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我，我就来到了这里。”
黄裳望着他手中木版上奇形怪状的文字，好奇地问道：“萧前辈，为何您不效仿拓拔宏，直接将汉文传授于他们，而非要辛辛苦苦地学苍颉造字呢？”
萧兰陵纵然是在笑，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他缓缓说道：“呵呵，小朋友，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莫要以为拓拔鲜卑今时今日，学汉话，穿汉服，成效卓著，国力空前，这就是好事情。”
说间，萧兰陵凝视着手里的木版，那眼神仿佛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他继续说道：“人世间的诸般事物，往往都有他的两面性。每一个国家，每一个部落，他们的文明都是经过一代一代薪火相传，都具有自身的延续性和独特性。我们汉人，自从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后，虽然往往每朝每代政治灰暗，但无可否认的是，汉人的文明，带有非常强大的集权性和侵略性。他们本来是崇尚自由的草原部落，强行学习了我们的文字，一时裨益，呵呵，不过老夫以为百年之后，他们定然国将不国。”
黄裳似懂非懂，但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陈飏却完全明白萧兰陵话里的意思。匈奴鲜卑这几个族的后事，他还是了解的。在几百年以后，当年不可一世的乱华五胡，全都都湮灭在了历史的车轮印痕之中，不是因为他们粗鄙，也不是因为他们野蛮，是因为他们一整个民族由于学到了汉族的文明，到最后，全部被汉族所同化了。
想到这里，陈飏不觉露出了钦佩的神色。这个小楼之上的老人，他萧瑟的目光竟然已经穿越了时间的大潮，目测到了几百年之后的历史。
“老夫枯坐于此四十年，并非就是无所事事。”萧兰陵接着说道，“老夫每天都在用心体会着这里的生活，这里的风俗，这里的一切。所以老夫现下所要创建的文字，完全是为这个部落而生，文字便是部落，部落便成文明。小朋友，可明白了老夫话中的意思？”
陈飏狠狠地点头，这绝对又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如果说历史都是由伟人书写而成的，那么他就是其中之一；由于他创立的独特文字，这个民族才能在数百年以后悄然崛起，成为灭辽吞汗的不可一世的帝国。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天才，会来到这苍茫的林海间甘受寂寞？难道真是因为他的博爱胸怀？还是……
萧兰陵用他那洞穿人心的眼神笼罩着陈飏，良久，笑道：“人老了，话难免就多了。”
“萧伯伯，干吗说这样的话呢。”一旁持枪而立的公孙婉儿微嗔道。
“呵呵，婉儿。”萧兰陵把手中的木版和刻刀都放到了木桌之上的酒杯旁边，又慢慢地斟上了一杯酒。陈飏可以看出，他的手指异常的修长，也异常的稳定，酒杯和酒盏在空中几乎是保持着一个相对恒定的状态，一丝的颤抖也没有。“有些人，有些事，老夫看着你长大，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跟你提过。今天这两位来自江南的小友，看到他们，似乎勾起了老夫一些往日的情怀，这些事情，你们可愿一听？”
三人不约而同的点头。
萧兰陵浅尝了一口，缓道：“江左萧家，祖上乃是汉代的开国丞相萧何。自他之后，几乎每朝每代，萧家的后人都是文才武略过人之辈，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风流绝代的天才，诗人和武道高手。”说到这里，萧兰陵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便似我与道成一般。”
天才，天才的背后，岂非承受着常人想象不到的痛苦？
那么困扰着这个老人四十年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你们可听说过萧家就章九律？”
“当然了。”黄裳第一个答话道，“现在萧衍叔叔还被称为江左世俗的第一高手。”
萧兰陵摸了摸颔下灰白的胡须，笑道：“老夫知道你师傅陶真人与叔达关系甚好，的确，叔达并没有辜负他的姓氏，他做的很好。”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萧兰陵抬首望了望小楼之外夜色中一望无际的莽原，接着说道，“他不但机略通神，算人无差，功夫亦是如此。”
“当年大汉定国，以他功最高封为‘赞侯’，位次第一，食邑八千户。萧何采摭秦六法，重新制定律令制度，就是我们所说的《就章律》。而他一身旷世的法家绝学，就也用这《就章律》中的九个章节来命名了。这九律与一般武学不同，最擅长远攻，真气运行间，制敌于数丈之外，纵是神兵利器，也奈何不得这就章九律，只有挨打的份，所以世人也便称这门功夫为神通。”
“那究竟是那九种功夫？萧伯伯你说一说嘛。”黄裳和陈飏对此略有所知，但公孙婉儿一北国女子从来没有到过中原，不由就好奇地问道。
萧兰陵笑道：“就章九律神通，分别为‘盗律’破神通，‘贼律’身神通，‘囚律’封神通，‘捕律’擒神通，‘具律’指神通，‘户律’禁神通，‘兴律’声神通，‘厩律’养神通与‘杂律’无相神通。”
公孙婉儿一听这绕口令般的名字，头都晕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兰陵早看到了她童心未泯的可爱样子，接着解释道：“其实很多都是顾名思义，听名字，便能猜出个大概来。这‘盗律’破神通，开门缉盗，以内力为剑为矢，专破外门罡气；‘贼律’身神通，夜行百户，是为轻身功法；‘囚律’封神通，封神捉将，专闭人气血；‘捕律’擒神通，手到擒来，乃是擒龙手绝学；‘具律’指神通，弹指一挥，衣甲尽碎；‘户律’禁神通，闭门锁关，专破诡异步法；‘兴律’声神通，千夫怒喝，震人心神。”
“而这‘厩律’养神通与‘杂律’无相神通，”萧兰陵顿了一顿，道，“一个是内功总决，而另外一个，自萧何之后，居然再没有人能够参透，日子久远，老夫也不能够明白它究竟是何种功夫了。”
公孙婉儿听了轻巧地吐了吐香舌，道：“萧家的功夫真是博大精深啊……”
随后，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道：“婉儿陪伴萧伯伯十余年，为什么从来不曾见你施展过就章九律？”
“呵呵呵……”萧兰陵抚须长笑道，“其实这原因简单不过嘛。”
“因为老夫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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