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钟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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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银色枪头旋戳过来,几只铁蔷薇藤却在身后破土偷袭,同时皇甫归在头顶击掌而下。银枪旋得疯狂,策策带风。北斗双手合十按决,轰然筑起四匹聚顶岩墙,将身体严密包围。只见坚实的岩墙挡住的,竟是银枪周围偷偷飘来的肉眼不可见的万支无银细针——这才是坚硬的四匹岩墙真正要挡住的东西。刚才那银枪惹煞人眼,铁蔷薇再疯狂,竟也是“明修栈道”。可是已经被北斗识破。
无银细针,万支齐发,带着术者的执念猛烈无比,所过者玉石俱焚。北斗的岩墙只是缓针之计,真正要做的偷得毫厘时间开启阻挡无银的术。
忽有另外的铁藤从脚下偷袭,电般铰住北斗的双手双脚。铁藤韧软,虽然在狭小的闭室中无法摆脱——但这雕虫小技,高超的修罗术使出来并不需要手脚的,北斗并不在意。
然而无垠细针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破墙而出。在无银细针残猛的硬扎下,岩墙应该轰然倒塌才对,可是岩墙竟纹丝不动。
在这毫微的瞬间,危机已经随着北斗的预料到来了:刚才那只飞旋的银枪枪头断了一断,竟穿过了岩墙,又神奇地接上,以原速向颈部飞刺!
跃过空间以原状态继续存在——修罗秘术『移空接物』。
原来看不见的无银细针才是真正的“栈道”,最初的银枪才是最后的武器……
皇甫归怎么会使用修罗幻神的不传秘术,他已经无暇去想。
银色枪跃墙疾速戳来,而狭小的岩墙密室是自己亲手造的,坚硬的程度可想而知。他的四肢也已经被坚韧的铁藤绞住,无法行动。他已经成了无法逃脱的笼中之鸟。
飞旋的枪头在靠近北斗脖子半厘的地方陡然停住!岩墙坍塌,北斗抬头,看见一张浅浅微笑的脸。
皇甫归淡淡吐出四个字:“胜负已分。”
北斗的神情竟然静如湖水,甚至静得带点悠闲。只听他不动声色地回了两字:“是吗?”
话音刚落,枪头竟碎成一片一片,哗啦啦掉了一地,断面处平滑无比,人影可鉴。铁藤亦纷纷掉落,断处也是齐齐的截面。
皇甫归惶然,瞬间抽身而退!并疾速烧起昧火火种,以团团昧火之光,紊乱光之术。
那是『光之弱刃』——非常罕见的光之技能。光芒在光之徒的指导下聚集,光子致密排列却薄至微毫,所割切的物质断面就像光芒本身一般光滑。这套修罗术带有“极限”的属性,不可能再有超越,被称为“极限秘术”。若不是闪得快,他的身体可能已经像豆腐一样被割成一块一块的了。并且幸运的是,还好弱刃的范围不大,不知是不是北斗手下留情了,不然他已经死无全尸。
而刚刚从死神嘴里捡回一条性命的皇甫归,却顾虑着另一件事情。
『光之弱刃』是非常难启动的术,不仅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巨大的能量,而且对施术者本身也会造成同样的伤害,所以施术者会事先防御它。通常来讲,防御同样属性的技能,需要与此技能同样多的时间与能量。也就是说,在银枪抵住北斗脖子的那点时间,北斗使出了双倍的弱刃。
皇甫归一言不发,一记伸缩云锤拖着锁链哗啦啦投掷过去,却“铮”地一声,被陡然抽出的袖里狐刀生生挡住。从兵刃交击时发出的振鸣声中,皇甫归明显感到对方的力气不支。
结界有对同属性的术有增幅作用,北斗即使使出了『光之弱刃』,也没有利用结界的共鸣——果然如此。
结界,是由魂而生。如果不与自己的结界呼应,就是没有使出全力。对皇甫归来说,这简直是一种不尊重的行为。但他仍然一声不吭,持续发出致命的攻击,似乎要把它逼出来为止!
北斗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细细地喘气。
恶斗之下,皇甫归终于成功地将北斗掀在了地上。他举步上前,俯视倒在地上的男人,犹有礼貌地说:“大人啊,您是在轻视我吗?”为什么不利用结界——这后半句并未问出。
北斗的神情竟然带着轻蔑,说:“脱缰野马,怎会了解天神的重负?”
皇甫归并不动怒,却柔和地问:“那,您还要打下去么?”
从发丝间投射出来的银色目光是不服输的。
北斗是至高至善的王,是普扶众生的医生,万人敬仰,妇孺皆知。那双手,毕竟只是一双救死扶伤的手。千年的寿命又如何,高贵的王者又如何?战斗从来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北斗开了口,却说了另外的话:“沉寂了千年的华丽,你想看吗?”
皇甫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北斗又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资格。只是你看过之后,却再也不能在别人面前炫耀了。”
“是什么?”
北斗淡淡地说:“你可要站好了。”
说完单膝跪地,双手按地,罡风吹起。这罡风带着猛烈的寒气,不同平常。北斗白色的大衣鼓鼓飞扯,长长的金发亦不同往日乱舞,而是向后直飞。忽然大地摇撼,隆隆之中土塌地陷,尘土间缓缓升起一块硕大的白色——冰……冰山!地动天摇,巨大的冰山在分崩离析的地表缓缓托出,皇甫归几欲站立不稳。

寒气急至,空气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皇甫归急忙施术护身。
控冰术是北斗的拿手好戏。银川联盟的万里冰川,纵它是由云霄坠下,纵它是天堑鬼壑,在北斗面前均俯首称臣。
伟岸的冰山压毁了整座天枢宫,四处充满茫茫的白色。冰山之间隆隆地挤压,发出金属性质的帛裂之声,压出丝丝裂纹,裂纹尖叫着向更坚硬处延伸,裂成尖锐利刃。
地面渐渐趋于平缓,冰山渐渐安静,唯剩下几块碎冰浮于半空,余震未尽似的,缓缓游移。
——这是一个由巨大冰块包围的冰晶世界。在头顶透明且特有的浑浊的光之结界的笼罩下,冰晶的棱角之间互相传递着着微弱的白光,忽明忽暗,散发着诡异。
是多么难得一见的美景。然而在皇甫归看来,浮于空中的巨大冰刃犹如根根利剑,狰狞恐怖,无疑是一个华丽的坟场。
很不妙。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皇甫归完全不知。
北斗金色的头发似乎变成银白,似乎比先前更长了一些,而华贵的白衣竟显得更完好无暇。
他说:“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皇甫归立即反问:“我不走。你怎么杀我?”
北斗把右手按在左手的手腕上。探入金纹边的雪白袖口,攫住腕间的黑色,一圈一圈地,解开了缠在左手手腕的锦帛。
“我打不过你,但我不会把夏姒交给你。该怎么办呢?”
皇甫归的思想差点没反应过来。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打一场,而真的是为了夏姒么。
死亡之光被封印之后,近千年来,再也没有谁目睹过死亡之光的风采。有幸见过那华丽的,只有一个去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五米之外的北方之王。
可是北斗神色冷静,他自己也十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皇甫归小心翼翼地劝道:“请您不要这样。”
可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看来不理解实情的是皇甫归自己,毕竟那只左手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皇甫归说:“除非您把夏姒还给我,否则我不会离开。”
北斗指名道姓:“皇甫归,还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要人。”
这种口气,骄傲得很。长期高贵舒适的生活,千百年来蜗居斗室,没有什么消磨不掉的。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要人么?一个天极修罗,竟然曝露出这种情绪。
“你还在考虑什么?我已经答应放你一命了。”仿佛有谁在求他放他一命似的。
皇甫归静站着,缓缓道:“您不妨撕开吧。”
北斗黯淡的双眼微微颤抖了一下。皇甫归捕捉到这一点,稍微提高了声音,重复地说道:“您不妨撕开啊。”
一阵沉默之后,北斗闭了眼。
在睁开眼的时候,像宣布皇甫归的遗言似的,轻轻念道:“井底之蛙,死有余辜。”
在那么一瞬,是否真的想过逃跑?皇甫归不知道。
这个时候,飘来了钟声。
悠远,缓慢,浑厚。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乎跨越千山万水,然后穿过结界,最后贯穿了脑袋。
北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然他本是不爱动的人,但这种纹丝不动的僵硬,与平时沉默寡言的伫立完全不同。
钟声……皇甫归也听见了。这是天权教的钟声,他记得天枢宫的东面有一座教堂。
北斗垂下了双手。
他的眼光黯淡下去。
然后,冰山一层一层地隐去。
耳畔传来细细的尖锐的叫声,这是结界撤去的声音。
除去结界特有的那种膜质,外面的世界真是无比清晰。
钟声也变得真实而又清晰了,犹如出山泉水一般荡漾入耳——还是真实的世界让人更有感觉。
天枢宫完好如初,雪白的华墙上大钟的细指针已经指向正午十二点。北斗的白发与银眼的外形已恢复本来状态。一个青黛长斜裙的女子拾起桌子脚边的发簪,隔着两米的距离站在北斗身后。
皇甫归不做任何表示,只等北斗开口。
没有任何前奏的,北斗说道:“从你站的地方算起,往东偏北三十七度的方向去三百零四米,向下去五十一米,是一间乌锦房,夏姒就在那里。你带她走吧。”
皇甫归按当地的礼仪做了一个表示感谢的鞠躬姿势,说:“谢谢您。”
在天枢宫的东南方向,是著名的圣音教堂,性质是天权教。教堂周身黑红,年代久远,那巍峨挺拔的气势,似乎要压下西北方相去五公里的黑白天枢宫。
这天是三月十五日,星期天,声闻降福之日。信徒们会来祈福,有的还带来了接受初启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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