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一尸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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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玄机沉声直言中计之时,玄极恍如不闻,反而一个劲的盯着脚边的事物,便像被吓傻了般。玄机见他目光游离,六神无主之样,顿时明了。那玄极是胎里素出来的道士,一辈子都窝在苍琅镇中,若不是三宗大劫,只怕是到死都是个素道人。这等平日连血都不曾见过半分的人物,骤然见了脚边如此骇人之物,那三魂还不得被惊得离体。
有看官问了:那玄极脚边是何物?了不起就是个死人罢了,能有多吓人,莫欺我等看客。这位看官当真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这玄极脚边确确实实躺着个死人,这死者须发皆白,一张老脸上皱纹横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看他那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当真是把死时那片刻的恐惧都刻到了脸上的皱纹里。而这老者的头颅与身躯分离,四肢之中,仅存一只左臂,却也不是连在躯体上的。整个身躯肚裂肠穿,血浆淌了一地,这景象要多血腥有多血腥,看官们,你道这素道人骤见此等场面,又是在那阴森森的大宅之中,是不是惊得连魂都要飞散。
那张天师在门外连发三声响,玄极恍如不闻,玄机无奈,正要高声说话,却听门外不知谁喝了句:“放箭!”
满天的破风声趋起,玄机忙拉着玄极扑倒在地,八只恶鬼在二人身边围成一圆,用那魁梧的身躯筑起血肉长城,护卫二人安全。箭矢射入屋内,打在恶鬼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便如雨打芭蕉般密集。而那箭矢之上也不知涂了什么密药,竟让强横无比的八鬼也发出低沉的呜声,就如一群野狼受到围攻时发出的低沉声音。
密集的箭雨响了片刻之后,却听张天师道:“进屋!”
玄机拉起玄极,见他手上仍拿着血剑不放,忙将他手中的血剑打落在地,此时,一众官差混着龙虎山弟子齐齐涌入屋内,将偌大的空屋堵得是水泄不通。众人刀剑出鞘围住玄极后,众人让出一条道来,张天师与龙虎山的两个老道走了进来。两个老道玄机也曾见过,正是龙虎七老中的青道人与陆一道人。
张天师进屋扫了一眼,待看到玄机之时,微微冷笑不语,这边有弟子上来大声禀报:“师尊,死者是李园看门老仆谢老头,行凶手法与前几次命案相同,正是同一人所为。凶器弟子怀疑,正是那道士脚边的血剑。”
张天师微点头,“拿下!”
玄机冷笑一声,八鬼各自踏前一步,虽然多数人看不到八鬼护于玄机身前,但八鬼身上那浓郁的杀气却是引起了各人心底的恐惧,是以众人中是发喊,前行的却极为少数,玄机冷声:“张天师怀疑是我们杀人?”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抵赖,给我拿下!”众官差齐发一声喊,这一喊倒把玄极的魂给拉了回来,眼见这刀林枪海的架式,开口辩解道:“人不是我杀的。”玄机也在一边帮腔:“张天师是不急着想破案,所以来拉替罪羊啊?你说人证物证,哪里有人证,哪里又有物证?”
张天师冷笑:“谅你会有此一问,本天师问你,你与这道人是何关系?”
“同门师兄弟。”
“那本天师再问你,三更半夜,你两兄弟为何出现在李园之中?”
“我们的师姐被人所擒,一路追凶至此。”
“荒谬!”张天师喝道:“本天师早收到消息,连环命案凶手将现身李园行凶,是以派人守在这李园之外,瑞栋,你告诉这凶人,自你等午间埋伏于此,可见人出入李园?”
一个矮小男子应声出众,指着玄极道:“小人们在此埋伏后,只见到这个道人进过李园。小人们连忙通知天师,却不响,片刻功夫,他已经将看门的谢老头给害了。”
听完瑞栋之言,玄机心中疑惑,却听张天师道:“你不是要人证么?这便是人证,如果要物证的话,那你们脚边的血剑便是杀人凶器,躺在那边的尸首便是你们行凶的对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人,给我拿下!”
“慢着!”玄机喝停,心中飞快思量,这边开口道:“你们说我师兄进了李园之外,命案便发生了,谁可以证明死者在我师兄进园之前还活着?”
张天师冷面问瑞栋道:“你最后一次见谢老头是什么时候?”
“刚近一更天(今19点)时,谢老头说——他也是说昏话——李园一向闹鬼,所以想先走。我怕他泄了我等行踪,所以不许,将他赶回园内。在那之后,谢老头就再没出来。”
玄机道:“也就是说案发时间可以从一更天算起,现在是三更四点(今2点36分),足足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可供犯人行凶。而我与师兄入园时间不到两刻(半个小时)时,为何张天师不验尸,不问其他,便断定我与师兄是杀人凶手呢?还是……”玄机盯着张天师冷笑。
青道人踏前一步道:“小小鬼物也敢在天师面前逞狂,若不是你二人连犯命案,以你枉死鬼身份,怎能有如此浓郁杀气。休要多言,赶快束手就擒。”
“天大的事情抬不过一个理字。张天师妄断连环命案凶犯为我师兄弟二人,我等自然不服。要我等服气?行,叫忤作来验尸!”
“好胆,老夫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狂妄无知的小鬼,让世人也知道龙虎天师,济世伏魔全在公道一心。”
“放你娘的屁,够胆就放马过来,本少爷要皱眉头就是你养的。”玄机本就是少年英雄豹子胆,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此刻又有九子鬼母铃这般一等一的凶器在手,只觉得天下纵横都去得,哪里还将龙虎山一个傲慢的老顽固放在眼里。
那青道人气得是双目圆瞪几乎裂眶,想他堂堂长老身份,便是张天师见了也要必恭必敬的称一声“师祖”,此刻被这等小小鬼物蔑视,自然是怒发冲冠,伸手拔出七星伏魔剑砍将上来。玄机冷笑一声,也不管他鬼类在人界的几大戒律,只觉得胸口这团恶气不出,自己先要魂飞魄散了,哪里还轮得到地府来人行法。
此刻敌众我寡,八鬼护身为第一要旨,当下玄机摇头挂于胸前的那颗大铃铛,“轰!”杀意有如实质,登时将众人的胆气先击杀了大半,而那青道人也如冷水当头而下,凝神不敢再妄动,大屋之上,魔云遮天,玄机怒喝道:“杀!”
魔云之中,雷鬼兴奋的仰天长吼,凄厉鬼音响彻半个苏州,闻声胆寒。而在大屋之中的众人更是色变,官差们发一声喊,也不管张天师、李天师,自己先逃命才是天大的事。本是水泄不通的大屋内散去大半人马,只留下龙虎山一脉弟子,倒不是他们艺高人胆大,只是张天师未下令撤退,龙虎山弟子实在不想先死于本派掌门之手后,再被冠上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只是留下又有何用,本有十分的胆气早被磨个干净,平时道貌岸然的脸上,只留下惊惧表情。
“撤!”形势如此,张天师自然选择最理想的办法。玄机冷笑,龙虎天师虽然常与本门天师宗有过来往,但毕竟只学到些法术微末,至于那伏魔之时,宁死不后退的胆气,却是说什么也没学到。当下更是看不起这群满口苍生的假道士,大喝道:“天雷电网!”
“轰隆!~~”魔云中的雷鬼如同一名巧手的裁缝,以闪电为线,织成一道遮天大网,将整个大屋笼罩了进去。眼快的张天师忙着几名冲太前的弟子给拉了回来,避免了无谓的伤亡。玄机冷声道:“青道人,天地自有公理在。你是一派长老,却处处以自己身份压人,讲不过便打,当真是名门大派的好模样啊。你道我玄机是一介小小枉死鬼,本少爷告诉你,道爷我在世之时为苍琅镇长生宗宗主之子,任长生宗传位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天师宗宗主见了本少爷都要礼貌的招呼,就你一小小龙虎山张天师之流,论资排辈还要管道爷叫‘祖宗’,敢在本少爷面前耍横,放马过来!”

青道人越听越怒,待听到玄机自报家门之时,心里倒凉了半截。苍琅镇何等去处?其间的天师宗道法精深,常与龙虎山有道法交流之举。虽明说交流,其实两家心知,一向是由龙虎山向天师宗求道法。加上苍琅镇所出的七星伏魔剑为上上之品,当年两家交好,天师宗的几位高手赠给龙虎山四柄七星伏魔剑,自己手中这柄便是当时所赠之一。一向听说三宗之中,天师宗还要次于长生宗,所以一听到玄机身份为长生宗传位长老之时,心中之惊可称翻江倒海,传位长老权利之大,是普通人所无法想像的。任青长老打破头也想不到,这看来一无是处的枉死鬼,来头竟这么大。却不知玄机是传位长老不假,却是临危受命的主。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非虚言恫吓,但深究起来,其中奥妙当真是无穷无尽。
玄机也是怒极了口不择言,方才张天师开口质问之时,玄机已经隐约觉得不妙。那黑影像是故意引了玄极来此顶罪,不管那人是谁,二人已处于极为不利之地。所谓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又偏偏是在此等风口浪尖之时,玄机也只能有一句说一句,没理也要装蛮横。
青道人被玄机这一顶一闹,那先前的小窥之心已然收起。但是方才话说得太满,在众后辈面前全无回转的余地。若让他当着众人之面给玄机服软,还不如一剑杀了他来得痛快。两难之下,局面顿时变得尴尬异常。
陆一道人也是浪里风里滚出来的人,哪里不知道此刻事态之严重。察言观色之下,见那青道人也是满心懊悔,当下心中已经有了对策。于是他越众而出,拼着老脸不要,开口说道:“大家都是心系天下的正义之士,只是在连环命案上有了小小的矛盾。我看此事甚为蹊跷,恐别有内情存在。若是果真如此,我等正义之士在与相争,且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若是我们两家互有所伤,不仅是我们两家的损失,也是江湖之大憾。二师兄,这位小道长,不若卖我一个面子,大家罢手,坐下来从长计议如何?”
玄极毕竟处世不久,正愁两家相争之祸,见那陆一道人出面调停,当即对玄机小声道:“小师弟,和为贵,你看……”他不敢自己决定,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想法与玄机商量。玄机心中苦笑,自己这个七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不是做大事的人。众人面前,自己也不能削了他的面子,便抬首道:“此间之事本与我师兄无关,但那凶手竟然想栽赃嫁祸于我二人,那便是天夺其魂。我玄机便是穷尽心力,也要揪出此人,看看他是长了几个脑袋,敢把算盘打到我长生宗弟子的头上。”
青道人也就坡下驴:“既然玄机道长信誓旦旦,说此事与你们无关,贫道便相信道长一次。只是此事众人有目共睹,道长的师兄深夜无端出现在杀人现场,玄机道长作何解释?”
被玄机一吓,青道人的言语也恭敬起来。玄机心中冷笑,嘴上却道:“我说过,不管这家伙是谁,敢算计我们师兄弟,那便是他最大的失误,给我十五天时间,定将凶手缚于知府门前听候发落。”
空口说白话的人多了去了,青道人不依,追问道:“如果十五天还未能抓到凶手呢?”
玄机冷笑,本少爷一向来去随心,当真要走,你这老杂毛留得住么?但还是开口道:“如果没能捉到凶手,龙虎山的高手们便把我当凶手捉去正法吧!”心中却加了一句:“我可不会乖乖就擒的。”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青道人拂袖而去,却被门前电网所阻,停步侧过脸问道:“玄机道长还有事要说吗?如果没有,那贫道便要先回知府府了。”
玄机道:“把龙虎山的子敬留下,我和他有些交情,彼此不难说话。”青道人不语,张天师忙道:“好说,子敬在知府府中,我这便叫人去传他!”玄机一笑,叫雷鬼收了电网,再将出铃的九鬼收起五个,只留下四鬼护着玄极与自己。这些正道中人,可不能有所马虎啊。
子敬到时,青道人与陆一道人都已回去。只有那张天师不放心爱徒与玄机这等凶神单独呆着,所以便留了下来。玄机本还苦恼常老鬼不在身边,少人做通译,见那张天师主动留下,顿时轻松不少。等到子敬一到,便开口说道:“叫一个经验丰富的忤作过来验尸。”
张天师回身吩咐,便有弟子下去找忤作。
天师吩咐,自然无人敢怠慢。不多时,忤作到。玄机见这忤作年过六十,但双目仍是精光饱满,丝毫不亚于年青人,心中满意,说道:“叫他验尸,我要知道这个尸体上所能知道的一切!”
张天师吩咐下去,忤作走到尸体边,动作麻利的检查起尸体来。忤作看得很仔细,也看得很慢,玄机见那忤作一脸的凝重,知道此人是极为专业之人,越是看得慢,看得仔细,得到的信息便越多。所以他站在一边,静静等待验尸结果。
“只有这一具尸体?”忤作问张天师,看到他肯定的点头后,沉声道:“单看这尸体,便能得出以下结论:第一,这一具尸体除了头颅可以辨认是李园看门家仆谢老头之外,其他的,如身躯、手臂绝不是谢老头所有。而身躯与手臂又不属于同一人,所以,这一具尸体,其实是由三个人的身体部分组成的,你们确定,全部的尸体都在这里?”
张天师回头看其余弟子,众人皆摇头,不知是没找到还是没去找。玄机看得发火,说道:“问问他们,到底是没找还是找不到。”张天师也恨弟子如此不中用,厉声发问,众弟子忙跑出去搜查,倒是一点也不耽误。
玄机问道:“问问老人家,他是如何看出由三人组成现在的尸体,能看出是三人的职业、年纪、性别这些情况来吗?还能,死亡时间呢?”
张天师将问题问过去,忤作道:“根据经验来看,三个人都是男性。身躯的主人年纪在二十岁到二十六岁之间,平日里定没做过体力活,但身体的皮肤又不是十分好,可见家境也不是非常富裕。我检查了他的脊椎骨,发现此人生前定是常常低头视物。以他的这种年纪,家境不富裕,却又不做体力活,常低头视物的,以读书人最有可能。手臂的主人年纪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手臂粗壮,掌中一层厚厚的老茧,看这些茧的分布情况,再加上是左臂,依照一般归类可以推断出主人生前是船夫的可能性很高。老年人的首级,年青人的身体,船夫的手臂,加上这些切口也都是不能相互咬合,所以我肯定这具尸体是由三个人的身体部位组成的,而可以肯定其中两人已死,至于左臂主人,无法做出生死推测。而死亡时间,谢老头可初步定为戌时至亥时这一个时辰之内。身躯与手臂都被生石灰处理过,死亡时间不可确定。”
“这个屋子是凶案现场吗?”
“在没发现另外可疑的地方前,可以这么认为。”
“老人家难道认为此处还不是凶案现场吗?”
“李园是苏州数得上的名园,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只因有闹鬼一说才被荒废下来。只有那谢老头一人看门,但晚上也是要离开的,所以说,整个李园都可视为凶案现场。无论凶手在哪里杀了人,李园之大,人迹全无,凶手可以从容移尸,布置假现场,所以老夫也不太肯定凶案现场的确切所在。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杀死谢老头之人一定打扮的非常恐怖,不然谢老头的脸上就不会有此大于常人惊恐之情,恕老夫开句玩笑话,谢老头怕是见鬼了。而这鬼杀他之时,又快又狠,只用一击便将谢老头给身首分离。”
此时,却听园中远远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不少人跟着惊喝:“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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