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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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暗夜
成都人民南路一家宾馆的客房内,一柄电视遥控器似飞梭一般在空中窜来窜,一道人影跟在遥控器之后,瞬来倏去。
从角落里捡起遥控器,天颖无奈苦笑,仰脸长叹:“已经三百次了,哎,为什么就不成成功一次呢?”
客房大小尚可,五十多平方的样子,对角线有九米左右。房间内的电视机、电脑、桌子、椅子、沙发,被褥,还有供客人挑选的饮料,被胡乱的摆在地上。
天颖微闭双眼,三百次失败经验足以让他总结很多心得。
遥控器从房间对角抛出,在空中将划出一道抛物线,从离手到落地,力道控制得当的话,时间差将在一秒以上。以天颖现在的身法,跨过脚下这些障碍不算难事,只是在一秒钟内,扩过这些障碍,还要完美地接到遥控器,自家速度总差了那么一点。
沉吟半晌,天颖手臂微动,遥控器再次脱手而出。电光火石之间,一身风影闪过,遥控器如在讥笑天颖太不自量力一般,噗的一声,落在墙角的被褥上。天颖弯腰海底捞月,手指离着遥控器还有寸许。
又是失败,天颖有些气馁。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天颖反复思量自己刚才走的每一步。以摇光启,以天枢终,摇光、玉衡、天权、天璇、天枢,五步为实,开阳、天玑,两步为虚,虚实结合,虚中可实,实中化虚,以天权为机杼,周而复始。
步伐没有错,细节也只有一点点偏差——奔行中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道残影。房间对角为九米,也恰是走完七步所需尺寸,为何每次均差寸许?
天颖不由得黯然神伤,难道是自己悟性不足,对身法的理解有偏差?
“何年何月,才能得偿所望?”天颖一声长叹,苦笑也罢,气馁也好,每夜千次训练,这是天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今夜才失败三百余次而已,天颖心底仍有一丝不甘,尚有七百次呢,只要成功一次,那就是后发先至的境界啊。
遥控器又在空中飞来飞去,失败的滋味又一次次折磨天颖的身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追踪他的那四个黑衣大汉自以为碰到了神人,可是谁又能知道神人无限风光背后,是如此多失败磨难。
天颖修炼的身法叫七衍步,创这个步法的人,是个道长。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清静无为是中国最古老道教追求的基本理念。这个道长偏偏有股痴尽,求道数年,便将三千道藏细细通读。道长平素里也无他事,修行之余,以观星测象演算阵法为副业。而北斗七星阵,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阵法,有七七四十九般变化,奈何古籍难存,传到道长那个年代,仅余三十八变。这一日,演习阵法正到兴处,却遇到残卷,道长心念悲恸,不由得痴劲发作,欲凭一己之力将阵法完善。
古人余荫,后人纳凉。
道长的武艺虽是极为稀松,理论及演算水准却相当高明,短短数年光阴,便推演出了十变。唯独最后一变,极为繁复,道长推演数月,仍无法圆转如一。
这一日,道长又在推演最后一变,自摇光至天枢,复又从天枢归于摇光,一步一算,脚底自是小心翼翼,极怕错了方位坏了阵法变化。从日出到日暮,不知不觉,竟然数日已过,道长只是凡人,数日不吃不喝,体力早已消耗得一干二净。瘦骨嶙峋的模样,天见犹怜,只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原本数月不可得的最后一变竟在瞬间被推演出来。
阵法终成,道长大喜大悲之间,直奔室外而去,脚底踉跄,步伐虚浮,哪知竟越走越快。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道长日常只是小心翼翼推演阵法变法,此番却随意而为,暗合天道循环至理,他身子如同飞了一般,眨眼功夫,已从石室奔到同门师兄弟的修行之处。
如此迅捷身法,道长自己亦被骇的不轻,只是他不习武艺,也不明白如此身法有何大用。好在道长有个怪癖,一旦对阵法或者天道有所领悟,便顺手记在日常所读的道藏之中。后来道长仙逝,这卷道藏便被埋在了石室之中。
明朝年间,道士宋天太游历群山,偶然寻得这个石室,也是缘分所致,埋藏许久的前人遗物被他发现。宋天太是个文武全才,亦是阵法大家。依着道藏所述身法,宋天太演练一番,便发现了其妙处所在,心中自是狂喜,暗叹自己福泽深厚。
宋天太将这个身法命名为七衍步,又结合自身对武道的感悟,将七衍步化为七个层级,第一层:初窥门径;第二层:后发先至;第三层:移形换位;第四层:抟空捕影;第五层:意息四野;第六层:穹遁万里;第七层:七衍四九天人恒一。宋天太一生逍遥,习武仅为防身,日常修炼少了,在其晚年,也只达到了移形换位这个层级。只是第一层至第六层的修炼法门,宋天太没有藏私,将其所悟,详尽地记载在一本卷册之中,至于第七层的七衍四九天人恒一境界,他只是依着感悟推演而来,如何修炼他亦不知。
至于天颖如何得到这本卷册,后文自有答案,此处暂且不提。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第一千次,天颖周身早已大汗淋漓,满脸却是颓丧神色,失败仍在拼命纠缠着他。天颖抬眼瞧了瞧被他搞的乱七八糟的房间,摇头笑了笑,自我安慰了一下,这一夜虽说没能突破七衍步的第一层,至少那洁白的床单只留下了两道残影,比起往日已有不少起色。
“这些东西,待起床后再做收拾吧,这一夜折腾了这么久,希望楼下的住客不要埋怨我才好。”天颖自嘲一番,又为住在楼下的那位顾客感到惋惜。
简单洗漱一下,清除了身上汗味之后,天颖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甚酣,待得醒转,已是午后时分。
此刻早已过了退房时间,出于礼貌,服务员轻轻敲了几下门后,就眼巴巴地在房外等候着。
天颖起身瞧得满地杂乱,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让服务员瞧得如此场景,非得跳脚骂娘不可。”匆匆收拾一番,让电脑电视各归原位,方才作罢。待得听到房内叮叮当当一阵狂响,服务员眉角大跳,心神颇乱,暗想:莫非这顾客正在拿着电脑撒气?想到此节,服务员刚要举手再度敲门,门竟自然开了。

天颖探出头来,带点羞赧神色,对着服务员客气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今天就退房。”
服务员疑神疑鬼地瞧了他一眼,双眼便往他身后瞟去,余光看到房间内一切如旧,才恢复正常神色。天颖笑了笑,不愿再说废话,扭身取了行李,下楼结账。
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湿热味道四处弥漫,这是成都千年不变的特色:夏天湿热,穿再少的衣服也会被闷出汗来;冬天阴冷,穿再厚的衣服也抵不过那透骨的阴森。
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天颖微微扭头,一辆熟悉的尼桑缩在角落处。心想:“嗯,刘德你的能力也算不俗,不愧是成都的地头蛇,守株待兔这招用的不赖。难不成,好戏这么快就要开场?”
嘴角挂着一丝挑衅的色彩,天颖朝坐在尼桑里的两个打手笑了笑,抬脚上了的士。
其实是天颖高估了刘德手下的忠诚度,若不是他这个挑衅的表情,坐在尼桑之中两个正在打盹的家伙根本发现不了他。
“快,快,跟上,是天颖这个王八羔子。”尼桑轰鸣,一路冒烟,追在的士后面,跟了上来。
天颖压着声音说道:“去青城山,速度越快越好。”的士司机也是个老江湖,从倒车镜里看到一辆车遥遥追来,晓得这趟子差事会有些烫手,不由得犹豫了一阵。天颖瞧着司机神情,从钱夹里抽了几张老人头出来递给了司机,轻声说道:“放心,他们只是想追到我,和我谈些买卖,不会为难你的。”听到这话,司机心里石头落地,暗想:“平日里给那些黑道大哥送的银子岂能白送,格老子的,老人头摆在眼前,有钱不赚才是王八蛋。”接过钱后,脚踏油门,飞速朝前开去。
一路无话,只是情形蔚为壮观,一辆的士飞速遥遥在前狂奔,七八辆轿车在后面冒着黑烟狂跟。的士司机是个退伍老兵,车技极为高超,在市区内如老鼠一般钻来钻去,若不是的士性能太差,在市区内就能把后面围追的车全部甩掉。不过的士司机存了个心眼,他不想把后面这群疯子给得罪,有时故意放慢速度,让他们能跟得上。天颖也是抱着耗子玩猫的心态,微笑旁观,一切任由的士司机发挥。
青城山下,一个小山村内,一个年轻人正在扶着一个老太太朝大树下走去。老人浑身震颤,每走一步都极为困难,年轻人的眼神纯净无暇,如同青城山下那甘澈的泉水,他的动作又是轻柔无比,轻轻扶着老人,缓缓向前,每跨一步如同跨了一个岁月。
坐在石板上,老太太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蹲在石板边年轻人,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目光有些伤感,却透着一种天地般的慈悲。
岁月的风尘在她脸上刻下了太多的沧桑,老太太嘴唇嚅动着,似在说些什么,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年轻人努力保持着微笑的模样,泪水却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奶奶,是我,我是天颖,我回来看你了。”这年轻人便是天颖,这位老太太是林夏天的奶奶。
老太太颤巍巍的手轻轻拂去天颖眼角的泪水,沧桑纵横的脸上显出一丝淡淡的光芒来,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
弥留之际的余光?天颖大惊,心中悲怆无比,却茫然无措,只能任泪水狂涌。
或许只有泪水,才能将这时光挽留。
老太太也许一直在等待些什么,这口气或许已经等了很久。老太太努力地指了指胸口,示意天颖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张已经有些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姑娘。天颖双眼早已模糊,泪水成串落下。
“天颖,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我要去一个地方了,那里会治好我的病的,你一定要听话,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好姑娘的话,你就取了她,我不会反对的,你要是有本事,就多娶几个好了,我只希望你能开心点,别再板着你的脸了,那样很难看的。”
“天颖,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戒指,很费钱的,我要咬你,咬死你。”
“我奶奶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她把我养大,供我,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你可不准说她坏话,要不然,我,我永远都不理你。”
“天颖,如果我死了的话,你要把的骨灰洒在我家门前的那个树下,奶奶告诉我说,那是我的生命树,树活着,我就活着,树死了,我也就死了。把我的骨灰洒在树下面,我要照顾这颗树,让它永远活着。”
“对不起,天颖,我要走了,我把所有的照片都烧了,不要想我啊,乖,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无论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手里死死攥着那张发黄的照片,微笑着走了。天颖却痴痴傻傻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脑海里只是一幕又一幕的画卷,一个夏天,他和林夏天相识在一场化装舞会上,林夏天说她是个孤儿,被奶奶从路边捡回来的,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她说曾经梦到过他们,但看不清。
一个夏天,他将林夏天的骨灰洒在这颗树下,然后撒下一个谎言,对一个老太太说林夏天去了远方,要很久才能回来。
一阵清风吹过,天颖从画卷中醒了过来。老太太的身子已经硬了,直直的坐在那里。天颖的内心一阵冰冷,想大吼出来,却一丝劲力都发不出来,只有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滑落。
天颖鼓起残余的气力,将老太太的身躯抱进屋内,平放在床上,将那张仅存的照片放在老太太的胸前,这是她唯一的存在的希望,她走了,照片得伴着她,在地底下不孤单。
天颖坐在床前,双眼望着那慈祥的面容,痴了。这是他和林夏天的约定,无论谁先离开这个世界,都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奶奶,让一切从夏天开始,让一切在夏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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