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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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川既已打定主意闯阵,便不再迟疑。想到阁内一层多有历代祖师修行心得,见闻杂记,便抱着侥幸心态一头扎进汪洋书海,欲寻那张良之策。
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还真就被他寻到一处。昆仑第十代某位祖师素有好战之名,生平所历大小战阵无数,晚年著书追忆,提到自己百多年来所涉凶险虽多,若论最诡异莫测,变化无伦,当属少年时在太虚幻境中的经历,百年后自己实力虽已不可与当时同日而语,但思来仍是无有良策,唯感叹“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莫说破阵,若要全身而退也唯有“知足之足常足矣”。
又过了三五日,明风道人欲外出采药,嘱远川看好家门,便飘然而去。
待道人去远,远川将归一阁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入夜便早早休息。第二日起来,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稍加整理,便往太虚幻境而去。
到得楼梯口,远川深呼口气儿,定了定心神,抬起脚,安安稳稳一步踏上。
一样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远川此次却不敢大意,守神屏气,站在台阶一动不动。…………足足枯站小半个时辰,却是连一丝动静也无。
远川渐渐不耐起来,嘴里唠叨道:“幻像,幻像,都是幻像,一定要忍住!”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竟还是安安静静,无事发生。远川渐渐抑不住心头焦躁,不由想到:莫非此阵要据阵中人的行为才能引发?……这么下去,怕是老道士回来也没个结果。哼哼,上次我往上去,你把我困住,这次我偏就往后退,看你能奈我何?
想罢,便一步跨下,回到首层,四下里悄然无声,除了自己,便是满楼书籍,并无甚么异样。远川眉头一皱,正自奇怪,忽地大门豁然而开,老道士正站在门外,冲远川嘿嘿一笑道:“小子,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必定要重新再来!”
远川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道士脸色一整,道:“我若不回来,如何能戳穿于你?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几次三番硬闯归一阁重地?”
远川心下惴惴,答道:“我……我只是好奇罢了,并无意图。”
老道士呵呵一笑:“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你欲闯阵,也不过是为了寻找功法心诀。这样吧,我向不收徒,却偏和你小子投缘,便把我这一身艺业传授于你,结个师徒缘分,也省你甘冒大险,你看可好?”
远川心口突突乱跳,瞪着眼睛道:“此话当真?”
老道士哈哈一笑:“何须骗你?”
说罢,把手一翻,掏出一本册子,交给远川,道:“此是修行的入门功夫,你且先自己瞧着,我这便采药去了。”
远川定睛一看,封页上金灿灿四个古篆大字:上清心法。顿时心中大喜,也顾不上搭理老道士,埋头苦读起来。
页数不多,不一刻,就通读了一遍儿。远川胸怀舒畅,忍不住哈哈大笑,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事不宜迟,这就开始修炼!
炼的一会儿,忽觉浑身真气乱走,气血也有些不畅,心下不由疑惑:怎么回事儿?莫不是炼错了不成?
重又翻开册子细看,果见开头第一页的下方,有一行小注写道:初修者,气脉狭窄,混元真气难通,必先废而后立。
远川恍然,原来如此!无怪祖姑婆说上清传人稀少,这心法实在霸道了些!
想到夏太君,远川不由心中一动,隐约记起夏太君曾提及上清一脉只剩她一个传人,这明风怎会有上清的心法?
刚想到此处,便听明风道人说话道:“小子,进展如何?”
张远川一惊抬头,只见老道士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远川警惕问道:“你不是去采药了吗?怎这么快又回来了?”
明风道人道:“你莫不是炼功炼傻了吧?我已去了三天啦!”
远川满脸疑色:“有这么久吗?……老道士,我问你,你是哪一脉的?”
明风道人道:“我是上清传人哪!”
远川又问:“咱们上清可还有长辈?”
明风道人叹道:“唉!这是我生平最伤心之事,上清到这一代便只剩下咱们师徒俩了。”

远川猛一抬头,大叫道:“不对!明明还有远在济南的祖姑婆!我方才心中只想着上清人丁凋零,你便说上清只有咱俩,你是假的!”
话音一落,四下白嘟嘟浓雾窜起,眼前一切俱都消失不见。
远川不由苦笑:千般小心在意,想不到这么轻易便着了道儿。咎莫大于欲得!还真是一丝儿不假!
当下远川再也不敢胡思乱动,盘膝坐下,抱元守一,自在这幻境中练起功来。
只是此次虽被远川险险闭过,但阵势已被扯动,顿时幻景四起,一波一波,竟似无休无止。所幻场景莫不是远川所求所欲,所喜所惧,甚至一些远川深潜心底从无意识过的罪恶念头,也被一一幻化出来。
所幸远川既已明白陷入幻境,又有前番经验,只是牢记“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闭目练功,不去理他,心魔若要近身相诱,又有清心普善环神妙非常,一俟潜入,必被消灭,几番下来,倒也平平安安。
攻攻守守,也不知过了多长时日,远川并无疲惫,灵台反觉愈来愈发清明,心思剔透,视心魔如无物,正是一番磨砺,道心慢慢凝练,玲珑七窍渐开的兆头。
忽然,一个声音呓道:“远川我儿!”
远川心中一震,抬首看去,不觉浑身颤抖,惶惶站起,踉跄向前,泪水早已凝眸:“阿爹?”
眼前场面,正是张父临终一幕,那时远川正在外买药,没能守在父亲床畔,不想此时此地,竟会伤景重现。
张父躺在榻上,挣扎起身,抹去嘴角咳出的血渍,翘首门外,喃喃道:“我儿,我儿,为父怕是再撑不住了!……今后,你孤零一人,切要好生照顾自己,无需你有成就,只要你此生太太平平,早日娶妻生子,余愿足矣!……唉,生也匆匆,死也匆匆,此世为生所累,死后该是个平静世界了吧?”
说罢,阖然长逝……
远川伏地大哭,泪泪泣血。如此情难自控,痛心疾首,灵台立即失衡,道心涣散,心魔伺机而动,普善环清光连连闪耀,渐渐也力不从心。
眼前危机重重,远川却一无所觉,哭声中往事历历在目,自己幼年丧母,父亲含辛茹苦,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忙碌奔波,及至自己长大**,眼看父亲能享些清福,偏又惹上仇家,为避祸父子俩远走他方,背井离乡,好不凄苦……。想来父亲一生,竟不曾有半点欢乐,即便父子天伦融融之时,身后也不知藏有多少隐忧,自己年幼无知,藏在父亲双翼之下,那些风风雨雨,都是父亲一肩独扛……,如此辛苦尘世,真真恋无可恋……,只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自己又情何以堪?
想着想着,远川悲声渐止。脸上泪痕犹在,远川却已击掌而歌,歌声起而悲怆,高亢处隐有欢欣慰然之意,低徊时又似伤怀郁郁难解……
歌声未歇,夏二小姐忽然跳出,指着远川骂道:“父母之恩,天高地厚!你父刚丧,你不痛哭便也罢了!怎能唱歌?实在不孝之极!”
远川知这二小姐乃是幻景,仍忍不住怆然答道:“我父一生,辛苦劳碌,从未享一刻之福。……或者人之一生,有所欲便有所苦。即便如我父,只求三餐温饱,阖家平安,仍要四季奔波,穷尽一生之力,何况世人多求名求利,所求欲大,受苦欲多。只是人生在世,又怎能无欲无求?也许天即生人,便是让人来受苦。……人本是无形而来,死后亦不过无形而去,从此融于自然,汇于天地,安宁喜乐,再不受人世苦难。我父去世,生为人子,我自伤心痛苦,此情终一生亦无可解脱,可我父即脱离苦海,得享在生时未有之安乐,我又焉能不忍痛为其高歌送行?”
话一说完,远川只觉埋藏心底那处最深的锥痛轰然坍塌,身心一片安宁,有所悲,有所喜,却无执著不放,如鸿雁掠过湖面,惊起翩翩涟漪,却终能回归平静。
眼前景象亦悄然变化,所有幻景俱都不再出现,浓雾弥漫间,隐约有金光闪过,远川再抬眼,已是站在一处巨大厅堂之中。
远川感慨万千,长叹一声:“唉!终于还是闯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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