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回 【有巢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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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锅开灶,洗菜拔毛,在翟青和陈飏的共同努力下,不多时,烟霞蒸熏的五彩池边便腾起了阵阵肉香。
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也绝对不会知道这一阵肉味,对于两个一天未进食的女性有着如何不输于金玉珠宝的吸引力。还没等陈飏招呼,黄裳和婉儿已然打扮停当,从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里走了出来。
陈飏只看一眼,眼睛就再也无法从那两张如春花般绽放的面庞上挪开了。经过温泉药汤的滋润,多日疲惫的女孩们已经非复来时憔悴的神色,脸蛋上那被温泉浸润出粉扑扑的红晕还未消退,而女孩们的秀眉粉颈却如同被雕饰一新的璞玉般散发着熠熠的光泽。更令人讶异的是,先前由于“为陈子云解毒”事件尴尬得不怎么说话的两人,进了温泉再出来之后,却变得巧笑嫣然,亲密的如同姐妹一般了。
也许这就是女人,你永远都无法摸到她们心底那一根海中针。
婉儿似笑非笑的嗔了目光很不“礼貌”的陈飏一眼,转身对着一旁仍旧在忙活的翟青行了一躬,说道:“小女子先前险些犯下大错,承蒙先生搭救,还没能说声谢谢。小女子在此谢过先生了!”
翟青像个智者,甚至像个神棍,但却又在某些时候像极了乡巴佬。听了婉儿的话,他并没有停下手里不住调和着汤水的汤匙,依旧用那淳朴到家的笑容做出了回应:“什么先生不先生的,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弃了呢,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小女子受教了。”婉儿如此说,陈飏也总算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虽然不知道昨夜里婉儿为什么会突然起了轻生的念头,但是感知力如陈飏,怎么也能感觉出一点与自己解毒那事的联系。若是婉儿因为这个就这么没了,那么陈飏这辈子,无疑又多了一件憾事了。
“来来来,别想那么多,吃饭,吃饭,尝尝我们山里人的手艺吧。”翟青端过汤匙嗅了一嗅,确定火候已经到了,便如同好几年没有见着生人一样,忙不迭招呼陈飏他们过来吃饭。而事实也确乎如此:不咸山除了祭神的高丽人之外,好像翟青他们这样隐迹山林的墨者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其他任何人。
唯有山中之王与他们为伴。
也许这也解释了翟青为什么对初次进山的陈飏一行显得如此的热心——在婉儿寻死的一刹那出现,然后自愿当起了向导,又主动的为陈飏他们生火造饭,现在像是个老农般不停劝着客人们尝尝家里的饭菜。
火池神水做底,再配上独特的虾盐,浓郁的鸡汤里似乎微泛着奇幻的海味。吃饱喝足之后,翟青洗刷了锅碗,再一次吹响了他胸前古怪的骨哨。
“呜………………”
随着哨声响起,远处的苍翠里一阵抖动,紧接着便跳出了先前陈飏所见过的两只老虎中的一只。利牙交错的嘴边伴着一阵腥风,显然刚才丛林深处细碎的响动正是它们与主人一块进食的声音。这一回陈飏看清楚了,矫健的虎背上所困扎的正是一只只紧缚的皮带,显然这里面装着的都是翟青所谓的“山中必备之物”。
果不出所料,翟青将折叠锅釜重新折好,放入了袋子,之后拍拍虎头,老虎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礼节,转身又窜入了深莽的山林中。

一回生二回熟,两个姑娘再次见到野人的“宠物”,也没有昨夜里那么惊怖了。翟青转头笑着说道:“洗浴之后又吃饱喝足,晚上可有精力赶路么?若是你们不想再露宿一晚的话,今夜我们大概可以赶到村里的。”
“好啊!”黄裳听罢第一个叫了出来,陈飏知道,这个从小在句曲山陶弘景庇护下的孩子,定然是不会习惯这样的流利,一定已经怀念起玉晨观的绣榻了。
陈飏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他们便又在“向导”翟青的引领下,离开了这一片只会在奇幻故事里出现的彩色斑斓的火池温泉,朝着暮色低掩的丛林钻了进去。
陈飏有些开始羡慕起翟青了。
有两只老虎做保镖和跟班,这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将是如何拉风的存在?而翟青有了他们,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林间也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安全问题,大东北最恐怖的杀手,独行的人熊是否能斗得过两只东北虎,这也是未知之数呢。
“我们村子的旁边也有一个湖。”翟青似乎觉得一味的赶路也有些无聊,开始闲聊起家常来,“那个湖也像不咸山顶端高句丽人的神池一样,是一个独立于山间的明镜一般的湖泊。关于它,高句丽人也有一个传说呢。”
“是什么样的传说?”黄裳毕竟觉得气闷,当先问了出来。
月光又起。
每到有月的时候,翟青狐样的眸子里都像是会聚焦起青色的光芒,像是古冢间徘徊的磷火一样的光芒。“那是他们神话里三仙女降浴的地方。所以这个湖虽然不大,但是冬无冰,夏无萍,湖底还有泉眼,湖边有的是参天的古松,我们的村子就在松林间。”
“在松林间?”陈飏心里想着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他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一点毛病,松林间如何搭屋住人,难道他们都像鸟一样筑巢?
很不幸的,陈飏猜对了。
在一行四人出现在翟青口中所描绘的湖边时,陈飏眼睛里的景象无疑与当年地底的轩辕冢一样,令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传说华夏的先祖是一个叫做有巢氏的人。他在结绳记事尚且没有出现的远古昊英之世发明了巢居,也就是学鸟儿在树上高筑小窝来躲避洪荒时期多如牛毛的凶猛野兽。他在九嶷山以南的苍梧教人构木为巢,白天采摘橡栗,夜晚栖宿树上。至此,人们用树枝和藤条在高大的树干上建造房屋,房屋的四壁和屋顶都用树枝遮挡得严严实实,既挡风避雨,又可防止禽兽的攻击,人们从此不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事物,就像是把他们带回了那洪荒故事中——那些昏黄的灯火不是来自于地下,而是出现在老松刚劲枝干间一座座高筑的屋檐里。
墨者们将那些高明的近乎奢华的机关巧技化为了云端神奇的屋脊,在天女降临的池畔,与飞鸟为伍。
可惜这些奇迹,将会在一千二百年之后伴随着火山的驿动消弭在历史的大潮里,而陈飏成了唯一一个看过这番景象的现代人。
如果他还能算是个现代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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