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肖铭远道：“时辰快到了，我们走。”我摇摇头，“不去。我一个女的，怎么好去青楼……”肖铭远却不理我。“好吧。我扮男装总行了吧？”看他一脸不爽，我妥协道。想到肖铭远曾经男扮女装，现在轮到我了……“不用。”他态度坚决。我无奈道：“我这样进去会被轰出来。”肖铭远淡淡道：“没人敢如此。”汗，我只得问道：“你以前去过那种地方么？”肖铭远却反问我：“哪种地方？”
我一阵无语，“青楼！”肖铭远一怔，“不曾。”见我一脸不信，他说道：“我自小在璇玑宫长大，怎会去青楼这等地方？”想想也是，肖铭远不再多言，走在我身侧，向薇香楼的方向行去。薇香楼在秦淮河边，很多船穿梭于河上，河上之船一律彩灯悬挂，桨声灯影，美不胜收。我不由想起后来的衰败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句子来。
薇香楼里面布置得相当雅致，倒像一座书院。和电视上看到的嘈杂喧嚣景象大不相同。女子们也各有各的特色，或者是相貌娇美，或者是风韵迷人。和想象中恶俗的穿红戴绿大相庭径。薇香楼里面的人不多，远远少于门口的人。我们一进去，立刻引来无数惊讶的目光。老鸨是个颇具风情的成熟女人，她迎了上来，看了我一眼，直接忽视过去。眼睛直直盯着肖铭远，“这位公子，可是要找姑娘么？寻常女子一定入不了您的眼，不如奴家让小怜来，她还从未伺候过客人……要不要奴家给您叫来？”
我狂汗，肖铭远冷冷地不说话，老鸨微觉尴尬，“若公子不满意，也可以让奴家相陪。”肖铭远道：“让楚月凝出来。”老鸨为难道：“这……公子，月凝是咱们薇香楼的头牌，而且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恐怕……”“哈哈！”席上传来一阵嘲弄的笑声，是一个衣着华贵，满脸青春痘的年轻男子发出来的，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
他不屑地看着肖铭远，“看你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儿，还有脸找楚姑娘？！”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肖铭远面色一僵，脸色阴沉之极。我大声笑道：“这位公子说的对极了。也只有公子这般尖嘴猴腮，满脸痘痘的美男子才不像女子，才有资格得到楚姑娘垂青。”厅中众人都是想笑而不敢笑。肖铭远脸色缓和不少，眼眸中露出好笑的神色。
那男子的脸色从得意转变到了愤怒，“你！贱丫头！”他看看我，又笑起来，“你这小丫头生得很漂亮，干脆跟了本少爷回去，本少爷一定会好好疼你的。”肖铭远脸色一变，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凭你这只要死不活的蛤蟆？”众人终于爆发出笑声，那富家公子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臭娘们儿！他妈的！不知好歹！你可知本少爷是谁么？”
我惊讶道：“这位公子莫非不是人？”肖铭远在一旁低声笑了起来，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那人站起身来，欲冲上前来。他旁边一人劝道：“算了，李兄，敢情这娘们儿是这小白脸的相好。”老鸨很是为难，对我们低声道：“姑娘，薇香楼不是你可以进来的地方。这李董奏公子是县令的长子，又是兵部侍郎的远亲，朝廷的人不是得罪的起的！”李董奏，什么鬼名字，这么绕口……兵部侍郎？不是郭亦之么？而且这姓李的还是个远亲……
“本少爷绝不会善罢甘休！”李董奏突然吼道。肖铭远目光森然，满脸戾气地扫视着厅中众人。李董奏被他的气势所慑，惊骇地向后一退，“你……你要做什么？”肖铭远按住青锋剑剑柄，我忙拉拉他的袖子，“算了，这里是公众场合。”肖铭远不解地看我一眼，我只道：“这里人有点多……”许是察觉到肖铭远会武的事实，李董奏面有惧色。
“楚姑娘来啦！”一声激动无比的尖叫自外面传来，楼里众人反应过来，向外跑去。外面人声鼎沸，人人高喊“楚姑娘！”，跟追星有的一拼，只不过没带相机。“我们也去看看。”我说。肖铭远抓着我凌空而起，落到人群的最前端，也挨了不少白眼。前方的灯船缓缓向这边驶来，一女子坐在船头抚琴歌唱，身影曼妙，想来那女子便是楚月凝。
她脸上戴着薄纱，随风飘舞，一张俏脸若隐若现。歌声清脆动听之极，如泣如诉，像是娓娓诉说着伤痛的往事。在夜空中显得空灵飘渺。围在岸边的众人安静下来，如痴如醉地听着歌声和琴声。
楚月凝唱道：“秦淮河水凉，石桥墨竹晃，画眉雨中飞，静落他窗框。前生乌衣巷，月潮空城荡，素面望，北城墙，桂树已蔓火光。城门破叫嚷，他身在何方，院外敌军狂，院内披新妆。菱花铜镜凉，眉添黛料香，魂飞散，只盼望，君健在安康。”
歌声如此哀婉醉人，我心中忽生警兆，肖铭远在我耳边道：“小心了。”我心神一震，肖铭远伸手捂住我的耳朵，我一怔，问道：“你不需要么？”他摇摇头，不说话。一曲终了。肖铭远移开手，“这是乱人心智的惑音。”楚月凝款款走上岸来，身姿绰约，独具风情。这楚月凝一定不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吧……“果然是她。”肖铭远低低道。我疑惑，“谁？”楚月凝离我们越来越近，已经走到肖铭远面前。近看，虽然她戴着面纱，也无法掩饰她面容的美艳动人。
她脸上似乎有些晕红，“这位公子，可否到厅中一聚？”众人登时大哗，议论声不断。肖铭远轻点了一下头，楚月凝便向薇香楼过去。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去。肖铭远走了几步，转过头来，“怎么不走？”我正要说话，楚月凝道：“公子请独自前来。”肖铭远也不理她，走过来拉起我就向她走去。众人纷纷喝骂开来，“楚姑娘邀他去是他的荣幸！这臭小子真不好歹！”“楚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岂容这臭小子羞辱！”
肖铭远就像没听到一样，依然紧紧拉着我，走到楚月凝面前。楚月凝被驳了面子，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你们随月凝进来。”楚月凝带着我们走进一间房，“公子，能告知月凝你的名字么？”肖铭远淡淡道：“楚月凝。不必装了。”楚月凝笑道：“肖护法总是这么不解风情。”她是璇玑宫的人？
楚月凝摘下面纱，一张娇美绝伦的面容映入眼中。杏眼桃腮，慵懒娇媚，美艳不可方物，浑身透着妖媚的风情。端的一个绝色美女。好像波斯猫……不知何故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楚月凝媚笑道：“属下在此恭候多时，就等肖护法听到属下的名字来此。”我插口道：“你并不是一直在这里等候吧。那天小村庄客店里面的那个老妇根本就是你假扮的。”楚月凝慢慢审视我，“你怎知道？”
我答道：“一个人面容和声音都很苍老，耳垂却很白嫩，这有些奇怪吧？而且，你左耳垂上有一颗小黑痣。”楚月凝眼里颇带赞赏，“很好。以前倒是小看你了。”我又道：“你为何要用迷惑人心智的惑音？城里的百姓根本就没有错！”楚月凝闻言笑了起来，“他们并没有事，不是么？”我瞪她一眼，“如果你再唱久一点，恐怕就有事了。”楚月凝道：“肖护法本就是璇玑宫的人，对惑音自然不惧。你说的这些不是月凝该管的事，月凝只是领命要杀了你。”
肖铭远问道：“淳于冥派你来的？”楚月凝收住笑，“不错。你害死蕊凤和六旗，已经背叛了璇玑宫。不过小姐还是要属下问你一句，肯不肯杀了这个女人？”肖铭远不答，“你本是阎月楼的人，竟听淳于冥差遣。”楚月凝正了正容色，“属下虽是阎月楼的领主，却是副宫主一手提拔上来的，属下和蕊凤在加入阎月楼之前就是小姐的贴身侍女，你亦是知道的。”
肖铭远冷声说道：“既然如此，废话少说。”楚月凝道：“肖护法，属下不想对你对手，也知并非你的对手，属下更不想和蕊凤一般下场。你只需回答属下几个问题即可。”肖铭远看了看我，还是道：“你问。”楚月凝微一迟疑，“小姐同你是青梅竹马，恕属下直言，殷姑娘根本不及小姐……你为何……”
我心下有怒，“比不上比得上干你P事！不需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她是她，我是我，我凭什么要和她比？！”楚月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肖铭远却道：“淳于冥不能和她相提并论。”楚月凝叹了口气，“好吧。你曾发过誓终生不娶，现在可还着数？”肖铭远目无表情地扫她一眼，“我的事，与你无关。”
汗，她太八卦了，这种私事都问的出口……楚月凝讪讪道：“肖护法，你……”肖铭远打断她的话，“够了。”楚月凝苦笑，“属下要的问题问完了。你们走吧。”肖铭远不动，盯着她，“钗给我。”楚月凝一愣，“什么？”肖铭远道：“你订的银钗。”楚月凝怔然道：“原来……你会来，不是因为听到属下的名字……只因她要这支钗？”肖铭远点头，“不错。”
楚月凝转身拿了桌上的小盒子，递给肖铭远，“银钗在里面，你们要走就自便。恕属下不送。”刚刚走到门口，楚月凝忽然飞身掠到我面前，狠狠发掌，掌风扑面，肖铭远似是知道她会有此一招，神色丝毫不变，出手接住了她这掌，楚月凝向后一退，又抢身上来，“我替小姐和蕊凤杀了你！”忽然她的去势一竭，肖铭远的青锋剑已刺进了她的小腹。
然后听见肖铭远冷漠到毫无温度的声音：“咎由自取。”楚月凝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你，你还是，动手了，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小姐，不会，放过你们……”说罢倒在地上不动了。只有少量的血流出来。这几日不断有鲜活的生命消失在我面前，如此近在咫尺的死亡……肖铭远的剑上沾了鲜血，“你觉得我很残忍？”我摇头，“不会。你是因为我才杀了他们。”
肖铭远一双平静如海的眸子注视我，“这些事，是我连累你。”其实想想，应该是我连累他才对。那些人是他的属下，却被他亲手杀死，他应该也是不愿的吧？我皱眉，“明明是我连累你……好了，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我又问道：“对了，楚月凝……如果被人发现……”
肖铭远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没死。”我不解，“啊？”肖铭远道：“剑避开了心脉。”我愣了愣，理解到他话中的一丝，然后笑着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不错嘛！”肖铭远浅浅一笑，这个笑容美丽温暖，像是明亮的阳光洒落下来，太有杀伤力了……他认真地说道：“你希望我不那么残忍。”我一震，他不知道，我早就不觉得他残忍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肖铭远打开盒子，那支银钗安静地躺在盒子里，肖铭远把银钗放在手心，然后小心地把它插在我的发髻上，动作轻柔而生疏，微微弄乱了我的头发，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我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忽道：“走吧。会有人给她包扎。”“等，等……”楚月凝从地上缓缓坐起，脸色仍然苍白，“小姐，她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你们是逃不掉的……”
肖铭远冷哼，“逃？我们怕她不成？”楚月凝摇头，“肖护法，你听属下，我说，一定要相信我。你们没有杀我，我很感激，又怎么会再害你们？小姐知道你很厉害，所以，派了我、蕊凤、六旗，还有她在璇玑宫里的心腹，目的就是想让你精疲力竭……然后……小姐是决意要杀殷姑娘的……你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吧。”看着她一脸真诚怕我们不信的样子，我轻叹一声，“多谢你。不过躲并不能解决问题。”
楚月凝道：“殷姑娘……你的胆识我很佩服，可是，小姐向来说到做到……只怕……你们千万不要莽撞啊……”我轻轻笑了笑，“怎么会莽撞？要来的总是要来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了。”肖铭远道：“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我心中一震，楚月凝的表情怅然所失，“这样……殷姑娘，你好幸运……月凝好生羡慕你……”我微怔，肖铭远又对我道：“走吧。”我点点头，随着他走出门去。楚月凝也没有再说什么。
薇香楼里的人见我们出来，都露出好奇之色。那李董奏不屑道：“这么快就出来了？一定是给楚姑娘轰出来了。这臭小子是个软柿子，连来窑子都要老婆跟在后面。”我不紧不慢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肖铭远不理他，拉着我下了楼，径自向门口走去。
李董奏见肖铭远目中无人，更是火大，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我们面前，“想走？！还要问过本少爷！”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我不耐烦道：“让开！”李董奏眼睛向周围扫了几眼，五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李董奏得意地笑道：“小娘们儿，你也看到了，识相的话就跟本少爷回去。不然……莫怪本少爷不怜香惜玉，连着你的情郎一起杀了。”
我觉得烦恶之极，肖铭远脸色也很阴沉，老鸨见状，忙劝道：“李公子，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他们计较？回头奴家给您叫几个漂亮的姑娘来唱唱小曲儿，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李董奏的声音提高了几倍，“你们这儿除了楚姑娘还有谁入得了眼？这样就想打发本少爷？！他们侮辱本少爷在先，就这样算了？！”老鸨讪讪地不说话了。我“呸”了一声，“是你骂人在先的，死青蛙！”
李董奏大怒，“本少爷说的乃实话！这小子分明就是一副女人样！”我狠狠瞪他几眼，“本姑娘说的也不是假话！你分明就是嫉妒他！你这副德性不在家里待着绣花，还跑出来污染环境，你有没有道德观念？可怜的孩子，会遭雷劈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肖铭远也笑起来，老鸨强忍笑意，就连和李董奏一道的富家公子也笑出声。
李董奏面色酱紫，转过身去对那公子吼道：“王基采！给本少爷闭嘴！”那王基采理科收住笑，李董奏转过来，“他妈的，狗男女，你们当本少爷是好惹的吗？！”说着对周围五个大汉使了使眼色，那五个大汉团团将我们围住，我低声对肖铭远道：“教训下他们就行了，别用剑。”肖铭远身形似电，就在短短一瞬把五个大汉打倒在地，又抢到李董奏面前，食指点住他的脖子。却不动手，只冷然地盯着他。
李董奏吓的冷汗直流，“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才是不知好歹……不该冲撞了英雄和侠女……”肖铭远皱眉，也许没想到李董奏如此胆小怕事，肖铭远厌恶地吐出一个字，“滚。”李董奏连声道谢，也顾不上地上的五个大汉，狼狈万分地跑出了薇香楼。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董奏已经跑了。
老鸨道：“这李公子仗着自己的家世，做了不少恶事，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今日还真得多谢二位教训他，灭灭他的气焰。”我问道：“我们这么做，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老鸨摇头，“李公子钦慕月凝已久，应当不会因此为难薇香楼。况且二位与薇香楼并无关系。”
从薇香楼出来，看见秦淮河上灯火明亮，无数商船来往，远远望去，许多歌女置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好一副繁华绮丽的景象。现在这个时刻，已是晚间，仍有不少人在河边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卖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不远处传来吆喝声，有个卖糖葫芦的老人站在前方，我上前买了两串，递给肖铭远一串。肖铭远接过去，“这个……”我惊讶道：“你不会没吃过吧？”
肖铭远“嗯”了一声，这算不算不食人间烟火？我想到肖铭远从前除了待在璇玑宫，就是在初次见到他的那森林里的小屋。难怪没有吃过……我笑了笑：“尝尝吧。很好吃的。”说着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肖铭远也咬了一口，眉头皱成一团，霎时破坏了他面容的美感。我见他神色，“不喜欢吃甜食么？”
肖铭远摇摇头，又慢吞吞地开始吃，我扣住他的手，“不喜欢就不要吃了。”肖铭远的目光柔和下来，“无妨。”我心里一紧，“不要勉强自己，你……”“我没有勉强。”他说道，“一开始觉得太甜，吃几口就好了。”看他坦然的表情，我微微一笑，“那就好……”
肖铭远却单手把我揽入怀里，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略微急促的心跳，他还是那么霸道地拥抱我，竟让人根本无法抗拒。我怔住了，他说：“一路上会有危险，不过，你不会有事。”他清朗的声音里带着许些关怀和疼爱，我的心却没由来地痛起来，莫名其妙地想哭。我不禁暗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武功这么厉害，一人堪比十万精兵。”
肖铭远轻轻放开我，蹙眉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厉害？”我啃了几口糖葫芦，“当然有。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危险也不少，还有，原来在皇宫里都可以脱险，你还不厉害？”肖铭远却望向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他转回眼，目光温柔到让人心碎，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眼神，心神一震，他抚抚我的头发，“那次是你。你为了救我，弄断了长发。”我没有说话，他的指尖触上我脖子上的“绯月”，“永远不要取下来。”我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肖铭远已经转过身，“走吧。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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