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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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又到了宣和二年的夏初,齐小远来到梁山己整整一年了。其时四海升平,国库充盈,除了两浙地区,百姓生活还算安康。梁山岁月也颇逍遥太平。自从掌控了准北盐场、茶场,梁山又支持晏府势力侵入淮南,更与淮西王庆联手,借淮东应奉局的金字招牌,彻底控制了两淮所有水、陆贩私要道,并在两淮开设了许多间商行、酒店,行院等,用商业手段控制当地经济。并通过走私和商贸,迅速积累起惊人的巨额财富。
另一方面,梁山自身也在加紧练兵,裁弱留强。淘汰下来的老弱兵卒,亦由梁山资助,谋得适当的职业。
此外,寿张县荒地颇多,齐小远廉价抛售荒地,吸引了附近各路游民拖儿带女,举家迁入,或向梁山买地租地,开垦荒田;或向梁山租买商铺、领照经营商贸。更有远近州府大商家来开设分号,一时间商贾云集,勾栏瓦舍也多了起来,县城扩大了将近一倍,连原属城郊的体育场,现在也接近新县城的中心了。
寿张原是三千户以下、二千户以上的上等县,随着流民的大量拥入,加上就地安置的军汉家属和淘汰下来的老弱军汉,常住户数己突破两万家,远远超过一般的望县。渐渐的,寿张己发展成为京东、京西最大、最热闹的市埠之一,繁华程度堪比济南府。
“东平、济州、濮州、青州等处都巡检司”衙门也从梁山忠义堂搬进了寿张县,就在体育场大街中心地带,一排三层楼中的一幢,左边是李彀的廉访使司,右边是花荣的寿张巡检司,再过去一幢楼是寿张县衙。梁山自设的机构,仍留在山寨,正常运转。基本上,寿张县衙和另外九个县衙一样,是聋子的耳朵,最高权力机关和行政机关是该县巡检司,在这一切之上,则是都巡检司。
都巡检司大楼底楼是办事科室,二楼是客厅、会议室、仆人室、侍从室,还有一个厨房;三楼是卧室、书房、娱乐室、小客厅。建筑外观和底楼的样式与当时建筑无异,但从二楼开始,里面却是相当西化的布局,一条长甬道,左右顶头和两边是不同的房间,屋内陈设,桌、椅、橱、床都是千年后的样式,沙发随处可见,墙壁皆有装饰。在屋顶还有个大阳台。二、三层皆有厕所,设有水管,楼顶有蓄水池,通过几十节铸铁管与五丈河相连,把水引到楼顶,再从楼顶引入厨房和浴室。
齐小远内心隐隐觉得,这样就可以与未来、他的时代贴近一些。
他住在这里,也确是怡然自得,扈三娘和杏儿、秀儿也很快就觉得这幢楼的便利之处,非常喜欢这里的环境。
“藩镇应该就是这样吧?”齐小远站在衙门三层楼的阳台上,俯瞰着热闹的体育场大街,心里很是自豪地想到。“如果朝廷允许这个怪胎存在,我就老死在这里也是可以的。拥有一个小小的特区,宋代的香港或延安,也不错了。何必去争天下?”
然而他知道朝廷不能容忍。枢密院己经发过几次文书,要调关胜、呼延灼、林冲去西北前线统军,他知道这是蔡京、童贯、高俅等人的阴谋,企图剪除掉自己的羽翼,最后再来收拾自己。他用各种手段顶了回去。这其中王黼、梁师成、李彦、李师师都出了大力。但梁师成最近一封秘函告诉他,快顶不住了。皇帝对他的屡次抗命己是忍无可忍了。
“再等几个月,”齐小远想,“再等几个月。等到方腊起事,一切都将改变。”现在令他头痛的事不是朝廷的分化瓦解,而是他究竟该不该和方腊联手?
齐小远虽然当过兵,然而只是消防兵,退伍后就是个普通市民,与一般人一模一样,有些小爱好、小技能,性格平庸,眼光也并不如何长远。他对《水浒传》很精通。但小说世界渐渐与现实世界融和时,他就有些迷茫了。他对北宋末、南宋初的历史有一般的了解,比普通人了解的多一些,比专家差很远,他尤其不了解历史的细节,这些知识对他基本没帮助。所以他不敢乱动,唯恐脱离了熟悉的历史轨道。
与方腊联手,那就意味着原本熟悉的历史会脱轨,滑向一个陌生的领域,这是他惧怕的。而不与方腊联合,就留在他熟悉的轨道上了。接下来,他会去平方腊。小说和历史,都这样告诉他。不同的是,小说中他是平方腊的主帅,平叛成功,一百单八人凋零,他则会被毒死;在真实的历史中,他受招安之后,只是大将王涣手下的一员偏裨,与辛兴宗联手攻破明教的上苑洞,然而朝廷并不相信他,破敌成功后,他被奉有朝廷密令的河东第二将折可存斩杀。
无论小说还是历史,宋江的结局都不美妙。齐小远想,能不能在这其中走出一条既熟悉又陌生的道路呢?他结交权贵,献媚皇上,勾搭李师师、赵元奴,占据十县,势力侵入两淮……这些,证明这条路暂时可行,但一旦长期离开梁山,事情会有什么变化呢?
“老子迟早会与朝廷闹翻。”齐小远自言自语道,“但我要尽一切努力,让历史顺着它原有的方向发展。只有这样,我才能控制它。我要扩充实力,等着与金人一战!那以后历史会怎样发展,就不关老子的事了。”
他回到卧室里,从书橱顶抽下一个纸卷,搁在书桌上。打开一张看看,摇摇头,叹口气,团成一团再扔到地上,又打开另一张……
卧室门吱呀一声,扈三娘走了进来,低头看看满地的纸团,皱起眉头,小声咕噜道:“郎君,你可真浪费。”
纸张在当时绝对是奢侈品,齐小远用的纸更是上等品,三娘心里自是舍不得。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纸团堆在桌上,打开一张,慢慢抚平。见上面画了一群骑手,兵不像兵、官不像官,服装背后还写着号码,正在一个像体育场似的场地上纵马飞奔,人像虽小,神态却描绘的非常清晰,或紧张,或兴奋,非常传神。在场外还有一大群人,挥手、跺脚、呐喊……
三娘一呆道:“这些人干嘛呢?”
齐小远笑道:“赌马。”
扈三娘道:“什么是赌马?”
齐小远原本计划在寿张弄个赌马场,吸引市民赌马,以解决日益紧张的经费问题。后来梁山财源茂盛,似乎己不需要赌马场了。
他简单地向扈三娘解释了一遍,三娘眼睛闪闪发光,叹道:“郎君,郎君,你怎么就有这么多主意呢?奴家是做梦都梦不到的。”
扈三娘又打开另一张纸,这上面却画着一幢楼,楼前有许多训练设施,还有小孩子在快乐地玩耍,纸上还写了一些字,心道“这又是什么所在?体育场?不是有了吗?”
她与齐小远生活了一年多了,知道齐小远思维方式很是特别,想到什么了,都会画下来,旁边简单地写上几句说明文字。要不了多久,纸片越积越多。这些画,有些变成了现实,比如体育场,比如遍布山中的各种训练器械,比如这幢楼……但这是极小的一部分。更多的画被齐小远揉成一团,扔了。大多都被扈三娘捡了起来,装订成册页。齐小远并不知道。
齐小远的思维本来不是随想随画的,这是穿越以后才养成的习惯。他来自廿一世纪,那个时代有很多不错的东西:各种制度、公共设施、器具……他都想引进这个时代。但如果用文字描述,太麻烦,有很多是用文字说不清的。幸好他有美术功底,素描、速写都不赖。寥寥几笔,就可以描绘出心中的蓝图,直观而又简单。所以他选择了绘画。
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检讨一下这些速写画,有许多东西虽然画了出来,他知道不可能完成,就会剔除,只保留一些看上去容易实现的目标。
所谓“不可能完成”,是指工艺、技术水平太复杂的,或是要牵扯太多的精力的,或是资金成本太高的,或是难以为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的,或是短时间内看不到效果的以及不实用的。不用说,他剔掉了许多东西。
“小学,中学,军校?”扈三娘念着纸上的字,仰脸看着齐小远道,“郎君,中学和军校是什么东西?”
齐小远挠挠脑袋,心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他是设想一种小学、中学的联合军事学校,专门接受梁山兵卒子弟,平民子女也可入学,免费教育。学生除了读书识字,主要是接受各种军事训练,为梁山军储备人才。不过这个计划太大,耗时太长,耗财太多,他等不了那么久,准备放弃了。既然三娘问起,他还是尽可能详细地说了一下。现在扈三娘不仅是他的情人,更是知己。有什么烦难,他都会跟她倾吐。
扈三娘眼睛发亮,道:“很好啊!为什么扔了?”
宋代也是有小学的,既有官办也有民办。中央官办小学创设于元丰年间,崇宁元年十月又命令州县普遍建立小学,负责教育8到12岁的儿童。民办小学与官办小学相比,不仅数量多,而且兴办早,并深入到乡村。但课程设置与齐小远所想的当然绝不相同,小学设施更不一样。
齐小远耸耸肩道:“麻烦,而且还不实用。我没那么多时间。”
“但这是好事呀。”扈三娘道,“老公,其实许多事你都不必管。你只要选对人,交待下去就行了。”
齐小远心道:“再过半年,就该平方腊了。之后变数太多,不知道值不值的……”突然一惊:“我怎么会这样想?如果连我对割据梁山都没信心,怎么鼓励别人的信心呢?”
“老婆,你想办学吗?”齐小远笑道,“要不,交给你吧?”
“我?不行,不行。”扈三娘双手连摇,“但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一准行。”
齐小远道:“谁?”
“朱武。”扈三娘道,“你现在有一大帮子文案师爷,帅府的事,又全委托吴用了。他这个帅府参赞实在是闲得无聊?朱武才识,大家有目共睹。这样闲置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听到什么了?”齐小远警觉地道,“他抱怨了?”
朱武本己派出担任任城巡检,因都巡检司文书太多,便又召了回来,仍任参赞军事,相当于帅府秘书长。这个朱武确有本领,那么繁琐的文书档案工作,交到他手上,很快便整理的井井有条。本是很繁忙的职位,反而成了闲职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扈三娘道,“而且,我和你的关系……谁敢对我抱怨呢?但我会看。老公,你自己也可以想一想,朱武参赞军机,职任何等重要?可他有多久没向你禀报了?”
齐小远悚然而惊。他几乎天天见到朱武,但确实好久没面对面谈过了。他过于倚重吴用,对其他人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其实,以他对“水浒”的了解,他早知吴用非常出色,性格也相当自负。这样的人,对与自已同样出色的人才,是不会给机会的。就好像庞涓对上孙膑。只不过,他与吴用接触太久,己忘了吴用的局限。
“梁山人才不是没有,”三娘温柔地道,“可也要有施展余地呀。朱武是能独当一面的。”
“不错。朱武很能干。”齐小远笑道,“我会让他忙起来的。”
扈三娘道:“赌马场交给我吧。”
齐小远道:“什么?”
“傻瓜,钱越多越好呀。”三娘笑道,“更要紧的是,它让梁山,让寿张不同于其它城市!它会改变人们的观念。”
“娘子言之有理,”齐小远笑眯眯地道,“娘子也学会些新词啦。‘观念’用得好。”
“谢啦!”扈三娘双手扯住裙子,向齐小远行了一个“西礼”,姿态优美之极。
齐小远忍不住一把搂住她纤腰,就这么把她抱起来,径自出了门,沿着甬道向顶头一个小门走去。
“咦,咦,作啥哩?”三娘惊慌地道,“快放手,让人看见不好。”
齐小远不理她,进了门才把三娘放下,开始扒她的衣裳。三娘更慌了,手足发软,夏天衣少,一下被扒了个精光。三娘脸孔发烫,用双手蒙住脸,心口卟卟乱跳,想:“色狼,越来越色了。”
齐小远充满爱意地看着扈三娘丰满而苗条的玉体,心道:“三娘每次扒光,神情都像一个处女,毫不做作。李师师也是这样,但行院女子,终不如三娘之自然纯真。”越看越爱,忍不住舀了一瓢水往三娘肩上一浇。
三娘叫了起来,睁开眼睛,一下呆住了。因为眼前这个房间,六面全是原木,下面是两层台阶,也是木制。墙角一个火炉,堆满了煤炭,旁边还有一个盛滿水的大木桶。这种怪异的小木屋,三娘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是桑拿浴,今天刚完工,”齐小远道,“我请娘子共浴。下次给官家的贡品,就是这个了。皇家享受,我的娘子当然要拔个头筹了。”
扈三娘道:“什么是桑拿浴?”
齐小远道:“这个。”舀起一瓢水,往火炉上一浇,只听得“刺啦”一声,白气弥漫。他又连浇几下,木屋温度骤然升高,三娘顿时香汗淋漓,齐小远也是汗出如浆。这时,三娘只感到身在蒸笼,闷热难当。触手处皆是滚热。
她勉强坐了一会,就感到头晕目眩,支持不住了,一迭声道:“不行了,不行了,受不了,受不了啦。”起身要跑,齐小远道:“这边。”把旁边一扇门一推,又出现一个房间,正中是一个水池,蓄滿清水。
三娘赶紧跳进池子里,灼热的身体在凉水里一泡,那股了舒服劲儿,简直是天堂的享受。三娘快活的呻吟起来。
齐小远隔着门喊道:“舒筋又活血,快活似神仙。娘子,泡够了就再来蒸蒸啊!”
三娘娇笑道:“郎君,官家一定会喜欢这个。咱们又可以拖些日子了。”
从梁师成的密信中,齐小远得知童贯、蔡京之流无一日不进谗言,皇帝几次决心要遣散梁山众将。但几乎每一次都被齐小远的新奇玩艺儿绊住了手脚。俗话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皇帝也不例外。

齐小远道:“官家像个小孩子,贪得无厌。不过你老公我就是个百宝箱,新玩艺层出不穷,够他玩个十年二十年的。哈哈……”
扈三娘格格笑道:“吹牛。”
其实齐小远不明白,碰上宋徽宗这么个“轻佻”皇帝,实在是他的幸运。“轻佻,”从某种角度看,意味着宽容、漫不在乎、好奇……齐小远不知道,他从现代社会带到宋代的新奇玩艺,如果不是碰上了宋徽宗这个爱玩的皇帝,很可能根本不会被接受。因为只有整个社会成熟到足够的程度,准备好接受任何新鲜怪异的东西时,新观念、新玩艺才会被接受。宋徽宗是天性使然,比他的时代前进了一大截,做好了准备。他坦然接受了齐小远及他带来的一切。而一种隐性的变革,正在自上而下的展开。
“不吹牛。我要小远开始胡说八道了,“老公过来啦!”
“别过来。别过来……”三娘惊慌地喊。于是稀哩哗啦,水花四溅,两条裸的身体,一黑一白,在池水里纠结成一团……
齐小远和三娘在桑拿房呆了一个下午,又泡、又蒸、又,折腾的精疲力尽才互相拥抱着走出来。从此,三娘爱上了桑拿浴。
宣和二年四月,朱武、雷横选定城西五丈河边一块地为梁山军校校址,经过一个多月紧张施工,军校落成。在军校峻工典礼上,齐小远自为军校校长,任命卢俊义为副校长,朱武为教育长兼总教官,直接掌管军校行政大权。
军校分小学部、中学部和集训部。小学部召收七岁至十三岁孩童,授以当时一般的知识;十三岁以上少年入中学部,中学部又分为马、步、水、火器、工兵等专门班级,传授相关专业知识;集训部是培训,凡梁山现役头目,都要入学经过三个月至半年的快速培训。
梁山一百单八个将领,将由军校统筹安排,轮流执教。
军校开业当天,三个部在两千报名人中择优录取学生六百余名。
也是在二年四月,城南跑马场落成,由扈三娘、邹渊任正副场管,请了知县及十几个乡绅任场监,以监督赛事,保证公平公正。每次赛马共二十匹,由梁山二十个军各出一匹马参赛,成了军队之间的竞赛,每周两次。在全城开了几十个投注点。不久,郓城、阳谷等十县也先后开设了赌马投注点,以方便当地人投注。
为了普及赛马,跑马场还专门成立了《马经报》社,金大坚主编,介绍赛马知识,指导赌马策略,报导赛事花絮。数月之后,报导范围更广泛,把所有体育赛事都纳入,最后,连十县的一般新闻都纳入报导范围,成了现代形式的以体育为主的新闻晚报,从每周两期改为日出一期,在十县都派有记者,发行十县。
赌马看似小事,却是大宋赌博业由地下转为公开的一个标志。对当时人们观念的冲击非常强烈。
要知道北宋是历史上对赌博处罚最严厉的一个时期,轻者罚金充军,重者处斩。太祖赵匡胤立国之初,法典《宋刑统》中对禁赌有明确的律文。在实际的处罚中,甚至超过了律文限制,处罚之重可谓空前绝后:凡在京城赌博者一律处斩。《宋史·太宗纪》载:太宗“淳化二年闰二月己丑,诏京城蒲博者,开封府捕之,犯者斩;”凡隐匿赌徒不报者与之同罪,《宋会要辑稿·刑法志》:“开柜坊(赌场)者,并其同罪。”
此外,《马经报》采用活字排印,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份正式发行的报纸,每份售价一文。它对当时的影响远不如赌马那么强烈,然而却极为深远。
汴京四大河道,五丈河和汴河可谓是都城的大动脉。其中汴河的重要性更在五丈河之上。汴河即通济渠、后世称为“大运河”的,靠近汴京的河段。
《东京梦华录》道:“汴河,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東去至泗州,入淮,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給焉。”从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河上有十三座挢。从东水门虹桥依次数起,第十座即是太师府桥,桥后那座气势恢宏、型制仿佛皇宫的,就是蔡京府。蔡京府邸当然不止一处,但这里却是主宅。
宣和二年九月,一条东南来的官船泊在太师府桥下,船上下来几个官差,风尘扑扑,直奔太师府而去。
“哦,宋江真那么干了?”听完管事的禀报,蔡京显得心情极好,捋须笑道,“文面小吏,终堕老夫计中。蔡三,把那几个差官叫来,再去童府走一趟。”
蔡京这一年己七十三岁了,貌相温文尔雅,一派大儒风范,三绺长须略杂些白色,精神矍乐,实在看不出半点古稀老翁的模样。
蔡三是蔡府管事之一,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主人,刚才那几个淮北官差是他接待的,消息是他转禀的,实在想不出这些会是好消息。
蔡三小心地道:“要不要去高府?”
“嗯,你提醒我了,”蔡京微笑道,“不错,当然要找高俅。”
蔡三行了一礼,慢慢退出。
高俅并不是蔡京一伙,他只是皇帝在潜邸时的帮闲。后来发迹了,自立门户,也不甚卖蔡京的账。本来像高俅这样的破落泼皮,在仕途上基本没戏。因宋代凡知县以上的文臣皆要三考出身的进士资格,这是个硬门槛。
不过武臣阶级在用人方面不甚讲究,有很大的弹性。宋朝的武官任用制度很简单:战功!有了战功就可升迁。甚至能升为禁军三衙的最高长官。皇帝对高俅这个玩伴宠信有加,为了提拔他也真是煞费苦心,先给了高俅一个小小的武职,然后托附给边关大将刘仲武,让他在边关历练。
边关守将,是很容易立功的,基本上就是虚报战功。于是高俅屡立“战功。”不数年就做到了开府仪同三司、殿前司都指挥使,这相当于后世的中央警卫局局长兼首都卫戌司令。
《宋南渡十将传.卷一.刘锜传》记道:“高俅尝为端王邸官属,上即位,欲显擢之。旧法,非有边功,不得为三衙。时仲武为边帅,上以俅属之,俅竞以边功至殿帅。”
对这样的人物,不仅蔡京瞧不起他,连童贯亦心鄙之。两派常在皇帝面前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不过以蔡、童之权势,也奈何不了高俅半分。就看他掌握禁军大权十几年而不倒,足见皇帝的信任之专。
但在对付梁山这一点上,两派终于走到了一起。
一个时辰不到,童贯、高俅先后抵达太师府,蔡京亲至滴水檐前迎候。宋代宰相,仪制尊贵,号称“礼绝百僚,”意谓文武百官,见了宰相一概跪拜,宰相只需伸手凭空虚扶即可。童、高二人见了蔡京,自是要公服参拜。
蔡京可不敢托大,慌忙伸手,一手一个,托住两人的手臂,笑道:“筑圆,道夫,老夫己致仕,虚礼就免了吧。”
高俅字筑圆,童贯字道夫。两人欠一欠身,各自客套几句,互相谦让着走进蔡京的书房,在左右交椅上落座。早有使女奉上香茗。
蔡京挥退家人,压低声音道:“筑圆,道夫,老夫刚从海州差官处得到消息,淮东应奉局暗地招兵买马,兼并大小盐枭三十余伙,拥兵两万,鲁智深在楚州、武松在扬州也各招兵至六七千众。”
高俅心道“这不就像朱勔吗?只是朱勔却没这么多兵。”道:“两万兵,宋江想造反吗?”
童贯道:“下官从不相信宋江是真心归顺。此时他反迹既露,正好奏明官家,即日进剿。”
蔡京笑道:“应奉局领五六百兵,不算大事。宋江目下正得宠,说什么是什么,官家岂会信你?”
童贯道:“不是有两万兵吗?只要呈上秘报,由不得官家不疑心……”
高俅道:“我猜李俊那两万兵马,必是伪装成民夫、盐工之类。武、鲁两人手下多是僧人。纵使有秘报,只恐官家不信。淮东应奉局贡进的珍巧器扬,数量虽不抵苏杭三分之一,但件件精巧,甚得官家喜爱。李俊、武、鲁和各分司干办官,迭蒙上赏,五月间还召李俊、武、鲁来京觐见,赐宴赐官。宋江内有李师师、赵元奴帮腔,外有梁师成、李彦、王黼撑腰,官家被蒙敝久矣,己不可拔。”
原来李俊等任官,不扰民,不侵凌州府,反而重贿州官。当地官员颇为欣慰,上表均是好话。进献的器物,大多是齐小远亲自画图,让淮东巧匠制作。比如二月间,李俊贡十只煤炭取暖炉,并派工匠来京安装管道,这种现代化的取暖设置令睿司殿春意盎然。皇帝大为欣赏,下令嘉奖,并对近臣表示,像宋江、李俊这样,才是忠臣能臣,又对朱勔扰民表示了不满。
到了五月,又下召李俊、武松、鲁智深进京陛见,封李俊为从七品武义大夫,武松、鲁智深并为从七品武德郎,淮东应奉局驻其他各州分司干办官均为正九品保义郎,这是阶次五十级的阶官,比梁山大多头领官衔还高。当然,皇帝分化梁山的企图是隐而不现的。
梁山一派正在得势,这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
蔡京点点头,赞许道:“筑圆说得对。切不可轻举妄动。杨戬己告病多时,你们该知晓其中缘由吧?上次枢密院调关胜、呼延灼、林冲等去西北,宋江置之不理,官家也没见责,可见宠信之专。”
杨戬已失宠,因此告病在家。皇帝指示李彦在西城所帮办。而杨戬之失宠,众人皆知与他攻讦齐小远有关系,无不暗生警惕。
高俅道:“有言官交相弹劾宋江公开蒲博,违祖宗之法,败坏民风人心。官家只批一句‘知道了,’再无下文。除非宋江公然造反,官家是不会理会的。太师必是己有了良策?下官洗耳恭听。”
童贯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宋江黑面黑心,奸诈之相。如不断然处置,只恐安禄山故事在我朝重演。”
高俅笑道:“枢相太抬举他了。如非他走门路招安,当初由下官统兵征讨,早己荡平梁山了。”
蔡京道:“上次宋江再度升迁,言官劾其公开蒲博,老夫未发一言,两位可知老夫心意?”
童贯道:“下官正觉得奇怪。因当时恩相毫无表示,下官亦只得沉默。”
蔡京笑道:“宋江此贼,正走鸿运,老夫屡次进言,圣上不纳,老夫自当钳口,顺从圣意。此贼野心极大,不会以六品官而自负,就算做到了老夫的官位,亦不会止步。呵呵,他驻兵十县和淮东,地盘越大,兵力越散,越易被瓦解。不久用兵东南,正好再分他的兵势。”
高俅惊讶地道:“什么?太师,你说‘用兵东南’是何意?”
东南方腊即将起事,蔡、童也是不久前刚刚得到消息,因为他们与朱勔关系密切,在东南遍布耳目,己探出方腊的动向。虽然得到消息,但找不到明教老巢,来不及有所布置,两人便把消息压下,商定应变之策,一边加紧派人去侦伺明教动静。满朝文武自然蒙在鼓里。
蔡京点头道:“己有确报,方腊将反。筑圆莫慌,老夫与道夫自有对策。”
高俅勉强压住不快,道:“如此大事,为何不奏明官家?”
蔡京道:“魔教行踪诡秘,方腊及其重要党羽隐匿极深,若上奏,官家下旨道:‘很好,你便去擒魔首。扑灭反焰。’请问去何处擒?”
高俅默然。他也谙熟做官之道,若真上奏,皇帝必有一连串旨意,这时如擒不住方腊,到时依然起事,所有的罪愆便由上奏者一人承担了。方腊的魔教不是宋江这种公开拥兵的绿林集团,教众都是普通乡民,不起事谁也不识身份,最难识别。这事就好比柿子,要焐熟了才能摘。
蔡京笑道:“法不传六耳。筑圆知道就行了,切勿外传。夫方腊者,一跳梁小丑耳,疥癣之疾,三五月即可平服,不足为患。老夫且问筑圆,方腊、宋江、田虎、王庆,谁为祸更大?”
高俅道:“宋江拥兵几达十万,魔教皆乡间愚民,既没受过训练,估计也没什么兵器。田、王皆山贼盐枭,所部各三两万人,不成气候。自是宋江为祸大。”
蔡京翘指赞道:“筑圆有见识。老夫亦认为宋江才是祸首,因此要借这方腊起事,行驱虎吞狼之计,将这天下四巨寇一举殄灭。”
高俅恍然大悟:“太师之意,莫非是以寇灭寇?”
蔡京道:“正是。以宋江灭方腊,顺便灭了田、王二贼,四寇火并,天下归安。”
高俅道:“高见。宋江这厮,虽然整军经武,搞什么屯田、火器诸军,兵精将勇,经此一拼,也会大失元气。”
蔡京捻须微笑,冷不妨道:“筑圆,你在梁山有探子吧?而且地位还不低?”
高俅猛吃一惊。
蔡京不紧不慢道:“不满筑圆,老夫在梁山也有不只一个密探,最近又派出一个,但并不是将领,所以梁山的火器等秘密,老夫也是这几日才得知。筑圆却轻松道出,显然是早知其事。呵呵,宋江是你我死敌,双方携手同心,开诚布公,才好合作啊!”
高俅想了一想,起身拜谢道:“谢太师教诲。下官在梁山确有密探,是一百单八将中人。所以对梁山情形比较了解,并深以为忧。”
蔡京道:“筑圆请坐。我们两方探子,是很可以互换消息的。这个稍后再谈。老夫对宋江之策,两位也应清楚了,就是捧上云霄,再狠狠摔下。”
高俅道:“计将安出?”
童贯道:“下官也懂了。等方腊举事,便荐宋江为先锋。想那宋江必不肯放弃梁山十县及淮东地盘。那就如他如愿。这样一来,守梁山、十县、淮东皆要分兵,等宋江主力在江南拼光,咱们尽可以从容收拾他的留守兵力。”
三人互视,不约而同的抚掌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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