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形师穿了大衣，道：“请带路。”
行路中，曲水叹道：“……这也太离谱了。”
“看来她们对她的印象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一头齐腰的黑发。”
“有的人一点个性都没有，就这么陷落在人群中。”
“或许。”
说着转入一条绿影蓬蓬的路。一座朱红的楼阁像陡然从地底冒出一般静静的横在眼前。它娴静的姿态
“你说，这女人找我们有什么事？”
“希望是为了送客。”
“我猜她应该问她主人的事。”
“如果这样，我们回避就是了。”
玉儿穿过绿盖林，步入朱楼，只见大堂两侧静静地站着两排侍女，左右各三人。上面五步台阶后又是平地，一帘竹帐隔障了视线，竹帘左边又有一人，便是小莹。方才领路的侍女拾阶步去，转入竹帘后，悄声说了什么，看来娘娘就在竹帘之后了。
傀形师听见一声苍老的“嗯”。
玉儿遣走了台下的六人，然后收起了竹帘，却还有一道薄薄的白帐。
呈现在傀形师眼前的，却是一个衰老的老婆婆。斜躺在软塌上，身体万般枯瘦，仿佛年久失修的頹墙，一碰便会刷刷地掉成灰土。
然而两人均知道，眼前的婆婆便是方才的美女朱檀。
她缓慢地坐起来，那吃力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害怕，若是吹起一阵小风，必定将她吹成一堆散骨。
朱檀缓缓说道：“很抱歉，让两位看见老身这副模样。”
狐偃道：“年轻与年老同出一辙，无分优劣。”
朱檀挺了挺背，皱纹退去了一些，人也变得有些生气。道：“两位已经忙完了罢。”
“已经顺利完工。”
“能给老身看看么？”
“虽然可以，但不能看太久。”
朱檀点点头。
展开画卷，朱檀一眼望去，浑浊的眼神像捕捉到了什么精灵似的亮了，望眼欲穿地细读着画中人，良久。朱檀微微点头道：“是了，就是这副模样……”然后对傀形师说：“画得真好。”
两人收下赞许。
朱檀道：“刚才我使劲地回想，不仅连夏姒的容颜忘得一干二净，连我的小姐的容颜，我身边的侍女的容颜，都一概忘了。回来照镜，也不知镜中那女人是谁。直到恢复本来面貌，才终于看见真正的自己。可是除了自己，其它人也一概没想起来。老身视线浑浊，也看不见眼前的人，像瞎子一般。老身想，若能再看一眼夏姒，说不定有些好转。”停顿稍许，又说道：“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容颜又重现在眼前，才觉得这世界上，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清晰了。”
狐偃道：“清晰与浑浊，也无甚差别。”
朱檀道：“若只老身一人，老身也不会计较个中差异。只是小姐把紫微宫托付给老身，一百年来，老身已分不清一日与一年，究竟孰长孰短。”
狐偃道：“我两百有余，却只觉一天。黑夜远远没有到来，也看不到再次的红日东升。”
朱檀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只在人间。一入修罗道，便不该有此感慨。”
狐偃道：“时间总在流失。倒是这画儿，是不能再放了。”
朱檀微笑着点点头。
“已是晌午，两位留下来吃午饭么？”
狐偃道：“傀技一职的规定，是不允许在客人家做其它的事情的。”
“那么，为老身画颜如何？”
狐偃拒绝道：“恐怕不行。”
“莫非不愿近视老身的丑陋。”
“不，您很美。”
“那是？”
“娘娘您本来就拥有绝世容颜，何要羡顾其他？”
朱檀笑道：“大人误会了。老身并非羡顾其它，只是每每复原一次，再还原的时候，不再如先前年轻。”此时朱檀已经变成三十少妇。
狐偃道：“即使只是修复，价格也是很大的。”
朱檀道：“千金难买寸光阴，老身明白。”
“那好吧。”狐偃手指一转，一只银色的细刀已然在握，“请您平躺下来。”
狐偃没有像方才脱下大衣和翻开箱子，只直接踏上榻前，在边缘坐了。
朱檀已经乖乖躺好，狐偃俯下身来，仔细端详那脸，两人距离不过一指。朱檀悄然睁了眼睛，恐怕是想近距离地看看那张奇异的俊美。狐偃轻轻帮她合上，手指滑过脸庞，感受弧度与柔度。从眉心到唇瓣，腮下从耳后，均轻轻抚过。狐偃指端莹白如玉，想是特别冰凉，可也不比那指间银白的刀具来得冰凉。细小奇特的刀具像藏在指缝一般，忽地闪现，轻轻描过黛眉，手指一转，忽地换了另外一只，细致地勾过眉尖。
不知何时，朱檀眼角忽然淌下了两滴眼泪。狐偃默不做声地帮她擦了。朱檀呼吸却愈发平静淡然。
三十分钟之后，虽然朱檀脸上出现很多暗黄的异物，焕然的年轻在异物的掩盖下隐约可见。狐偃向黄衫侍女吩咐道：“去打一盆冷水来。”
小莹端来水盆的时候，傀形师已经站起身。
狐偃道：“仔细洗过脸之后，便可照镜。”
朱檀洗罢了脸，却并未照镜。向傀形师表示了感谢，并交代了费用的事情。
然后，傀形师辞去。
行入楠桦路，曲水说道：“朱檀怕是命不久了。”
“是吗？”
“虽然容光焕发，但也撑不了几时。”
狐偃道：“无关我事。”
两人并肩朝双轨车站走去，就像来时一般。
狐偃与曲水再次出现是在很多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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