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回 【墨者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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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的上午,古老而神秘的不咸山中,一行四人穿越着广褒苍茫的林海,朝着某个“指定地点”进发了。
当先一人身披兽皮,脖子上悬着一串夸张且古拙的兽骨刻坠。蓬乱的头发下,胡子拉碴的瘦脸上镶嵌着一双犹如古墓中老狐一般狡慧幽亮的眸子,粗犷中带着三分诡异的邪气,仿佛山中从远古走来强大的灵媒,身上聚集着无数为虎作势的伥鬼游魂。
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人,凤目下的面庞,苍白中隐现着一丝丝极不自然的潮红,虽然他衣衫褴褛,神情委顿,但是目光却犹如手中曲水流觞的古剑一般犀利和沉静。而少年的身边还并肩走着两个女人,她们不但装扮与这座大山格格不入,而且还非常好看,好看到似乎这一整座万古山林,都成了她们身后淡调的布景。
黄,像那四月里喜人的迎春花一般,淡淡的眸子,淡淡的瞳仁,箭袖短衣捧出的一张小脸犹如映入了画里;白,就是这雪山顶峰亘古不化的冰棱,明艳的大眼,明艳的笑容,与手中的腊杆银枪交相辉映,恍若九天下凡,卓然妙立的征战女神。
毫无疑问,你猜得出来他们是谁。
四月末尾鼓荡的山风不住的拂弄着山中人的衣领,以及女孩们绕在腰际,灰白暗淡的狐裘。翟青转头向着陈飏,依旧是那与他相貌及其不搭调淳朴的笑容:“小兄弟,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是黑风口之下的白龙息,这几十年里我所探知的最好的火池。高虽然已经相差不多,不过此地在不咸山西北,咱们还得翻约莫两个时辰。怎么样,都还支持得住吧?”
山地行路又怎么难得到武人,背后的少男少女们齐齐点头。唯一让陈飏感到困惑的是,起初跟随着翟青的那两只老虎到哪里去了?
莫非那一串串怪异的兽骨中真的潜伏着某种魔咒,让山中之王甘愿臣服为墨者暗夜的侍臣?
它们的目光一定潜藏在红松海洋的角落里,随时等待着墨者的召唤;但是究竟翟青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那也许只有拜入墨门才能够了解了。
于是两个时辰精准的过去之后,在疏落的阳光终于爬升到蓝天的穹顶之时,一行人到达了一个女孩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怪异地点。
这里呼啸的劲风里充斥着滚滚黑石,而黑石之下,却铺陈着无数大如碗口、小有指粗,烟氲蒸腾的泉眼。黑石坡的对面,两峰之间的一个缺口阀门中,一条奇绝的瀑布飞流而下,宛如银河坠落。陈飏略一估计,这瀑布大概有六十多米上下,远在对峰坡上的他们都能够隐约听到嘶吼的水声。
望着两女眼中惊异的闪光,翟青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怎么,没见过吧?这条瀑布从山顶神池的缺口落下,汇入松江,是松江之源。而这里正是我要带你们来疗伤的白龙息,此处方圆几里之内,一共分布着十三处大泉眼,足够你们分开洗浴的了!”
长白山火山群协同五大连池一齐在清朝年间再度崩裂,就连天池的形状也给变过了一圈。此时距离雍正年间还有一千两百多年,长白山温泉还远远不是那个能够煮熟鸡蛋的高热温泉,水温最是宜人。陈飏放眼看去,但见热气腾腾,烟雾袅袅,绚丽的色彩把周围的岩石、沙砾染的金黄、碧蓝、殷红、翠绿,闪烁着五光十色,散发着蒸腾的烟氲,在四围一片红松的海洋和远山皑皑的雪色衬托下,端的如同人间幻境,迷离异常。

泡温泉对于陈飏这个二十一世纪来人来说,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他当即抛下包袱,寻了一处大泉眼,试过水温便扯下身上破烂的长衫,踢掉鞋子滑了进去。蒸腾的水汽犹如一座天然屏障割断了两女的视线,但陈飏仍然听见了一阵掩口的嗤笑。他自然不以为意,知道有翟青这个超级向导在,必然会指点两女去一个绝佳的去处,当即收敛起心神,开始享受这天然的“药浴”来。
火龙真人说的不错,不咸山里的火池素有神水之称,最能够舒筋活血,对于拔除血刀这种败坏气血的余毒来说最具特效。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当陈飏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明显的变化,那些散失的力气,似乎正在逐渐回归了。
肚中传来饿感,而暮色也渐渐的掩袭了过来。陈飏爬出池子,搓净了之前破烂的衣衫当作毛巾来用,然后取出包袱里代表他“白衣浪子”身份的古怪风衣穿了起来。没办法,在这“物资短缺”的山里,他也只好再一次扮起酷男了。
陈飏信得过翟青,这个知道墨子遗迹内容的人必然不是假冒的巨子,但是当陈飏走出五彩的岩砾时,翟青却在一方大石上捣鼓着什么东西。陈飏凝目望去,原来是翟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折叠的锅釜,而旁边赫然摆着几蓬野菜,几只山鸡和半只兀自淌血的羚羊。
对于墨家的手艺,能制作出如此精巧的炊具,陈飏半点都不感到奇怪;但是翟青短时间又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难道墨者的村子就在这温泉左近?在陈飏心下疑惑不已的时候,翟青也已经看到了他,两只狐眼注视着他风衣上这个时代里据无仅有的布扣子问道:“小兄弟,你这衣服倒有些特别……”
“哦,这是江南句曲山的手艺。”陈飏连忙为自己这跨时代的服装设计掩饰道,“翟兄,你这些炊具又是哪来的?”
翟青不无得意的笑道:“我想你该注意到,我那两位朋友身上带了些东西吧?哈哈,不瞒你说,其中大多都是我行于山野间所必备的物件,自然少不了这些做饭的家伙了。喏,除了野菜是我采来之外,其他的野味也都是它们代劳的呢!今夜就由我给你们来一点不咸山的风味吧!”
陈飏听得目瞪口呆,这时候翟青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解开绳子之后露出的是一片灰白色的颗粒。
“盐?”陈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翟青笑着点头。
“可是这大山里,你们是从哪里弄到的食盐?”陈飏心下疑惑,莫非墨者的村子还和山下通商不成?
翟青似乎对陈飏的不知即问十分赞赏,颔首说道:“不咸山里有许多像山顶神池那样的湖,其中生活着一种鳞虾。我们将它们的壳晒干研末之后,即得了这种盐,这可是天底下唯不咸山才有的盐呢,哈哈!”
陈飏面对着翟青的笑容,心中止不住的波涛起伏着。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野外生存的专家,但是跟这些驱策虎豹,晒虾为盐的墨者相比,简直就跟小儿科没什么两样。
一千年山中的隐匿,墨者不但没有消散,他们反而将整座不咸山变成了自己的花园。
一座只属于他们的花园。
墨者的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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