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贾萍叫老队员引着上了四楼。老队员边走边自我介绍：“我叫杜晓贞，中原女子大学毕业就应聘上这来了，训了半个多月，往后有啥不清楚的给我言一声。”
贾萍说：“谢谢，我叫贾萍，在北京一家餐饮集团跳槽过来的，以后请多关照了。”
杜晓贞一笑说：“那你是师傅了，我对餐饮一窍不通，大学里学的是经济管理，空泛得很，觉得肚子里没点儿货。”俩人说着就到了402寝室的门口。门上贴着美国汽车巨子亚科卡的一段话：“我的工作获得了很大成就，这是因为国家给了我这样做的机会。我抓住机会，但是我不是那种仅接受几十天短训就出现奇迹的人，是我差不多艰苦奋斗了四十年才做到的。”寝室的名字是吉隆坡。
进了寝室，只见摆了五个高低床，空着两个床位，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水味儿。
“先把行李搁这吧，同室的队员都上课去了，咱们先下去领物品吧！”杜晓贞顺手抻了抻身边床上的床单。
“好的，洗手间在哪儿，我去一下。”
“我带你去吧，走。”
俩人出了门，往左走过了几个寝室，几个老队员见了贾萍，忙叫你好，你好，欢迎，欢迎。老队员都穿迷彩服，扎着腰带，看去似女兵，贾萍一身休闲，一眼就分出来了。
一会儿，贾萍方便完了，正要伸手按冲洗龙头，杜晓贞在外面喊：“你别冲水，先出来吧，让我来！”
贾萍把门开了一条缝，问：“干吗不冲水呀？”
“你不知道，中心规定，不能用水直接冲，你是新队员，不知道这个规定，要是直接冲了，带你来厕所的老队员就得受罚。你出来吧，瞧我的。”杜晓贞从墙角一个大塑料桶里舀了一盆水，等贾萍出来，哗哗啦啦地冲了，说：“咱们的洗脸水、洗衣服水都得攒在这大桶里，中心老师说这是强化队员的节约意识，你呀，我待会儿慢慢告诉你，这中心规矩多着呐，一不留神犯了，你就得罚跑大操场。走吧，领物品去！”
来到后勤办公室，绿压压的一片人，王若、鲁丹丹都在。王若领了一大堆东西，德叔和他提着拎着，正准备上楼。鲁丹丹也让一个老队员带着，正领衣服和学习用品，见了挤进来的贾萍，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透着兴奋，说：“萍姐来了，瞧这堆东西，还有武装带呐，待会儿就换上。哦对了，萍姐，你住哪个寝室啊？”
“402，你哪？”贾萍挤到她身边。
“407，隔四个寝室，等会我去你们寝室。王若正领东西哪，瞧！他在那！”鲁丹丹顺手一指，王若和德叔刚好出门走了。
贾萍说：“他这人挺傲的，见了我招呼都不打，同车来的，到了中心倒像不认识似的，真怪了去了。”她叹口气，摇了摇头。
7
海风裹着二月的寒意，掠过卓通集团江岛人才创业中心的上空，飘向不远处的市区。那里耸立着高楼，也竖着许多起吊机，数栋在建中的大楼里，发出隆隆的机器声。中心距海三公里，爬上六楼的平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蓝蓝的海面，和朦胧中的货轮，渔民的小艇则只能看到船上的点点红旗。在中心的周围，是江岛工业经济开发区的一些企业，车辆进进出出，员工倒是很少看到。远方起伏的山丘上，朝阴的坡面还积着白雪，睛天的下午，阳光下的松林衬着雪坡，翠绿映雪白，很是好看。
宫燕站在走廊上，看着远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里琢磨着这期队员的培训，转身来到了教官办公室。
“找李教官啊？刚出去，坐。”副教官赵彪正在网上查什么，手眼不停，对宫燕打个招呼。他矮壮矮壮的，留着板寸，浓眉小眼，脖短肩宽，去年武警退伍应聘到中心做副教官，业务技能没说的，还获得全省散手擂台铜奖，是中心的小李逵，平时咋咋呼呼的，心里挺来事。
“忙乎什么呐？可别偷看艳照，逮着了扣你全年奖金！”宫燕凑过来，眯缝着眼，她视力今年下降了。
“大妹子，那咱怎么敢哪？在这看艳照，还不如去市里九月天夜总会瞅艳舞呐，那可真是玲珑通透啊！嘿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说着就没锁没栓的了，打住打住，说正经的，我正找你和李教官，合计合计这期培训的事呐，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得快定盘子啊，古经理又还没回来，叫我这个大队长唱那门子戏啊？”
“瞧你急的，上几期一百人、两百来人都对付下来了，这一期八十来人倒叫你犯难了，你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呀！”
“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我查了一下花名册，新队员大部分都是大学生，还有几个从别的大集团跳槽过来的，我怕他们花花肠子多，不好调摆，哎你说，现如今这大学生都往酒楼涌了，往几期没这么多啊！”
“你呀，部队一下来就进了中心，外面的事知道的太少。大学生咋的，天子骄子啊，现在的大学生，满地都是，还在扩招呐，我看再过两年也就高中生待遇了。啥花花肠子？也就多读点洋文洋墨的，银样蜡枪头，不管用的，碰着李教官这样的真家伙，都只有化了的份。上几期不也有几个刺头吗？到后来咋的，三个月下来，服服贴贴，你说是不是？”赵彪啪啪敲着键盘，手指很神气，好像那键盘是不听话的队员的头，敲得特痛快，啪啪啪啪。
俩人正说着，有人敲门。赵彪说谁呀进来吧，一推门，是食堂的老孙。
“哟，宫队在这呀，正好到处找你呐，我瞧着这第九期队员来得差不多了，从今儿个中午就餐人员得出个人数啊，所以我来问问你，食堂得依你这边的人数定饭菜呀。”老孙穿着厨房里的工作服，一身白，取了高纸帽子，搁手里端着。
“老孙，我正准备去厨房告诉你的，不是要李教官这过一下嘛，嗯，新队员八十人，到了七十八个，加老队员七十二人，中心员工二十六人，一共一百七十八人就餐，不多不少，是吧，老孙？”
“可不是嘛，第五期人最多，两百八十多人，嘿，吃饭得分几拨，厨房可是忙得救火似的。不多说了，我得快回去通知他们，好了走了。”老孙戴上帽子，关门走了，屋里有点淡淡的葱花味。
宫燕说：“彪副，李教官不回来，我还有别的事呐，不打扰你了，忙你的吧。”
赵彪眼睛不离屏面，嘴里说：“好好好，没事你坐会儿，急什么，给你看一条过瘾的消息，伊拉克又干掉六个美国佬……”
门一关,宫燕出去了.
没几秒钟,门又开了,宫燕说:“问一声李教官,今晚拉不拉紧急，新队员刚来，最好别拉，让他们熟悉两天环境再拉，再咋说安全第一，听到吗？”
赵彪举起右手，食指作点头状，说：“正合寡人之意！”
宫燕说：“寡你个头，别成网痨了，同志！”
8
杜晓贞帮贾萍把床铺好，行李提进里面的小房间放好，说去教学部有点事，出去了。
贾萍觉得有点累，便躺下来，松了口气。
王若叫她离职，同他一起来卓通，是和万云天谈话之后第二天中午，俩人约好到七七集团旁边的小公园里见面。
她和王若是职业技术学院的同学，大三时就恋上了。七七集团到学院招人，俩人刚毕业，各方面条件不错，轻松上岗，王若在集团办编内刊《七七视界》，贾萍到人力资源部做文员，一干就是三年。七七集团家族企业色彩很浓，贾萍虽然从文员升到主管，但心里一直有点儿郁闷。做人事主管，招聘、培训、考核、调动、奖罚都得经办。集团的规章制度摞起来半尺高，执行起来却很难，江董事长几兄妹凡事都爱打招呼，人力资源部从总监到文员常常莫衷一是，无所适从，难以应对，贾萍也渐生去意。
王若把和万云天的谈话内容原原本本的说给贾萍听了，并让她也辞职，两人都去卓通。
贾萍剥了个桔子给王若，又拿了一个边剥边说：“要你说的这样，走也行。这你不是不知道，江家一大家子都在管，也不知听谁的好，还有那个江董事长夫人的小表弟，在人力资源部就是一个眼线，屁大的事都给老板娘发信息，一告一个准。昨天为招新员工的事，廖总监被老板剋了，说招的人身高不够，他人在上海怎么知道这点小事，还不是这眼线密报的。”
王若说：“七七的事，我不想多提了，三年了，也见多了，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了，还有好多人不知道呐。我今天上午专门上网查了卓通的网站，万云天可真不简单，二十年前借了几千块钱开了个馄饨铺，现在成了资产七、八个亿的大老板了。我看了卓通的企业文化和经营理念，和七七刚好是反的，就拿用人方面来说，万云天没有在公司安排一个亲戚，人、财、物权都充分下放，全在职业经理人手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效监督，单凭这一点，卓通比七七进步五年，这才是现代企业管理，那像七七，开高层会就是几兄妹聊大天，别的经理是看客。”
贾萍叹口气说：“在七七三年了，真要离职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其实江董事长人挺不错的，有魄力，有主见，商业悟性特好，对员工也有亲和力，楼面的肖主管妈妈病故了，江董事长叫我买了飞机票，还安排车送她去机场，并特批了十天的假，能这么做的老板恐怕不多啊！王若，你说我们两个都辞职去卓通，七七这边知道了会怎么想哪？”
王若扯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苦涩苦涩的。他看着在高楼之间飘动的云团，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贾萍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
滚落在草地上的桔子，阳光下黄橙橙的。
贾萍手里的桔子皮，散发着淡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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