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内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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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武林和朝廷并不安宁。据说璇玑宫造反,朝廷本欲与璇玑宫兵戎相见,弄得百姓人心惶惶。后来皇帝左珏尘在突然间封了一位“定闲王”,并昭告天下,此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定闲王神秘莫测,宫中都鲜有人见过他,左珏尘却称此人保证璇玑宫不会对朝廷不忠,此事才平息了下来。
璇玑宫在突然之间和朝廷翻脸,究竟是什么原因?
走出金陵城,我们没有走官道。不远处有一片很大的林子,林中的杂草都齐膝深,花朵也很是鲜艳肥沃。林中阴暗潮湿,走了好半天也看不到头。林子里青蛙叫声和虫鸣声此起彼伏。现在天已将黑,乌云蔽日,光线很弱。我有些着急,说不出原因,我总觉得这林子似乎有些不寻常。
走着走着,看到前方有一丝光亮,若隐若现。肖铭远显然也看到了,握住我的手。他的右手因为练剑长了薄茧,他握得很紧,弄的我微微有些刺痛。如同他的绝世容颜一样冰冰凉凉的,我心神一震,回握住他,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掌心去温暖他。肖铭远沉声道:“有些不寻常。当心。”说着向灯火方向寻去。走了一阵,微光已经不见。
我忽然发现周围的虫鸣、蛙叫消失了。剩下脚踏在草地上的“沙沙”声。我一凛,拖住肖铭远,示意他不再向前走。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安静到让人发狂。我拿出火折子,火光一燃起就被扑灭了。劲风忽至,又听到一阵“嘶嘶”声。我向后一退,但见银光一闪,肖铭远的青锋剑出鞘,眨眼间就没了动静。我又点起火折,并不明亮的光照亮了眼前。
方才被肖铭远斩断的正是一条毒蛇。前方竟是一片黑气沉沉的沼泽,看不到一丝生机。岸边生满杂草,黑沼并不大,却足够深,带着闻之欲呕的腥气,让人端的生出一阵晕眩的恐惧。若再向前走几步,恐怕已经深陷沼泽之中了。
“倒回去吧。”我说道。肖铭远摇头,“不必。”说罢便带着我向沼泽的另一边跃去。我惊骇地低呼了一声,紧紧闭着眼睛。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忽然重心一稳,又跃起来。数次之后,没了动静。我睁开眼,发现我们已落在平地上。肖铭远放我下来,“不会有事。”我舒了口气,又看见不久前的灯光隐约出现,闪烁在远处。前方的人是不是瑛姑这型的?
一路上再无阻碍,走到近处,才发现发出光芒的是一盏并不明亮的灯笼,挂在一座府邸的大门口。大门口就只挂了那盏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显得有些阴森。我一阵迟疑,这里看上去很破败,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这里诡异的气氛无法阻挡,但若不进去的话,今晚就只有露宿野外了。听到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狼吠,我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好端端的官道不走,跑来这个烂地方?
“吱呀”一声响动,大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粉衣女子,面容清秀。原来这里有人居住,我正向上前相询,她却径自穿过我和肖铭远中间,向林子的方向走去。像是根本没看到我们一样,我和肖铭远面面相觑。本觉得这个女子住在这里,绝非寻常人物,若是璇玑宫的人,不是相劝于肖铭远,就是向我动手,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形。而且那女子走的时候连门都没有关上,更是奇怪。
这房子里一定有什么古怪,不入虎**,焉得虎子。我安慰自己道。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这座府邸很大,庭里种满奇花异草,很是华丽。倒像是个野外别墅,看来住在这里的还是个有钱人。天已黑尽,有数个粉衣女子在院中走来走去,可能是丫鬟吧……每个人都如刚才出去的那女子一样,对我和肖铭远视而不见。一个丫鬟迎面走来,手上端着空空的饭菜盘子,她走到近处。我才发现她双眼空洞,没有焦距。我愣了一下,盲人?再看其他人,双目无神,和她如出一辙。心里闪过不安的感觉,这么大的一座豪宅,里面的丫鬟竟全部瞎了双眼?
我走到一个丫鬟旁边,开口问道:“姑娘,请问你家主子住在什么地方?”那粉衣女子震了一下,也不理我,向前走去。我心里疑惑,她明明听到我说话了,为什么不甩我?我正向问另外一个丫鬟,肖铭远一把拉住我,“罢了。”又走了一阵子,到了府里的东北角,一排排的灯笼有些昏暗,庭中花草似乎很久都没有修剪过,杂乱无章。这里比起府里的别处,显得朴素荒凉,而且一个丫鬟也无。像是荒废已久。
一座小小的房屋被花草树木掩映其中,我们走进去,小屋里有两个房间,里面虽然简陋,却纤尘不染,就连角落里也没有一点灰尘,和外面的荒芜破败相较差距太大。肖铭远道:“就这里。”这里是最僻静的角落,确实别无选择。
一直睡得不安稳,到了半夜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敲击声有条不紊,划破寂静而来。听得不甚清晰,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逐渐变大,更加清楚地传入耳内。砰、砰、砰,声音更近了,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只片刻的时间,声音已到了窗外。
我向窗外望去,一个影子立在外面一动不动的站着,我心里一紧,抓紧床边的凝冰剑。那影子开始以相同的节奏敲打起窗户。肖铭远突然冲进来,把我拉到身后。敲击声越来越大,窗外之人敲得更重。肖铭远却道:“淳于冥,不必装神弄鬼。”那人是淳于冥?她终于现身了?
敲击声戛然而止,“你还是这般没有耐性。”这女声灵动、飘渺,又带着莫名的冷漠。淳于冥的声音竟如此清丽动听,比起楚月凝还要犹胜几分。肖铭远携我的手走出门,窈窕曼妙的身影站在前面,一身白色的烟笼梅花百水裙一尘不染,外面系了一条白色轻纱。低垂的鬓发上斜插着镶嵌了珍珠的白玉簪子,更衬得她的美丽无瑕,肤若凝脂,明眸生辉。雅意悠然,浑身透出的气质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感觉。没想到淳于冥竟美貌若此,刚刚看到她的那一瞬,我觉得很是震撼。绝丽的容颜和高华的气质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派人截杀我们?
淳于冥看向我,神色有些惊讶,眼眸深处的暗涌让我暗自警惕。她的目光又转到肖铭远身上,眼中深刻的情愫不加掩饰。肖铭远不耐烦地说道:“你若对她不利,休怪我无情。”淳于冥的声音变得激动,“你何事对我有情过?你变了,你变了太多,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背叛璇玑宫!”我插口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弄出来的,你凭什么说他背叛璇玑宫?!”淳于冥冷笑道:“你明白什么?璇玑宫的宫规,若非此人背叛璇玑宫,私自将其斩杀的人便有叛宫之罪!蕊凤和六旗并无反叛之念,肖铭远却杀了他们,你说他是不是背叛璇玑宫?”
我一惊,侧头看肖铭远,他正冷然地盯着淳于冥,淳于冥提高声音质问道:“我究竟何处比不上她?你竟为了她如此待我?!”肖铭远淡淡摇头,“无论是谁,只要对她不利,我都会如此。”淳于冥道:“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若要达到目的,你不会放过任何人,蕊凤、六旗、月凝都是如此。只是不知道为何你突然放过月凝?难不成又是因为这个女人?”
肖铭远不置可否,只道:“你明知他们并非我的对手。”淳于冥又道:“他们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若合蕊凤、六旗之力,拼死杀了她亦是有可能的。若非紧要关头有人从中作梗,暗中相助你们,蕊凤早已得手。”我惊道:“拼死?你知道他们会死,还让他们来?”淳于冥目光犀利地看着我,“不错。那又怎样?蕊凤只不过是我的丫鬟,竟也对他存着那样的心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至于六旗,他们杀不了你,全都是废物,还不如死了干净。”没想到淳于冥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她的外表高贵美丽,清丽如仙,和她狠毒的话语神色相比很是格格不入。
这时走来一个丫鬟,她双目不能视物,摸索着走得跌跌撞撞。她不自知地走到肖铭远身旁,碰到了他的手臂,肖铭远向后退了一大步,那丫鬟明显愣了一下。淳于冥扫她一眼,“你来做什么?”那丫鬟大吃一惊,颤抖道:“小姐……”淳于冥问道:“你可知你适才碰到的是什么人?”丫鬟怔然道:“奴婢不知……”淳于冥笑了笑,“你方才碰到的人是他啊……”

丫鬟已经吓呆了,跪在地上,“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淳于冥袖中闪电般的滑出一物,击向那丫鬟,一声惨叫自她嘴里发出。看过去的时候,那丫鬟脖子上有一道浅淡的红痕,她已经气绝身亡。我惊恐地瞪大眼睛,“你杀了她,就是因为她不小心碰到了肖铭远?!”淳于冥道:“对。”“她的眼睛看不见!”我怒道。淳于冥不以为然,“你是否想问,为何这里的丫鬟都瞎了眼?”
见我不答,淳于冥继续道:“我知你们今日会来,所以昨日弄瞎了她们的双目。”她深深地看了肖铭远一眼,“你是世上最俊俏的男子,世间的女子见了你都会失了魂,她们都是些下人,没资格看到你。这个丫头,刚刚还碰到你,我不杀她怎么行?”我又惊又怒,竟会有这么狠毒的女人。我抓住肖铭远的衣袖,对淳于冥挑衅道:“我也碰到他了,你是不是也要杀我?有种就过来,没种就滚开!”
淳于冥嫉恨地看我,目光中的歹毒之意似要将我千刀万剐。肖铭远一言不发,冷然地看她。淳于冥竟叹了口气,痴痴地注视着肖铭远,“为何……你要如此待我?多久以前啊?想想也有十年了吧……爹救你回璇玑宫,那时你才只有八岁啊,足足小了我四岁。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决定此生跟定你了。我同你说什么,你都不理。后来我知你最爱的人便是你娘亲,你说她是神仙一般的女子。多年来,我费尽了心思,终于改变了自己,人人都说我像仙女一样美丽,为何你还是无动于衷?”
我抽了口凉气,她的气质确实高贵如仙,这是不可否认的。用了多年费尽心机地改变自己,就为了模仿肖铭远的母亲?她难道没有想过肖铭远对自己的娘只有母子之情?她改变成此和她的本性加起来,显得不伦不类,别扭而古怪。
淳于冥话锋一转,“我已安排你亲手杀了蕊凤、六旗,背叛璇玑宫,你知道后贵,那就只有死!”我心下大惊,问肖铭远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肖铭远点头,“是真的。”如此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的不相干的人。我愣在原地,淳于冥邪魅地一笑,“你应该是最了解我性子的人,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宁可亲手毁掉!”我闻言大怒,冲她吼道:“你这个疯女人!老变态!人格扭曲!肖铭远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物品!你凭左右他的命运?!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他?!”
淳于冥不怒反笑,“你就有资格?”肖铭远冷冷地开口,“她有。”淳于冥一怔,然后放声大笑,瞬间破坏了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有你这句话,我对我所做的一切绝不后悔!”淳于冥祭出手中明晃晃的玉尺,碧光一抖,玉尺已经欺到我身前,直取脖颈。我向后连退几步,那玉尺极软,像丝绸一样缠绕着我无处可避,灌注在玉尺上的内力阴寒之极,阴风扑面,我的四肢百骸如同针刺一般痛起来。淳于冥见我如此,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得意之色。
肖铭远的青锋剑狠狠斩向她的玉尺,玉尺的边缘骤然裂开了一个小口,淳于冥不可置信道:“我的玄冰寒尺!你!”玄冰寒尺的材料大多都是极北之地的冰蚕丝,珍贵之极。一直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至宝,没想到在淳于冥的手上。肖铭远趁着这一瞬把我护到身后,淳于冥恼怒不已,连连挥动寒尺。身上寒意更浓,怕伤到我,肖铭远没有用尽全力,频频避开。淳于冥出招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发挥得酣畅淋漓。她一身雪白的一群舞动在风中,猎猎作响。
肖铭远一直处于下风,淳于冥对我全然不加防备。突然对肖铭远狠下杀招。我心念电转,向她猛然发掌,淳于冥一惊,忙把攻势转向我,眼看我就要中招,电光火石间,一股沛然纯阳真气击向她,淳于冥向后退了一步,喷出一口血来。一个黑衣的蒙面人落在地上,看了我和肖铭远一眼,又飞驰而去。“前辈……”我喊了一声,他却已经走远了。“又是他……”淳于冥恨恨道。
她的话没有说话,肖铭远已经用剑抵住她的咽喉,眼神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平静而缓和。
淳于冥的神色也平缓下来,“铭远,你要杀我?”肖铭远不答,“别如此唤我。”淳于冥苦涩地重复,“你要杀我?”肖铭远还是不回答,手中的青锋剑一动不动,淳于冥的脖子已经渗出血来。“十年了……我怎样待你,你很清楚……你现在竟想亲手杀了我?”她本要害死肖铭远,现在又说这种话……不过她确实是很喜欢他的,只是方式有些疯狂罢了。
肖铭远道:“不必多说。你知我不会心软。”淳于冥微微笑起来,掩饰不住眼底的苍凉,“我知。”说罢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来,如此哀伤无助。肖铭远侧头看我一眼,然后对淳于冥沉声道:“若你发誓,不会为难她,我就放过你。”淳于冥闻言惊讶地睁开眼,“真的?”肖铭远“嗯”了一声,淳于冥怔然道:“你,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杀我?”“我只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人。若答应就发誓。”肖铭远冷声道。
淳于冥擦了擦眼角的泪,“好,我发誓。我淳于冥噤声决不为难殷姑娘,若违此誓,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肖铭远把剑放下来,“我不想再看到你。”此时天已微亮,肖铭远看看天色,“我们走。”在我转身的那一刻,看到淳于冥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阴毒的笑意,我心中猛然一跳,但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走出淳于冥的府邸,才发现那林子在白天看来很普通,全然没有夜晚的诡异森然,从这里一路过去就是临安(杭州),一直想去看看西湖的景色,先进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中原武林第一大派落月阁便在临安,其繁华美丽自不用说。
肖铭远探了探我的脉搏,沉吟道:“你身上的寒毒,是不是又发作了?”我点点头,肖铭远担忧道:“不能拖太久,要找个大夫好好医治。”我笑道:“你不就是最好的大夫么?”肖铭远沉默片刻,“我要单独离开,不能陪你了。”我怔了怔,“为什么?”肖铭远没有回答,“我们去找穆斐夜,我再走,可好?”我答道:“不好。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肖铭远只道:“穆斐夜可信任。”
见他老是偏题,我提高声音道:“是不是因为什么背叛璇玑宫,就必须死?”肖铭远还是道:“是。”我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一个人去死?你当我的良心被狗吃了么?!”肖铭远皱眉,“怎么会?我既杀了他们,就必须承担后果。”我心里狠狠抽痛,“你是因为我才杀了他们。”肖铭远摇头,“你别这么想。这不能怪你,是我自愿。”我怅然道:“可是我不得不这样想。”
肖铭远的手覆上我的头发,“听话。”我抓住他的手,“不听!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肖铭远无奈道:“穆斐夜会照顾你。”我死死拽住他的袖子,“穆斐夜可以帮我一时,这一时过了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要他把我娶进落月阁?娶一个别人抛弃的新娘?!”肖铭远怔住,“你……你别这么说……”他又道:“这并非儿戏,即便是我,宫主也会亲手斩杀。”“不!大不了我们把他杀了!”我坚决道。肖铭远默然不语。
我见他神色,“要死的话,我陪你。”肖铭远美绝的眼眸里闪现出惊喜之意,“可当真?”我笑了笑,“当……”话没说完,就被他拥入怀中。我僵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开他。脑子里飞快地掠过那一抹欣长俊逸的白色身影,最终如同往事一般,渐行渐远。“事情也不一定没有转机,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肖铭远静静地拥着我,沉默良久,他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如今,我不想死。”我微微一笑,“我也不想。”肖铭远放开我,在我额头上轻轻印上略微冰凉的一吻。我傻在原地,忽闻一声奇怪的响动,肖铭远警觉地放开我,“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没入暗处。肖铭远神色微变,我对他道:“应该没有恶意。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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