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粱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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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韩露心烦意乱,偷偷牵马离开营地。
她从未在如此广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半日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反被兴奋取代。
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除了风声外似乎还有重叠的马蹄声。
韩露神不知鬼不觉地松手放开缰绳,展开了双臂,想象着自己正如雄鹰一般在高空中飞翔。。
只可惜,这种在空中翱翔般的快感持续了不到一刻,便消失不见。
韩露毕竟不常骑马,在马背上的平衡感不是很强。她身下的坐骑猛地一颠,韩露的身体便霎时失去了平衡。她手忙脚乱地想抓住缰绳,但早已来不及。她只能闭上双眼,任由身体向一侧倾倒。
完了,非死即残。
这是韩露最后的念头。与此同时,林小安的娘亲殷落那一拐一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殷落的腿怎么跛的?好像也是从马上摔下来跌残了吧。
如果自己也能同她那样最终得到想要的幸福,跛了又有何妨?
只不过,她不会像殷落那样幸运。纵使跛了,也仍是一无所有。
韩露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觉得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只一瞬间,两人同时滚落下马,在地上滚出好远。
韩露毫发未伤,护住他的人却痛呼出声。
韩露心一动,慌忙扭过头,便看见了林小安扭曲的脸。
“你……你怎么了?”她手脚并用,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紧张地询问。
林小安朝韩露伸出手来,半天没见她有反应,便恶狠狠地道:“拉我一把!”
韩露惊醒,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一边低低地问:“哪里疼?是不是脚断了?”
“你才脚断了!”林小安用力握住韩露的手,借力坐起来,龇牙咧嘴道,“你真是大胆,刚来草原几天就敢这样玩马,不怕跌断肋骨或是被马蹄踢伤?”
韩露顾不上答话,只一叠声地问他伤了哪里。
林小安慢慢缓过劲来,甩甩另一只手,冷冰冰地回答道:“你重得像头牛,压伤了我的手。”
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幅生龙活虎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好似韩露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样。
韩露的心砰然落地,停了会儿,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林小安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小时本来幽默可亲,后来被堂姐追得紧了,这才变成个冷面人。”林小宁的话在韩露耳边响起。
自他们来到北戎后,顾小寒破天荒般地没再追着林小安不放。
现在看来,林小安的顽疾应该有所缓解了吧。
韩露一放松,说笑的心也有了。
“说我重,你才重呢!”她看着林小安,笑得眉眼弯弯,“那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从酒缸里拖出来,你喝得烂醉,压在我身上,压得我一动都不能动,好不容易才……”韩露的语声嘎然而止,脸涨得通红,再不敢看林小安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韩露,你什么时候笨成这样了?
韩露只顾低头暗骂自己,却没看见林小安的脸其实比她的还红。
两匹坐骑都训练有素,很快便相偕而归。
林小安和韩露并没上马,只是牵马漫步,两人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韩露这才发现,林小安虽不健谈,却也绝非表面上那般木讷冷峻。
“你当了十一年和尚,只为躲避父母和顾小寒?”韩露不可置信地惊呼。
“我受不了他们整天腻腻歪歪的模样,更受不了顾小寒像影子一样缠着我。”林小安眉头紧皱,一幅很头疼的样子。
韩露轻轻地笑:“你父母整日缠绵,是因为他们恩爱无比;顾小寒缠着你,是因为她喜欢你。”
林小安沉默一下,沉声道:“可我不喜欢她。她总缠着我,让我没了自由。”
哪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之后,都会想时刻和他呆在一起的。
这话韩露没说出来,她心里怅然若失,脸上却只闪过刹那的愣怔。
她仰头,轻轻道:“其实你永远都不用担心会失去自由。”
“为什么?”林小安侧过脸来问他。
韩露低下头,换上一幅嬉皮笑脸:“你是出家人,不用娶妻生子。你的自由会完好无损地陪着你去西方极乐世界的。”
她说完后,不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然后促狭地朝林小安眨眨眼睛。
“那也未必。”林小安直视着韩露,高深莫测地笑了。
韩露一愣,马上坐立不安起来。
林小安很懂得调节气氛,他翻身上马,朝韩露道:“走吧,天色晚了。”说完便率先往回驰去。
韩露只好上马,尾随林小安驰回北戎王庭。
此后的几天里,韩露过得非常快乐。
每天上午,她同北戎族里的酿酒匠呆在一起,尽心尽力地向他们传授酿酒技术;下午,当别人还在温暖的毡帐里享受幸福的午觉时光时,她却牵出一匹马,悄然无声地离开营地,在茫茫无边的草原上任意驰骋。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感受着身旁景物快速后退,一股随心所欲的惬意涌上心头。这时,韩露便会伸开双臂。
换成几天前,韩露绝不敢做这样的危险动作,但现在,她却肆无忌惮。因为她知道,身后的人不会让她有危险。
想到这里,韩露就会情不自禁地回头,她的目光一接触到林小安,便会像被烫着一般,飞快地转回头来。
在她身后,一身北戎族人装扮的林小安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他看见韩露的局促,嘴角便会露出一抹隐隐的笑意。
金色的夕阳普照着茫茫草原。漫天霞光中,韩露和林小安牵马并行漫步。
“你仍要回京城吗?”林小安问韩露。
韩露点点头:“我无依无靠,必须先找到爹爹。你呢?”她刻意掩饰着心里的期盼之情,尽量平淡地反问林小安。
“我嘛,”林小安抬头看着被晚霞染红的西天边,轻声道:“从家里出发时,爹娘勒令我还俗,说若我不尽快娶妻生子,他们就不再认我这个儿子了。所以,”他朝韩露笑笑,“我只得放弃自由。”
韩露压下心里涌上来的苦涩,“哦”了一声,低头不语。
“明天是北戎族一年一度的狩猎大赛,你参加吗?”半晌后,耳边传来段小安的问话声。
“不了。”韩露依旧低着头,闷闷地道,“我和小寒商量好明天收拾行李,我们后天启程回京。”
“这样,”林小安笑了笑,“顾小寒还没玩够么,她为什么不回家?”
韩露见林小安难得谈兴高涨,不忍败了他的兴致,只得打起精神来勉强应付:“若她知道你不回京,说不定会马上改变主意。北戎族的医者们要求她多呆两天,她推说有林小宁在就足够了,执意要同我一起回京。”
“烈护那家伙,总算找到理由能光明正大地把小宁留在身边了。”
不知为何,林小安今天的兴致好得出奇,他走得很慢,并不像前几天那样急着返回王庭。
“韩露,明天我要参加狩猎大赛,说不定会打到许多猎物。到时候,我送你一张上好的狼皮吧?你可以把它做成褥子,冬天的时候铺在榻上,又软又暖和。”林小安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韩露一愣,条件反射地“恩”了一声,虽然她心里并不真的想要什么狼皮褥子。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丢下这句话,林小安上马疾驰而去,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韩露垂头丧气地上马跟他在后面,看着地上被自己那被夕阳拉得长长瘦瘦的影子,脑海里只翻腾着那几个词:“还俗”“娶妻生子”“放弃自由”……
就这样,韩露想这几个词想得精疲力竭,却最终也没给自己找到一个解脱的出口。
无精打采地吃过晚饭后,韩露开始着手收拾衣物行李。
门帘掀动,有人走进来。
“小寒,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韩露低声问了一句,头却没抬起来。
“吃得太饱,明天再说。”顾小寒用力坐到毡毯上,抚肚叹气。

“韩露姐,”半晌后,她才慢吞吞地问,“明天你去观看狩猎大赛吗?”
“不去,”韩露简单地回答,“上午我要看酿酒匠们演示酿酒程序,下午想好好睡一觉。你要去吗?”她边往包袱里放衣服,边反问顾小寒。
顾小寒兴奋地点头:“当然要去了!”她双手挥舞,“虽然我爹娘和小姨姨夫都同北戎族有渊源,我们几个小孩子也曾几次来这里玩耍,但却从没碰上狩猎大赛。”
“去了就能看到林小安吧。”不知为何,这话冲口而出,连韩露自己都嗅到了浓浓的酸味。
顾小寒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也不一定非得看他呀……”她越说越低,说道最后一个字时,已然无声。
韩露看她的样子,忍不住想逗她:“那你是要去看谁?我说你怎么不缠他那么紧了,原来有玄机。快说,谁不幸被我们的‘黏人精’看中了?”
“‘黏人精’?!”顾小寒的眼睛瞪圆,精光一闪而逝,随即便拖长了声调,“韩露姐怎么知道我外号?”
韩露暗叫不妙,她总不能说是和林小安聊天时得知的吧。
“是小宁告诉我的。”她只能这样回答。
顾小寒眯着眼睛,笑得像狐狸:“无所谓,无所谓,是小宁说的还是小宁的哥哥说的都不要紧。嘿嘿嘿……”
韩露的脸暗暗一红,幸好她正低头收拾衣物,顾小寒倒也看不出来。
健谈的顾小寒马上接回原来的话头,继续侃侃而谈:“据说那场面盛大异常。清晨时分,朝阳初升,金光万丈照耀草原,族中的男子们便出发了……草原上顿时便热闹起来……傍晚他们满载而归,族中会举行盛大的宴会犒劳他们,大家畅饮至深夜才散去。”
韩露边收拾东西,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偶尔回应两声。
“还有更好玩的呢!”顾小寒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跳跳到韩露面前,“第一次参加狩猎大赛的年轻男子若是猎到了狼,便会把皮剥下来晾干,第二天黎明时分把它挂在心仪姑娘的毡房上,向她示爱……”
韩露的头嗡地一声,顿时恍惚了起来。
她这一愣,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由得转头问道:“你说什么?送狼皮示爱?!”
“恩,”顾小寒点点头,“是示爱,也是向外人宣告这姑娘已名花有主,让别人断了念想。当初,菩仲达叔叔就把狼皮挂到了朵米婶婶的毡房上,这才有了烈护哥哥……”
顾小寒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韩露却再也没听进去。
难怪今天下午林小安异常健谈,还说要送自己一张狼皮做褥子,却原来是……
顾小寒离开很久了,韩露仍沉浸在甜蜜的绮思遐想中。
她脸上微微发烫,心里莫名地雀跃,手里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韩露收拾半天后,这才惊觉,而后便是失笑:已叠好放进包袱里的衣服竟又被她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褥子上。
不过是一条狼皮,还没到手,何至于此?
韩露狠狠地掐了手臂一下,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她摸摸滚烫的脸颊,无奈地看着那些衣物,却忍不住笑起来,开始动手重新收拾。
这天晚上,韩露做了一夜美梦。
在梦中,她如愿以偿地和林小安生活在了一起,他们还有了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当韩露从梦中笑醒时,天色大亮,参加狩猎大赛的人们早已出发了。
夕阳落山时分,参加狩猎大赛的男子们相继归来。
野兔、山鸡、狐狸……还有狼,满载而归的男人把他们的猎物拖在马后,或捆在马上,还有的索性扛在肩上,高声谈笑着。他们以这种方式,或向自己的女人孩子们夸耀战果、或向父母族人显示自己的孔武有力,又或向心仪的女子展示自己的魅力。
男人们互相传看猎物;妇人们忙着收拾猎物准备丰盛的晚宴;热情的少女们则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心爱的人;孩子们在猎物间穿梭奔跑,兴奋地大呼小叫;老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着谁是这次大赛的获胜者。
寂静的王庭营地沐在金色的晚霞中,就这样慢慢热闹起来,这是一幅多么生动诱人的画面呀。
韩露站在毡帐前,耳听着顾小寒兴奋的描述,眼却一直追随着不远处林小安的身影。
林小安的猎物并不多,但在人群中却很显眼。
当他卸下肩头扛着的那头狼时,许多道目光便一齐射向了他。
那头狼体型健壮,浑身毛色银白,莹绿的眼睛大睁着,长长的舌头吐在嘴外,掩住了尖利细密的獠牙。
“不是箭射的,倒像是徒手擒拿……”已经有人低低议论开了。
“他是谁?”
“你不知道吗?他是小宁姑娘的哥哥。”
“也难怪,我们烈护王子未来的大舅子自然骁勇异常。”
“你们猜,他会把狼皮送给谁?”
“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
韩露的心轻柔地动了动,目光只是盯着正在剥狼皮的林小安。
篝火熊熊,笑语声声。
尽兴歌舞之后,大家席地而坐,开始吃肉喝酒,分享狩猎大赛的战果。
林小安坐在韩露身旁,刚举起手里的酒杯,便被韩露一把夺了过去。
“我好渴。”她边说边仰头,饮尽杯中酒。
“韩露……”隐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但这声音却很快被鼎盛的人声压了下去。
林小安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喝空的酒杯:“你什么时候会再来这里?”
韩露把有些发沉的头放在膝盖上,眼望着跳动的火光,低低道:“等我找到爹爹后。”
“我在这儿等你。”林小安轻轻地说,把手伸向韩露,却最终停留在她头顶上方,“既然困了,就早些睡吧。”
韩露站起身来,晕乎乎地要转身离开。
“明天一早,记得看看你的帐篷。”林小安的语声随风淡淡飘了过来。
韩露睁开眼,便从门帘的缝隙处看见了透亮的日光。
昨天下午明明好睡一场,晚上怎么会困得那么早?她翻身坐起,有些懊恼地披上了外衣,草草整理了自己一下,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明亮的朝阳晃得她双眼生疼,韩露伸手在眼前遮挡一下,眯着眼睛踮起脚,取下了挂在毡帐外的狼皮。
狼皮毛色顺滑,在朝阳下呈现出一层细腻的明黄色。
明黄色?韩露的手一顿,生生停在了狼皮上。
林小安猎到那头狼毛色雪白,又怎么会是明黄色?更何况,仔细一看便知道,手上捧着的这条狼皮要小许多。
韩露甩甩头,却甩不掉疑云重重。
远处,突然爆发的一阵欢呼声将韩露惊醒。
她转头,人霎时如坠入冰窖中一般,浑身冰凉。
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下一刻却又清晰异常,众人的欢呼声在韩露耳中听来也像隔了一层薄纱般不真实。
她一点一点挪动脚步,终于走到了人群外围。她站定,呆呆地看着人群中背对着她的林小安。然后,目光一掠,停在林小安面对着的那座高大华丽的毡帐上,凝固在那条雪白的狼皮上。
明亮的朝阳下,狼皮呈现出一层炫目的银光,如芒刺般扎疼了韩露的双眼。
毡帐的门帘掀开了,一个美丽的北戎女子走出来朝人群一笑,颠倒众生。然后,她转身,轻轻取下了那张狼皮。
又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传来,振聋发聩,震得韩露站立不稳。
“也只有个年轻人才能配得上我们美丽贤惠的达莲公主了!”身旁的老人转头问韩露,“我说得对吧,小姑娘?”
在达莲公主的手中,雪狼瞪着它那莹绿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口,伸出红红的长舌狰狞地笑:韩露,你这个低贱的酿酒娘,怎么配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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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第三轮捐款,据说党员捐一个月工资,小兵自愿。已经有72名灾区伤员和家属被安排到我们这里救治了。坚决支持灾区,马上到银行提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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