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驿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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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小小又一次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手机叫,不过这回好象特别大声。等小小挣扎着找到手机,发现林萧朱灵也在做同样的事。她们同时拿起了手机互相问了一句“着火了?”又同时对着手机“喂”了一声,然后同时咒骂出声,三人得到的信息一模一样,“小小八点出团”。
桌上的闹钟指向六点一刻,林萧和朱灵又同时倒了下去,小小却奔向了洗手间。干呕一阵后,小小只觉得全世界的苍蝇都在绕着自己的头飞。昨晚真是丢脸到家了,小小酒量是出了名的,可她到现在还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七点小小已经到了约定的集合出发地点,昨天见面的网吧门口。导游守则第一条:“永远比客人早到半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和上厕所。”小小就近找了一间店叫了一碗面,却怎么也吃不下,只觉得胃里似乎空荡荡,却又好象装了三斤茅台;脑袋里似乎也空荡荡,却又好象装了一个人,一个越想就越觉得空荡荡的人。
安徒生如果能活到现在,就会明白白马王子已经不吃香了,应该改写白马王爷。在这个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代,传统的婚姻爱情道德伦理价值观迅速崩溃,而新的理念就是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但又任何规律都适用。小小以及身边的女孩子就不止一次地迷恋上三十岁以上的男人,但无一例外的发现这些男人的出色原来要归功于他们另一半的栽培。不过这些男人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倾诉衷肠的机会,只是大多点到为止,因为越是成熟迷人有风度的男人就越明白,虽然家花没有野花香,但路边的野花最好不要采,因为不可能白采。如果是一朵蒲公英还好,只想借你的清风上青云,如果是野玫瑰那就会刺手,要是朵罂粟只怕会万劫不复,就算是纯情型没准也会说野百合也有春天。
昨晚送小小回家的男人叶平就正是这种时下都市女孩心中的新贵。世界五百强公司部门经理的位子,两百平米的房子,偶尔换一换的车子,一米八的个子,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绝对过得去的英文,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旅行社的女孩子们一见到他就有“我想有个家”的感觉,因为他似乎随时都在发出“我让你依靠”的召唤。不过他有一个全世界最温柔贤慧的夫人和一个将来很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所以女孩子们只寄望于和他谈谈心。而自从他偶然在旅行社前台票务那里买机票遇到小小后,女孩子们就知道他的谈心时间也已有了专属。
也就是昨天晚上小小再次和他谈心,但这次小小觉得自己真的是需要一个人来谈谈。她和林萧、朱灵都是外地留武汉的大学生,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亲人,跟所有不能免俗的凡人一样,她们需要寄托。林萧因此而成了一个赚钱迷,朱灵也成为工作狂,可是小小却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的工作表现不比林萧朱灵差,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走林萧或者朱灵的路,但是如果敢问自己的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肯定是没错,问题是会通向哪里。
这个问题说小不小甚至可以哲学化,所以昨晚酒入愁肠难免醉得快了那么一点点。小小隐约回忆起似乎仿佛好像应该发生过拥抱和热吻,但是绝对没有其他,因为自己醒来是在自己床上而不是陌生的地方。征服一个大众情人虽然很有成就感,但这一切发生在酒后,那就有几分不真实。虽然酒后吐真情但酒也可以乱性。三峡之旅回来再说吧。
七点半,小小回到网吧门口,让她松一口气的是车已经来了,但接着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的是行李。来的人不多,行李却很可观。小小虽然是出了名的数学白痴,这时也早已在心里算开了:“25座车,21+1人团,剩下3个位子和2排小行李架放行李…”小小从哥德巴赫猜想到华罗庚统筹算法再到阿基米德定律转了一遍,似乎哪个也不能帮助她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她只好叹一口气,走去和司机搞好关系。导游守则第二条;“导游和司机是亲密的阶级兄弟。”最常用的睦邻政策是和亲,当然不是嫁给他们,而是认他们做干叔干哥干爸爸。
理论和事实往往有很大差距,这句话含金量相当高。明明理论上不可能装下的行李居然最后都装上了车,这也说明,任何事都是有弹性浮动的。只是完成这一任务的过程颇可观,路人都把他们当成了搬家公司。小小看表,已经八点一刻,可是清点人数却发现还有一个人没到。出发迟到就意味着午饭迟到,午饭迟到就意味着参观三峡工地迟到,接着是晚饭迟到,然后可能赶不上船……小小急的想晕倒,然后从此告别这种高级保姆兼家教的角色。她早就该想到,除了日本人没有老外会在旅游时准时。
一想到日本人小小马上想到了Kevin,然后发现他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子,旁边的空位上正放着自己的背包。小小尽量语气平和的问:”还有一个去哪了?”Kevin的表情似乎很惊异:“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负责的吗?”小小恨不得揪起他的衣领。“上帝,我只对自己负责,他们也一样。”小小后悔自己问错了问题,以前她的一个澳洲客人在下船时居然把太太丢了,那时她就认为澳洲男人是没有责任感的猪。

八点半了,小小觉得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时一个高大沉默的亚裔男孩走上了车,表情象是来参加追悼会。行李倒不多,手里还拿着一块鲜艳的香芋蛋糕。小小想起了自己那碗未动的面,心里的不平衡到了极点。但她随即想起了导游守则第三条:“客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于是她只有淡淡的对司机说:“出发。”
小小是个绝对的势利眼,对待内外宾的态度泾渭分明。如果是中国人,从一开车的问候语和例行公事的天气预报开始,她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完全可以撰写一本《从徐志摩到余秋雨》;而面对老外就变成了黑人牙膏:黑着一张脸,挤一下出一点,有问必答,其余时候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天知道小小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她在告别她的第一个团队时,那个日本领队握着她的手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导游,我将终身难忘。”但随着与老外的接触越来越多,小小发现,与历史过于悠久的中国人相比,老外身上确实有一层让人目眩神迷的光圈,但如果你试图接近光圈下真实的**就会发现,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已经烙上了中国印,那种文化冲击发生在短短的旅途中,往往让小小欲哭无泪。如果对欧美游客讲解三峡简直是对牛弹琴,中国人和日本人对于每一块石头的名称和掌故都入迷,仿佛这样才没白花钱请导游,而欧洲人会说美丽的景色他们自己懂得欣赏,美国人则会耸耸肩:“天啊,中国的石头不是象老虎就是象狮子,再不就是等丈夫的女人,她们为什么总是在等待呢?”
因此小小一如既往地对车里的沉闷无动于衷。到了三峡她当然必须讲解,现在能闭嘴就闭嘴。她游离的眼光扫向四周。由于她坐在第一排,只能看见Kevin和隔着一条过道的另外两个学生。其中一个是典型的日本女孩直美,小巧玲珑的个子,平滑的瓜子脸,淡金色的皮肤,一双细细弯弯的眼睛,虽然不算顶漂亮,却很吸引人。那个男孩子却高高大大,瘦削的身材,白皙的脸上有一双温和纯真的蓝眼睛,让小小想到羊羔和圣婴。“他多大?”小小知道这群人年龄在二十岁到二十四岁之间,但这个男孩子怎么看也只有十六岁的样子。她又向后扫了一眼,大多数人大概不习惯这么早起,正在补觉。她于是松了一口气。
“你做导游多久了?”一个声音从小小背后传来。小小机械的回答:“一年。”说完她才回过头。是那个迟到的亚洲男孩。他看小小回过头便又问了一句:“在武汉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唱歌跳舞泡吧。”其实小小只能躺在床上吃零食看小说,因为她太累。不过客人胡乱问她也胡乱答也不是第一次了,免得解释更多。
“回武汉后我能请你吃饭吗?”这种要求对小小已是家常便饭,于是她照例答应。男孩似乎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低头陷入了沉思。
小小回过头来,却见那个十六岁男孩右手比了一个六的手势问道:“这是几?”“六。”“不对,是二。不信,你看。”他将翘起的拇指和小指在小小眼前晃动,脸上绽开得意的笑。小小一愣,随即也比了一个六:“这是几?”“二。”“不对,是八。”小小把手一翻,看上去就象一个“八”。两人都笑了,小小边笑边侧头看他,他也好象有了默契:“我是Andy。”
晚上八点,小小站在船头看着脉脉的流水发呆。所有人已经进入二等舱,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了。她记起就是七天前,她也是站在这船头,穿着这身衣服,心里想的是一头跳进这江水里然后游回武汉去。自己带着一格英国家庭团,可是在上船前不知怎么被两个惯盗盯上了,勾结了船上的服务员住进了导游舱,瞄准了小小装满团费的皮夹子。幸好小小和船上的保安很熟,上船就找保安聊天,对保安抱怨导游舱里住着的两个男人根本不象导游,保安警惕地进舱查看了一番,迅速将小小转移到了大幅舱。
那晚她睡不着,就曾经这样站在船头发呆。江水在月光之下看来清澈柔和,象一幅锦缎,偶尔的褶皱都是平滑柔腻的。在夏天看到长江的人只能看到它的浑浊和巨浪,一位老外曾戏称长江为咖啡河,因为它的颜色就象加了伴侣的咖啡。可是到了春天和冬天,江水就会象脱茧的蝶一样现出亮丽,让小小有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感觉。小小的思绪一时飘得很远。就在这条江上,她来来回回已经不知多少趟,可是还没等她来得急积攒情绪伤春悲秋,一股不良的预感已经笼罩了她的全身:她看见自己的两个男客人抬着四箱啤酒和几瓶白酒上了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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