛。
萧逍遥微笑道:“你是前辈,请赐招!”
“好!”蓝霸王暴喝一声,人已冲天拔起,狼牙棒在空中幻化无数幽影,挟着排山倒海的雷霆万钧之势铺天盖地般冲萧逍遥当头罩来!
谁都认为萧逍遥只有躲,绝对无法硬接这一招。
然则事实上萧逍遥已根本无处可躲——狼牙棒不但无处不在,而且来得比闪电还快!
萧逍遥突然出剑,在头上轻轻一抡,一阵尖锐的金铁交响后,蓝霸王已愕然地落在地上,犹似不信地盯着萧逍遥道:“你有多大功力,竟能以长剑硬接蓝某狼牙棒的‘雷霆一击’?!”
萧逍遥并不轻松,嘴角沁出一丝殷血,背上已湿了一大片,手也微有些发抖。他轻轻地吁了口气道:“‘雷霆一击’,不过如此而已!”蓦地深吸一口气,轻叱道:“接在下的‘逍遥寒星十四点’!”话声中,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平托长剑直冲蓝霸王怀中撞去!
蓝霸王一动都没有动。
萧逍遥忽地在空中一滞,人如仙蝶般幻化数十道身影,每道身影又挟着无数道剑光,蓦地数道剑光又暴散出无数点寒星,点点寒星从四面八方朝蓝霸王直射而去!
狼牙棒已挥动,那无数点寒星根本找不着空隙贴近蓝霸王。
萧逍遥在空中又变身形,连向蓝霸王攻出了十二招。
蓝霸王整个人稳似泰山,不停地挥舞着狼牙棒,剑光根本没有机会入侵。
萧逍遥忽地叫道:“最后一招!”叫声中,他整个人突地停在了空中,一动不动地顿了片刻,整个人连同手中的长剑忽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渐渐地,渐渐地,他整个人竟变得透明了,一阵狂风刮过,他整个身子和手中的长剑竟一下被吹开、一下飘散,再也不见一丝踪迹!
萧逍遥好像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不见了,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呆住了。
蓝霸王也不由一阵茫然,眼中尽是困惑之色。
就在这一刻,蓝霸王突生警觉,但却为时已晚!只见他身子忽地剧烈一震,胸口赫然透出了一截剑尖!
萧逍遥已似魑魅般出现在了蓝霸王面前,背负着双手,看着蓝霸王,微微叹息了一下道:“以你的身手,确可傲视天下,只可惜你碰上了我——我的剑法叫做‘逍遥剑’,正是你的克星!”
蓝霸王嘴角动了动,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涩声道:“这也是武功?”
“当然——”萧逍遥点了点头,“这是天竺久已失传的‘逍遥吹破散’,是一门诡异的轻功,再加上我的‘逍遥寒星十四点’剑法,便足可迷你的心神……”
“天意啊!天意!”蓝霸王长叹一声道,“蓝某本待杀了你之后再毁灭整个武林,却不料棋差一着,蓝某太低估了你!”又是一叹,他忽地对右侧院中坐着的数十人道:“一切都已错,你们可以走了!”
这数十人默然地看了看四周,纷纷起身向院外行去。
萧逍遥叹道:“连‘大漠神龙’华中石、‘七手神盗’吴空了、‘玲珑血影剑’岑万川、还有‘双狮镖局’的‘十二镖星’都被你控制了,看来你确有摧毁整个武林的本钱……”
蓝霸王厉声笑道:“现下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忽又转首对裘承侗狂笑道:“裘大庄主,你也别得意!”他指着独孤秋雁恶毒地笑道:“你可知她是谁么?!你看看她的右臂就知道了,她是你的亲生女儿,离开你二十多年,却成了蓝某的杀人工具,还被蓝某占有了身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又都呆住了。
独孤秋雁脸白如苍纸,全身剧烈地颤动起来,嘴角已有一缕鲜血被咬落颌下。
傅莹冰更是疯了一般,冲上前将独孤秋雁的右袖捋开,一朵猩红的梅花赫然入目!
傅莹冰痴痴地看着独孤秋雁,喃喃道:“你是雁儿,你真是我的雁儿……雁儿,雁儿,我可怜的雁儿……”她忽地又仰天狂笑起来,又哭又笑地嘶声道:“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何要如此捉弄人?!你为何如此有眼无珠?!你为何如此狠心?!……”她突地指着蓝霸王,狠声道:“小蓝啊,小蓝,你可知道谁才是她的亲生父亲么?!是你啊!你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
除了裘承侗外,所有人又不由呆了。
蓝霸王傻傻地道:“什么?我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
傅莹冰厉声道:“怎么不会?!难道你忘了八月十五的那个夜晚了么?!”
蓝霸王脸上就像被狠狠砍了一刀,古怪地盯住独孤秋雁。独孤秋雁面如死灰,嘴角鲜血不住淌落。
良久,良久,蓝霸王蓦地狂笑道:“天意!天意!这是天意!”笑声中,丢落狼牙棒,一掌拍在胸口,萧逍遥的长剑从他背后疾射而出。一股汹涌的鲜血狂喷中,蓝霸王已砰然倒地,俩眼犹自圆瞪——无论英雄还是枭雄,他们的背后都有悲苦伤痛、辛酸血泪,而他们的一生,往往都走不到尽头。
同一刹那,独孤秋雁厉叫一声,人已冲起,飞身接住了空中的长剑,落地之时剑已穿透了她的胸腹!
“雁儿不要!”傅莹冰和裘承侗齐地大叫一声,却已来不及出手相救!
又是两声狂吼中,两条人影自院外狂掠而至。其中一人正是柳残嵩,他俯身抱起独孤秋雁,满脸已是泪珠,轻轻摇着独孤秋雁,哽声道:“雁妹,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独孤秋雁费力地睁开双眼,呆涩地看着柳残崧,艰难地道:“嵩哥,很抱歉,雁妹没有再爱你了……”
柳残嵩痛楚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怪你,不怪你……”
独孤秋雁微转过头,对另一人道:“朱公子,秋雁也深谢你的深情……对不住,秋雁只有来生再……”话未说完,头一歪,人已安然地闭上了双目。
“雁儿!……”傅莹冰嘎然叫道,却已来不及跟女儿说上一句话。裘承侗虽是铁血好汉,也不由老泪纵横。
柳残嵩痴痴地看着仿佛沉睡了的独孤秋雁,轻轻唤道:“雁妹,雁妹……”
旁边那人忽地冷冷道:“你就是柳残嵩?你不配抱着她!”
柳残嵩愕然地看着那人,愣了愣道:“你是‘无形浪子’朱钱?”
那人冷冷道:“正是!”
柳残嵩垂下头,凄然一笑道:“不错,你说得不错,我又凭什么抱着她?她活着时我没能照顾好她,如今她走了,我又还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话音一落,他蓦地长啸一声,放下独孤秋雁的尸身,人已投西狂奔而去。
萧逍遥急叫道:“柳兄!”叫声中柳残嵩早已没了踪影。
朱钱呆了半晌,终于默默地抱起独孤秋雁的尸身,缓缓向院外走去。
傅莹冰欲上前阻止,却被裘承侗拉住了。
柳叶青突地狂笑起来,手足挥舞着嘶叫道:“你们都好!你们都好!却为何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叫声中,她已抱起蓝霸王的尸身疾掠而去,兀自有悲笑传来:“义父啊,义父,连你也丢下青儿不管了么?!……”
凝望着柳叶青远去的方向,萧逍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眼中是无尽的悲凉……但很快他就笑了,很潇洒地笑了——只因他始终认为,人在江湖,但求潇洒自如!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