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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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个穿着和杨飞盖同样的衣服易着和杨飞盖同样的容更匪夷所思地是有着和杨飞盖几乎一模一样身形的人轻笑了一声,回过头来。
“哎呀,被发现了。果然瞒不住。”
一个和杨飞盖有些丝微差别,更显柔润的声音。
“他呢?”钟未空沉声问道。
掌中真气已然凝起。
“不用担心,我只是帮他代个班。”与杨飞盖神似的笑容,只是多带一分内敛。
钟未空挑眉:“哦?他倒是厉害,能找到你来作替身。”
本就精于易容的他自然知道,改变身形是比易容脸部容易。就是因为容易,所以更简陋粗糙,更易看出来。
而这个人,并没有改变身形。
也就是说,他和杨飞盖本人的身形,本就是及其相似的。
从身高到胖瘦。
其实身形和面容一样,绝难有非常相似者。
这,就叫他很奇了。
“有那两个弟兄在你身边,你怎么也是跑不了的。而若是让别人假扮成你,秋年不说,那两人也会察觉有异,少不得引起秋年注意。”那人道,“那就只好把杨飞盖换下场了。”
钟未空道:“那他去了何处?”
“你很快便会再见到他……还有另一个人。”
钟未空眼神一跳:“钟碍月?”
那人轻笑点头。
钟未空的眼中,激芒一闪,。
有些雀跃了。
也便是说,马上,行动就要开始了。
“什么时……”钟未空还没问完,便住了口。
两人一同望向门口。
那原本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逐渐变大,直到进门。
那有些急匆匆微喘着气的人——不就是玉调?
扮作杨飞盖的那人便是无声一笑,转头对钟未空深意轻道:“来了。”
钟未空愕然。
他知道那眼神和那句话的意思。
但是——这么快?马上?
但那人没有等钟未空回答,便施然甩袖,向着玉调微笑一下,走出门去。
“怎么了?”钟未空问玉调。
“克心……克心他说,马上就要动身了……”玉调见那人已离开,有些忐忑地轻道,气息不稳。
果然。
钟未空想着,偷笑一声,故作惊讶:“这么快啊。”
“这么急,不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闻言,钟未空有些讶然。
那也是他所想的。
——是深宫常年的尔虞我诈,练就了玉调小小年纪,便这样敏锐的判断?
“不要紧。”钟未空道,“何时走?”
“他要我等消息,就快了。”
“那就坐一会儿吧。”钟未空拉玉调坐下,“既然装作暴病身亡,也不用费心费时间打点行装。”
“嗯,好……”玉调说着,眼神飘忽。
“不用急了,喝水。”钟未空已经摆好茶杯,笑道。
玉调点头,惯例地从袖中拿出一块光泽奇异的小小方巾,在茶壶嘴和茶杯上抹了一遍,查看颜色无异,又倒了一些茶水在托盘上,用方巾抹去。
——她并不是觉得不干净,而是在试毒。
那方巾是她从南国随身带来的皇族珍藏异物,可比银针更方便更准确地检验毒素。
玉调舒了一口气,收起方巾。
然后从腰间拿出一个锦囊,取出来一小包东西。
“呵,总是这样小心。”钟未空道,接过那小包,“我来吧。”
他掀起壶盖,将小包里的上好花茶料尽数倒了进去。
亦是从南国带来,遇水即化,入口香馨无穷的茶料。
玉调的最爱。
盖回壶盖时,发出了一声轻微脆响。
钟未空不动声色看向玉调。
玉调的脸色,仍是不好看。
似乎,更是焦虑了几分。
带着一些担忧不忍与决然。
“放心吧。官克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轻易放弃。”钟未空劝慰道,已斟了两杯花茶,递了一杯给玉调。
玉调接过来喝着,又看向钟未空。
钟未空便也把剩下的那杯缓缓喝尽,然后带着微微感叹道:“喂,你说,人是不是都不可信?”
闻言一愣,玉调有些惊惶地,竟是没有回话。
“即使想要去相信,努力去相信可能会有转机,可能会成为交心的朋友。到最后,还是被欺骗被背叛……”钟未空的声音渐渐有些迷糊,皱眉,笑得疲惫,“是不是因为太少有朋友,所以一旦那种伤心的事真的发生,便更为低落?玉调,你的率真与聪慧很让我开心……在这里陪着我的这么多天……多谢了……”
然后就没有说话声了。
钟未空缓缓趴在桌上,手中茶杯应声落地。
似乎,睡着了。
“真的,很抱歉。‘花中梦’会让你做个好梦的。”而玉调一直是那冷漠着无奈着悲凉着坚定着的眼神,瞧着那终于不动的身体,轻轻一叹,苦笑,“我已经,不能让哥哥再等了。”
迷迷糊糊进入眼帘的是衬在无边夜幕中,一个个艳如鬼火的灯笼。
然后便见着,群魔乱舞。
钟未空无声笑起来。
隔着中间篝火与歌舞,在对面那排座首坐着的,不是单岫是谁。
虽然换了张脸。
除下易容,单岫真正的脸。
清朗瘦削,没有如何出众,却恰是有种夺人的傲然又不张扬的气质,彰显身份。
下一刻,钟未空便明白,这场易容大会,结束了。
他看见了单岫身边的玉调,上了淡妆,微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仍旅途困倦,又似懊恼着什么,却依旧是那挺腰危坐高贵不可侵犯的样貌。
但这并不是钟未空做出那结论的原因,而是因为他看见了,坐在单岫另一边,亦是还原本来面貌的钟碍月。
还是坐在那张轮椅里,正带着些忧心地看着自己。
钟未空便回个让他放心的笑容。
钟未空知道,自己脸上的易容,也是被除下了。
真正的皮肤呼吸在夜风中,别样的惬意。
叫他惊愕的,是坐在他自己这边的人。
两个人。
竟然是,方留应。
更竟然是,高望山。
兵部高望山高大人。
以铁面无私不涉党派著称的高大人。
在方留应的寿筵上一脸不屑的高大人。
钟未空刚刚开始运作的脑子便恍然明白了。
为什么方留应可以肆意妄为,可以荒废济方城的守备,全然松懈士卒训练——统管所有兵马的兵部最高首领高大人就是他的靠山,他还担心什么?
而高望山为何声名清廉却可以一直手握大权撼动不得,方留应搜刮克扣的那么多钱便是最大后助吧。
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被撤职后一直不动声色的方留应和树立了多年威信的高望山,竟然会和单岫勾结在一起。
但是下一刻,钟未空又懵了。
因为他听到一句话。
“既然同是为钟氏复国大业,又何必生此嫌隙?”
是方留应的声音。
“既然如此,接受我的提议不是很好么?”单岫笑道。
表情平和,气势却是决断狠烈不容置疑。
“废长立幼本就不合,何况在现下这个节骨眼上,还如何全力合作!”方留应道,脸色铁青。
“那只要大人们同意我的议案,便不会有任何问题。”单岫平缓道。
“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方留应哼道。
钟未空便笑起来。
废长立幼,合作。
有些明白了。
不禁在心里感叹起来。
原来方留应和高望山都竟然是钟氏遗留忠臣,潜伏多年,一心复国。那么那些鱼肉百姓图谋造反的事,都竟然是为了他钟氏一家?
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而单岫应是在控制了钟碍月后,便将计就计,拿着协助复国的借口引诱高望山和方留应合作,一同摧毁莫氏江山吧。
条件,想必是事成之后,扶钟氏皇位第一继任者钟碍月为帝。
皇帝……钟未空一个冷哼。
对他来说,什么皇位不皇位全是狗屎。
突地想到什么,钟未空眉心一跳,骤然一阵凉意。

废长立幼,不就是扶自己上位?
如果那样,其他不说,钟碍月怎么办?
而在现下这情况……
钟未空的冷汗渗了一身。
“太子殿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此时背约,有弊无利。”高望山终于开口,“若拖延时日,让莫秋阑察知我们的行动,前功尽弃。”
语气沉稳,声势如山。
“那便立刻接受拥立钟未空的提案,反正他亦是正统皇位继承者,那不就皆大欢喜,让我们的合作更牢固?这济远城,可是夺京的最佳出发点呢。”松闲靠在椅背上的单岫依旧笑若清风。
坐在钟未空这排的所有人,方留应高望山和其他一干钟未空见过没见过的将领,脸色全黑了。
——又叫他们怎么不黑了脸色?
钟未空冷笑。
废长立幼本就不合制度,如果他们让步,则意味着承认单岫的领袖身份,之后的行动便会被他牵制大半。而即使复国成功,自己也只是单岫手中的道具,随时听任废立。到时他自己坐上皇位,坐拥两个国家,岂不快哉乐哉?
钟碍月虽是十分年轻,但威望即使在莫氏朝廷也已经非常之高,若是废他立弟,便等于是讲钟碍月和一干老臣辛苦多年造就的领导系统从最中心打散,轻松收归单岫统辖。而被拥立的自己没有半点根基人脉,控制起来自然方便的多。
想到了这些,钟未空心里的冷意和惧念更深三分。
因为他知道,如果单岫的诡计得逞,则钟碍月,便——极可能会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单岫的计划不会节外生枝!
他看向钟碍月。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保持着那个万年不变的温润微笑,好似只是在看着他人的闹剧,全部不关己身的钟碍月。
钟未空终于有些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个笑容,并不是温润的和煦的暖和的,而是始终冰冷的。
不是刚才冷的现在冷的将要冷的,而是从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冷掉了。
只在某几个很特别的场合,才会真的漾起温度来。
比如,和自己在一起时,和杨飞盖在一起时,和墨珠在一起时。
究竟是,为什么?
然后钟未空的眼神又是一跳。
济远城,在济方城东北百里的济远城……
钟未空的嘴角,便慢慢勾了起来。
单岫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并不像是思考对策,而是像单纯在等。
在等一个会让大局落定的欣喜时间。
那么悠闲得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但原来,他是真的在等!
然后他笑道:“高大人,您以为,这声音是什么?”
所有人一愣。
然后高望山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一片!
钟未空的脸,在他之前,已然时变色。
高望山身边的一干将领在迷惑一阵后,也纷纷青白起来,相继吸气,悲愤之色交叠。
“姓单的!知道你本就不安好心,但时势紧迫,也便姑且信你一次,你现在直接挥兵攻进济方城,是何打算?!”高望山也控制不住情绪,高声喝质。
还不明白发生什么,正迷惑地东张西望的方留应听到这一句,也瞬时明白,慌张地也站了起来。
城外,兵马嘶嚎。
“哦?我的打算还看不出来?”单岫缓缓坐直身体,缓缓站起来,缓缓吸口气,缓缓抬起头,眼中却骤然暴芒如电,“既然你们定不下来,我就帮你们做决定了。你们也知,莫秋阑已经溜走,不多时日便会挥兵南下,我们没有时间耗费,必须立即起兵。我做个样子攻下济方,以来可以安排济方城的守备,而来可以隐藏你们的力量以便发起突袭,这不是很好么?”
“你!!”高望山气得胡子抖,却又不知该反驳什么,一时色如猪肝。
“不过,如果各位大人们真的不愿意接受我的提案,那我倒是愿意退一步,折中一下。”
“什么?”高望山一愕。
“那就是……”单岫忽然转头,看向一直装作仍然昏睡,只从眯缝的眼帘观察一切的钟未空,笑起来,“钟碍月钟未空,只能留下一个。”
全场猛吸气!
高望山一边,若是不得已,比起钟碍月,牺牲钟未空便是上选,但要自己亲手了结本该全力保护的皇子性命,实在不忍。
而单岫一边,杀掉钟碍月才是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突然换作钟未空替死,是何道理?
而钟未空,也笑了起来。
却已全身僵硬——以退为进,单岫要杀的,竟然是他!
终于睡醒一般,钟未空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虽然身体依旧软啪啪地靠在椅背上,仍然神情愉悦道:“各位晚上好呀~”
单岫挑眉不语,那神情,却是早就知晓钟未空已经醒来。
而钟碍月,终于真正地笑了起来。
钟未空不知道要怎么区分那明明一样的笑容怎么是真怎么是假,但他就是知道,现在钟碍月的笑容是真的。
和方才的单岫相似的,终于等来了一直等待的某件事一般。
带着些狡意与自信,一瞬流泻光彩的笑容。
“你怎么醒了!!”
一声惊问,是猛地站了起来差点碰翻身前果盆的玉调公主,正看着钟未空,慌张震惊呆愣地问了一句,又说不下去了。
“既然你们演了那么久的戏,我不配合一下总是不好意思。”钟未空轻笑,看向单岫。
——这人,根本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吧。
单岫不动容地哼笑一声,似看穿钟未空所想,道:“我从来不相信神灵和奇迹,连自己都不相信,何况是敌人?你要玩,我顺便陪你玩玩罢了。我只相信,自己的血汗与拼搏。”
他这样说了一句,便不再理钟未空了,目光径直转向高望山。
已经没有时间。
远方正冲着济方城而去的数千兵马铁蹄声,已然轰隆。
高望山铁青着脸冷道:“即使我们杀了十三皇子,又如何保证日后不会再次出现今日这般,没有任何照会就挥兵攻城的事?到时被围攻的,就是我们了。”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这种可能性,高大人该是早就想过千百遍,结论如何,何必询问他人?”单岫也是冷哼一声,道,“不过现在,高大人,您以为,您还有资格问这个问题么?”
极礼貌的称谓,极谦恭的语调,便是听得高望山一个怒极激颤!
“你别想……”
“够了。”
突然一个清冽甘醇的声音,打断了高望山的怒吼。
只不过是一句很轻很短很平的话,却打断了高望山声震耳鼓怒不可遏的吼声。
所有人都停住了。
什么愤怒悲凉得意奸猾全停了下来。
只等着那个人,再次开口。
是钟碍月。
此时他缓缓笑,眼中精芒,却盖过场中所有人灌注己身的视线,道:“没有意义。”
“太子……”高望山对钟碍月焦急道,语气却已经平和下来。
“你该知道,争不争论的结果都是一样。”
“……是。”高望山吸一口气,又道,“可是要牺牲十三皇子……”
“谁说要牺牲?”钟碍月一个挑眉,笑意更深。
“什么?”三两疑问从各处传出。
连单岫都一个冷然凝神,等待这自从到了他身边便从来不做无谓抵抗,却始终傲骨嶙峋的人,继续说下去。
“你们以为,为什么莫秋阑会这么照顾未空?为什么看似利用未空却一直将他小心保护周全?”
此语一出,全部人都疑惑地皱起眉来,不解何意。
钟未空和单岫亦是。
一阵沉默,钟碍月微叹一口气,决然道:“你们全被骗了。”
然后他看向钟未空,笔直笔直地看着,直叫钟未空心里发寒,又不敢移开对视的目光。
“这个叫做钟未空的人,才是莫飞盖——一旦身份公开,便是排位在现任莫氏皇帝莫誉津之上,莫氏先皇的长孙,也即是莫氏皇朝的首席继承者,莫飞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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