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回 【佳人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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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没好气,跟一块硬石头一样的裳儿师姐,在这大晚上的究竟要跟陈飏说什么?!
陈飏忙不迭回头,却正好迎上了黄裳的眸子。
是夜月舒云淡,薄薄的月光映入黄裳的眼帘,幻起一重清婉的光雾,淡若镶星,映着瞳光似乎还能看见佳人紧咬的粉唇。陈飏不知有多久没与黄裳距离如此近过了,不由得神智微微一晃,却还是黄裳一把扯过了他,两个人缓缓步入了夜色里深如黛墨的红松海洋中。
走了不多时,估计刚好可以不用吵到婉儿,黄裳便亭立在了一株红松之下,朝着陈飏幽幽的转过螓首。一张小脸在狐裘的包裹里,衬着荧荧的月光,便如同荒山古冢间的狐妖魅子,在七分冷漠中竟然还透出三分妖媚来。
陈飏蹑手蹑脚,生怕撞出什么响动,可苦了这大伤初遇的瘦弱身子。正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却不想黄裳却先发了话。
“陈子云,你讨不讨厌我?”语声悠悠,伴着冉冉的清香,可话的内容可着实不怎么浪漫。
陈飏听这一问,莫名其妙,心道我的宝贝师姐你思维也忒跳跃了吧,旋即慌忙否认道:“怎么会?想什么呢……”
说到这里,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几个字又被黄裳打断,“你别提这五年我给你辛苦疗伤的事。这是师傅的吩咐,跟我没关!”
“我……你……这……”黄裳毕竟太了解这个不懂女人心思的楞小子,一下就封死了他的话头,陈飏吃得这么一句,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而她自己,似乎这一个月中都没有今夜的话这么多,紧接着低漠的说道:“陈子云……你就不觉得这五年我和你形同陌路,有些古怪么?”
“我……我以为师姐天生比较酷……”陈飏幸亏抄着一柄吴钩剑,不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黄裳不知道“酷”是什么形容词,闻言用淡淡的瞳光狠狠的白了陈飏一眼,“你每天说什么要报仇雪恨,杀尽胡狗。跟紫缳厮混在一起,由得她惯着你,你可知道我听了多么不耐么!”
这句话却将陈飏的气给说出来了,一双凤目倏地圆睁了开来,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三分,“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拓跋宏派人屠我一家,杀我师傅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
黄裳也睁着一双妙目,直直的瞪住陈飏,一丝也没有悔意;而她狐裘下娇弱的身子竟开始隐隐的战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巨大的情绪。
随后,她颤声说出了一句让陈飏目瞪口呆的话。
“陈子云,若我叫你一声汉狗,你可高兴么!”
“咦?你怎么……”陈飏被黄裳这“大逆不道”的一句话说懵了,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她今夜究竟是想干什么?想来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就在陈飏即将暴走的边缘,黄裳淡如弯月的眸里忽地流出了一抹晶莹,她仿佛也忘记了此刻不远的灌木丛边还睡着一位佳人,声音逐渐在静穆的树影中歇斯底里了起来。
“你以为只有胡人在虐杀汉人?你以为只有你家破人亡?!那好啊,你来杀了我,你杀了我!”
说着,黄裳一把扯去了肩上披着的狐裘,竟把亭曼的身子朝着陈飏投了过来。陈飏见她情绪失控,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连忙扮住黄裳纤弱的肩头慌张的问道:“师姐,你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你别这样,看着我!”

话一出口,黄裳真的停住了挣扎,慢慢的朝着陈飏抬起了头。
陈飏大吃一惊,因为面前佳人眸里漫出的泪水中已经不在是平日的芳漠,而竟似带着一缕凄婉和绝望。
“陈子云,我是氐人!”
陈飏的脑子在黄裳语出的一刻,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他起初到句曲山的时候,便奇怪这个陶弘景的小童子为什么眸子生的特别淡,而且发色也略略显黄,五年来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却怎么都没想到陶弘景竟然收了个氐人女子做童子!
氐是五胡乱华中的一个少数民族,原在中国北部和西部的广大地区游牧。在陈飏这个时候不久之前,他们大量接受汉族文化和生产技术,在西凉地区建立起了仇池国。历史上与谢安争雄,淝水一战百万雄师被谢玄击溃的大帝苻坚就是氐人。可以说,这个民族跟汉人之间,在那个年代实在是有着拆解不开的恩怨。
陈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每日在榻上咬牙切齿的恶毒言语,每一句都深深刺痛着为自己不辞劳苦疗伤的师姐。
黄裳将这个身世的秘密说出来之后,隐忍了五年的凄怨似乎一下子崩盘,泪如雨下的同时,兀自不停的念着:
“你……陈子云,你来了以后……师傅……他便要我忍着你,说你……你一家惨遭魏帝毒手。叫我忍着你,听你抱怨,听你……咒骂……我……”
陈飏心中好似一下子打翻了五味瓶,这五年来点点滴滴的过往,在黄裳滴滴的清泪里一幕一幕的浮上了心头。他真的没有意识到,在自己持剑携美,笑傲江北的时候,他背后那为自己默默医治残臂的佳人,却早已忍受了自己毒骂整整五年!
黄裳此刻已经快哭到了地上,陈飏连忙扯起狐裘把她瘦弱的身子裹住,狠狠的抱在了怀里。
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果然黄裳不断推搡着陈飏,一边还在不住的抽泣,不住的念着。
“你被紫缳惯坏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家人都是怎么……死的……你放我走,你放我走……现在有婉儿陪你了,你放我回句曲山……回句曲山……”
五年,只能望见她背影翩迁,难得一笑的佳人眼下就在自己的怀里,可是这情形,似乎也太惨了点,陈飏一时间欲哭无泪,为什么上天要这样的对自己,好像在不停的跟自己开不可笑的玩笑。
好像的确是这样;因为就在这边陈飏手足无措的时候,不远处他们落脚的那片矮灌木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虎啸。
这可是距今一千五百年前,长白山还是东北虎和人熊的天下。要是先前三个人在一处的时候陈飏自然不怕,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当口上会有老虎来找麻烦?
为什么?!
陈飏不禁一声苦笑,拖着大伤初愈的身子,抱着怀里哭成一团的泪人,朝着婉儿那头急急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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