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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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自然是萧衍大胜,擒下的魏将本来就是汉人,见到萧衍如此神威,也便归顺了大齐。王广之断了几条肋骨,幸好有医国圣手的小徒弟在场,救治一翻自然虽则无碍,不过也少不得要在床榻上修养几个月,一个好端端的平北将军变作了“平躺将军”。
大齐抗击魏国这一次南下的系列战役中,只有萧衍这一场胜仗,其余战线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确,萧衍也许过于独断,沈约也许过于自恋,范家兄弟也许过于疏狂,陶弘景也许过于眼高,但是这些人天生的一副气派和风骨,大江彼岸的胡人就算学一千年也绝对学不来。正是这些人,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撑起了南方汉家的一方屋檐。
在萧衍奋战的这两天里,陈飏已经彻底把两个人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甚至于有一种不知道是我侵占了你还是你同化了我的感觉,因为陈飏自从进入了这个小身体以后,看着身旁为他操劳忧心的父母俩,渐渐的整个人都有了生气,而不是原来那个冷冰冰的杀戮机器了。特别是那一天王筝看到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嚷着要吃东西的时候一把把他搂进怀里连声说“太好了”的时候,虽然他被狠狠地压在母亲温软的胸膛上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心底却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和热,似乎这个就是他久违了的叫做幸福的东西。
你知道什么是幸福么?
你知道对于一个六岁开始就进行这暗无天日的训练,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跆拳道黑带的孩子来说,幸福的定义是什么么?
在王筝怀里的时候,陈飏心中甚至电光火石地浮现出了那样的念头,我这一辈子,就这样吧……
但是命运告诉他的答案是不可能!他铁与霹雳一般的性格,早已经注定了无论身在何时何地,都永远是那第一个在危难时刻站出来用自己的身躯保卫身后的女人和土地的男人。
陈飏不停审视着自己的身体,每天都苦笑不已。男孩子大多像娘,这个瘦瘦的男孩的眉目间居然和原来的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也是一双丹凤眼,却没有那般的凌厉绝杀,反倒跟王筝一样显出三分温柔来,一身皮肉也跟妈妈一般特别白净。但是对于陈飏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丑男,甚至可以接受自己是个黑人,可每当自己掰一掰那僵硬的关节,动一动那无力的小胳膊小腿,想到自己原来在这个年纪上已经是跆拳道黑带,自己那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柔术,简直就想拿块豆腐撞死算了。幸亏原来小陈庆之还算活泼,没给自己老爹教成书呆子,时不时地还和邻家的小沐桑邑去踢球,筋骨尚算得活络,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二次归天了。
更要命的是他老爹每每有空闲就会来指导自己读些诗经尚书之类的古文,每天都弄的陈飏十个头有九个大。幸亏他接收了小陈庆之脑子里的存储信息,不然就凭他这个半文盲,立刻便要给陈煜看出破绽。要知道陈飏上辈子在古书里就认识一本孙子兵法,甚至能够倒背如流,至于其他的……咳咳。
于是,陈飏每天最重要的事除了入夜以后偷偷地做一些恢复性的肌肉练习以外,就是平时趁老爹不在找外面的一群小伙伴踢蹴鞠。陈飏经过“记忆解读”,知道与自己最要好的邻居沐家的小姐姐沐桑邑。甚至在自己昏迷惊醒的那一天,他还注意到有个小小的身影趴在自家的门缝儿上眼带关切地张望。
沐桑邑比小陈庆之大个一两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飏都觉得她甚至比自己这个转世的超人的心理年龄都来得大,一张瓜子小脸上除了大伙玩闹的时候露出一些些的快乐,平日里就是一派淡漠冷清,仿佛心里有说不完的心事,却有没有人能够倾听。
这一天,小伙伴们踢完球,准备各自回家。陈飏拣回自家的蹴鞠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有人拉着自己的衣角。回头一望,不是别人,正是沐家小姐姐。

“小云……时间还早吧……你陪我坐一会好么。”
陈飏心中一震,抬头看的时候,正迎上沐桑邑那双清澈但是饱含了哀伤的眼睛。
沐桑邑。人如其名,虽然只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但端的是个美人坯子,瘦瘦的瓜子脸上嵌着的是如水般温柔的眼神,好似江南三月里那植满桑树的小城中,沐浴在醉人暖风里的游人才子口中数不尽的迷人的故事。但是这个时候她,这些故事仿佛被人贴上了凄婉的伏笔,每一根长长的睫毛下都闪动着悲剧的颜色。
“沐姐姐……你……”
“小云,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被雷惊了不醒人事,我简直吓死了。”沐桑邑嘴里说着,一边拉着陈飏坐到街口的老槐下面,也不避忌那一地的残枝败叶。陈飏才发现她穿着一身粗布针线的衣裙,但是她仿佛和这一身服饰一起融入了画里,这江南平民女子的装扮便是她独特夺目的气质,这一身粗布衣衫就是她瑰丽的凤袍锦衣。
“小云,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那一刻我好怕,怕你再也……我就连一个平日里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陈飏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儿,转头问道:“对了姐姐,那天我醒来的时候还看到你来着,你是不是一直都趴在我家门口啊?怎么也不回去吃饭?”
“恩……我是的……我没回去……因为家里是我做饭呢。”
陈飏正想询问,只听见沐桑邑接着说道:“小云,你起来之后,好象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心里无忧无虑的人儿了,你眼睛里突然多了好些神采,……还有些怕人,我有时候都不敢看你。我想你可能长大了……”
陈飏一听急了:自己爸爸都没看出什么漏子,可别被一个小姑娘捅破关系来,立刻就想反驳,谁知道沐桑邑只是自顾自在那里说话,根本不理他。
“小云,你不知道,我娘在我两岁上就没了。她是被一群强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给抢走了,那天以后,再也没有消息。”
“我的爹爹,他本来是个会功夫的。谁知道年轻的时候好勇斗狠,伤了地方上一个公子哥儿,被我爷爷抓回来挑断了腿筋,才算息事宁人,而他从此也再也不能跟别人动手了。”
“娘被人抢了以后,他就像失了魂一样,再也不管事了。有的时候入夜了,就会抱着被子闷声哭泣,他以为我不知道……”
“小云,这些事……”
沐桑邑说到这里,陈飏蓦地觉得这两天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重新被点燃了。刹那间,一股惊天的煞气从他的背心喷涌而出。
沐桑邑说着家事的时候已经是俏目含泪,此刻看到陈飏忽地气质大变,泪水不由地就从面庞上划落,“小云,你没事吧,你又怎么了?”
陈飏听着耳边的一席话语,想到的却是自己在最后关头也没有保全顾小月的性命。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痛苦的人痛苦的事,而这一切的因由,却都是起自肇事者那一己私欲!
陈飏突然伸出小手捧住沐桑邑清瘦的小脸,一字一句的沉声说道:“沐姐姐,你听好了,我虽然少不更事,但是对于我这个人来说,只有我身边的人得到了快乐,我才会感到快乐。我明天就去学功夫,就算我走到天涯海角,也帮你把你娘亲的消息带回来!”
“姐姐,你记住,说这些话的人,名字叫陈庆之!”
沐桑邑想到自己幼年便经历的那些旁人无法想象的凄苦,再也制止不住那夺眶而出的泪水,一头扎进陈飏瘦小的胸膛。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株老槐,和树下相拥的两个小小的人儿。
秋风又起了。传说秋风扫落叶,能扫尽天下一岁的悲凉。
但这一刻的秋风,却在不经意间把陈飏和这个芳漠女子离奇的一生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青梅竹马。陈飏和沐桑邑的青梅竹马,就是手中那触感凉薄的衣衫和一树换季的落木,漫天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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