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左支右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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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露觉得自己已经清醒过来,可目之所及处却是一片黑暗。
她心里发慌,一转头看到不远处明亮的篝火和蹲在火旁烤着什么东西的林小安,这才定下神来。
原来天已经黑了,难怪什么都看不见。
精神一松弛,本已麻木的感觉器官也恢复了正常。后背右肩处传来的剧痛闪电般击中韩露,一声低低的呻吟便在她来得及压回去之前从口中逸出。
林小安动作一滞,抬头望了韩露一眼,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
一股烤鱼的清香窜入韩露鼻中,引得她的肚子咕咕直叫。
韩露直直地盯着林小安手里的烤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暂时忘记了后背的伤痛。
而林小安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韩露大吃一惊:他当着她的面,把烤鱼一点点地吃进了肚里!
韩露目瞪口呆,直到林小安把鱼骨“噗”地一声吐到地上时,才回过神来。
“你……你,出家人怎么能吃荤?”韩露的话问得结结巴巴。
“这里除了鱼找不到别的吃食,难道要饿死吗?”林小安面无表情地回答。
韩露彻底呆住。半晌后,腹中的咕咕声又响起,她才惊醒,朝背对着她坐在火堆旁的林小安叫道:“我也饿了,给我条鱼吃!”
林小安回过身来,把烤好的鱼放在韩露眼前。
韩露刚要把嘴凑上前去,鱼又被林小安拿走。于是,韩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小安将这条鱼放进口中,吃完后照旧“噗”地一声吐出了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
一股怒火从心里直冲上来,韩露大声嚷道:“你干什么?要饿死我吗?!”
林小安抬起头来,伸手擦擦嘴角,慢条斯理地道:“不能给你吃。”
不能给我吃,只能给你吃吗?韩露气得发狂,怎么看林小安怎么像恶魔。
她不禁反问自己:我疯了吗,怎么会对这道貌岸然的假和尚动心?
韩露本就因对林小安一厢情愿的爱恋感到不安,现在受了重伤却被他如此作弄,积在心头多日的委屈、羞愧和不甘全涌上来,化作她口中的嘶喊:“你这个骗人的酒肉和尚,竟然欺负我受伤不能动。你,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死后下到十八层地狱……”
她自小经营酒肆,三教九流的人都要接触。久而久之,泼辣便成了她性格中的一大组成部分。如今她心里受伤太深,很久没发作的泼辣狠厉便如火山一般爆发了。
韩露边哭边骂,也不知骂了些什么,只听见自己呜咽的哭泣声和沙哑的喊叫声在空寂得有些骇人的林子里飘来荡去。
她哭叫了一会儿,渐渐累了,声音也低了下去。
“吃个果子吧。”眼前猛然间多出了几个鲜红的野果,淡淡的果香诱惑着韩露那正狂肆叫嚣着的空空的肠胃。
不是说除了鱼没有别的东西吗?韩露抬头,含泪瞪了林小安一眼,拿起一个果子来,恨恨地咬下一大口。
也就在这一刹那,韩露右后肩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
韩露眼前发黑,这次是真的看不见了,连橘黄色的火光都看不见了。
她的牙齿正咬着野果,死死地咬着,只怕一松口便会背气昏厥过去;她的双手正抓着两个果子,狠狠地抓着,生怕一放手便会疼死过去。
当疼痛的巨浪袭过后,韩露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脸冷汗涔涔而下。
她慢慢松开牙,将口中的果子吐了出来;再慢慢松开手,将手里握得有些扁软的果子扔到地上。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眼前的世界仍是那么明晰:黑沉沉的夜色,密密的林子,跳动的篝火,还有自己面前那个正轻轻擦着匕首的林小安。
原来,林小安在烤鱼时,还烤着一把匕首;
原来,她真得饿极了,竟忘了身上有刀伤的人绝不能吃荤腥等发物;
原来,林小安故意激怒她,只是为了出其不意地用锋利的匕首划开她伤口附近的皮肉,取出箭镞。
看着眼前布满倒钩刺的箭镞,韩露不由得暗抽一口冷气:若是林小安提前告诉她要取箭头,她还真不一定挺得过来。
韩露抬头望望背对着自己的林小安,心里顿时五味俱全。
这一夜,韩露睡得极不安稳。后背的伤口**辣地疼,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从她体内流失。
韩露一直趴着,趴得很累但却不能变换姿势,就这样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每次醒来时,她都能看见林小安坐在篝火旁的背影。
难道他不睡吗?韩露无暇细想,就又沉入昏睡中。
次日天明时,韩露便看到了林小安充血的双眼和阴霾的脸色。
他们原本计划追上队伍,但却不得不半途改变计划,因为韩露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韩露伏在林小安怀里,身上一阵阵发冷,片刻后又开始发热。后背的伤口不那么疼了,可却狠狠地灼烧着韩露的后背的神经。
她不知道林小安要带她去哪里,也不问。实际上,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
当韩露侧卧在榻上,正仔细打量着眼前这间简朴整洁的小房间时,房门开了,一位少女端着铜盆走进来。
她一身素衣,面容沉静,眼眸深沉温润,竟同林小安的有些相象。
她见韩露醒了,将铜盆一放,顺势坐在了榻边上,然后微微一笑:“我是绝慧的妹妹,我叫林小宁。”
韩露点点头,想开口说话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她的目光越过林小宁朝门口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林小宁马上告诉她:“哥哥被爹娘叫去训话了,我来忙你换药。”
韩露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林小安却没再露面,倒是每日里都能同林小安的父母相见。
林小安的父亲林风虽然一脸伤疤,又是独臂,但他身上那种气度风采却是身上的伤残无法遮掩住的。
林小安的娘亲殷落清秀俊雅,脸上总是挂着淡然的笑意,只是走起路来有些微跛。
看到他们,韩露总算理解了林小安为何会离家出走。
这对夫妻的确很恩爱,纵然有她在场,两人的目光也总会在不经意间交汇,而后甜蜜的微笑便会浮现在他们脸上。
“你一定会奇怪我们为何一定要无时无刻地向对方表达爱意,”殷落目送丈夫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转过脸来低语道,“因为我们曾经历过生死离别,明白生之不易、爱之艰难。”
见韩露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殷落轻轻道:“你不会明白的,小安也不会明白。你们都没尝过那种滋味,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折磨和煎熬。如果你爱了,就一定不要隐藏。”
她停下沉默一阵,半晌后,才抬起头来低低地说:“终有一天,你们会理解的。”
云白天晴,露寒风爽。当第一片黄叶悠悠飘落时,今年的秋日姗姗而来。
北疆风光之苍凉开阔,远远超出韩露的想象。
碧空之上,苍鹰盘旋翱翔,嘹亮而遥远的鸣叫不时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回荡;长草丛中,肥壮的牛羊正俯首进食,还时不时抬头仰天长嘶一声。
面对着这样的风景,加上有林小宁同行,韩露面对林小安时,并没产生太多尴尬。
三人一路疾驰,眼看离北戎国国界越来越近。
“韩露姐,吃点东西吧!”林小宁的语声将韩露惊醒,她慌忙转回头来,有些羞赧地从林小宁手里接过一个烧饼。

林小宁顺着韩露的目光望过去,便看到了远远躲在一旁喝水的林小安。
“不用理我哥,”林小宁咬口烧饼,含混不清地说道,“他小时本来幽默可亲,后来被堂姐追得紧了,这才变成个冷面人。”
韩露点下头,默然吃起烧饼来。
林小宁使劲嚼了几口,歪头看着韩露道:“不过,他那天抱着韩露姐狼狈地闯进家门时,倒的确是……”她一顿,不再往下说,却更显得这话神秘暧昧。
韩露心里乱糟糟一片,又不好追问下文,只得闷头吃烧饼。
再上路行三里后,便看到远处隐显出一队人马。
自二十几年前武朝皇帝同北戎王签下和议后,北戎与武朝的关系一直很稳定,边境也太平无事,因此三人并未惊慌。
人马慢慢朝他们靠近。远看俱是北戎族装扮,走近才发觉,为首的正是琅琊世子段怀点。
段怀点兴高采烈地下马,高声叫道:“韩露,我派出好些人手都没能搜寻到你们,只得日日在附近巡视,总算等到了你。”
韩露刚笑了一下,双腿轻夹,想催动坐骑迎上前去,可看到从队伍中催马出列的顾小寒时,却停住了。
她转头看了身后的林小安一眼,只见他脸色大变,一扭缰绳就想调转马头。
顾小寒满面喜色,迫不及待地催马上来,勒马停在韩露面前。
“韩露姐,你能平安归来,真太好了!”她一双大眼中蓄满泪水,话刚说完,泪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韩露望着顾小寒,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顾小寒的目光越过韩露,转到林小宁身上,眼泪还未干,嘴里已调侃开了:“小宁也来了?是来看烈护哥哥的吧?”
林小宁低头不语,如同没听见一般。
韩露趁机偷瞄林小安一眼,只见他扭回缰绳,打马径直朝北戎王庭驰去。
夜色深沉,北疆的秋风吹来,带着飒飒寒意,而毡帐之间、无草的空地上的那堆正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气氛却如盛夏般炙热。
围在火堆旁的人们满脸笑意,在喝尽大碗的马奶酒、吃足鲜美稚嫩的烤羊肉后,他们纷纷起身,手拉手围成一圈,在火旁放歌舞蹈。
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烦恼,包括韩露在内。
韩露随着狂欢的人们一起高歌欢笑。她不知道己在唱什么,只是尽情欢唱;她没想到自己竟也能如此快乐,于是便肆无忌惮地绽露笑颜,想把这几年来为生计奔忙而错失的笑全补回来。
韩露不知道,她的笑容远比火光明亮耀眼,早已映亮了人群中小伙子们的心。
火堆旁的气氛越来越浓烈,韩露只顾着肆意歌舞,不知道身边的人换过了几次。
所以,当悠扬的马头琴再次响起时,她想都没想地拉起了两边人的手。这一拉,却愣住了。
她的右手落入了一张厚实的大手掌中,这只手的手心如炭火般滚烫,灼得韩露立刻想要缩回手,但却被那手紧紧地握住。
韩露一转头,看见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
这个北戎少年为何如此眼熟?
同样浓黑的剑眉、同样温润深沉的眼眸、同样挺直的鼻梁和同样紧闭着的嘴唇。
换下破旧的缁衣,穿上北戎男装,再戴上一顶男帽把光秃秃的头遮住,这样一打扮,倒成了一位活脱脱的北戎英俊少年。
韩露的心一抽,呆呆地望着林小安,忘记了随乐起舞。
明亮跳跃的篝火映入林小安眼中,点燃了两簇烈烈燃烧的火焰。
“伤口还疼吗?”他力地握了握韩露的右手。
低沉的语声随着浓醇的酒香和诱人的肉香飘入韩露耳中,打碎了她的呆滞。
韩露惊醒,忙随着缓缓起舞的人群踏了几步,却踏错了节拍,重重地踩上林小安的脚。
她惊慌失措,想要道歉,却开口无声,只能惶惶地躲避着林小安的眼神。
“你跳舞果然与、众、不、同!”林小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他说最后几个字时,脸上的表情又僵又臭,可嘴角却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韩露慌忙把脚撤回来,低下头,声如蚊蚋般地说了声“对不起”,便再也想不出别的词了。
真没用!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你的大方洒脱都哪里去了?说话啊,自自然然地和他说话!
韩露鼓鼓劲儿,刚张开口,却发现眼前多出了一只手。她抬头,看见一位年轻魁梧的北戎青年站在她面前。
他右手扶左胸,面带迷人的微笑,朝韩露微微躬了躬身。
不知何时,舞动的人们停了下来,会场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韩露和这个年轻人身上。
韩露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可不懂北戎人的礼仪。
顾小寒的脑袋突然从那人身后探出来,“韩露姐,他在邀你共舞!”顾小寒边向韩露解释边狡黠地斜了林小安一眼,“你若愿意,就把手递给他。”
顾小寒话音刚落,韩露便感到右手被林小安紧紧地握住,与此同时,左手也被紧握住了。她向左一转头,便看见了身着便装的太子段鸿然。
段鸿然狭长的眸子一闪,朝韩露笑笑,微凉的右手却仍紧握着韩露的左手。
韩露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偏在此时,那北戎青年重新做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且躬身的幅度更大了些。
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呼哨声和善意的叫嚣,所有的人都情绪激动,手舞足蹈,大声叫喊,似乎在鼓励韩露把手递出去。
只可惜韩露听不懂北戎语,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那只手和那人身后露出来的顾小寒的那双叽里咕噜乱转的大眼睛。
“烈护,你再闹,我马上带小宁离开!”林小安的话冷冷地飘了过来。
这话一针见血,击垮了烈护那张彬彬有礼的脸。
“别别,”他双手高举,沮丧地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怎么恼了?”开口竟是流利的汉语。
林小安握紧韩露的手,冷硬地道:“你若再不老实,我回头就把小宁嫁出去。”
这种幼稚的威胁竟让烈护惊慌失措,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再也不了。只求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原来他们认识。韩露长吁一口气,心终于回归原位。她动了动,想把两只手抽出来,可却没成功。
烈护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段鸿然,对着林小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韩露听不懂的话,然后拉着顾小寒摇头晃脑地走了。
“……这下你放心了……”韩露只听到这么一句。
放心?顾小寒看到林小安这样,又这么会放心?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韩露只觉得头都大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等着看热闹的人们见好戏没有上演,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各回各的帐篷了。
韩露用力抽回双手,有些尴尬地朝段鸿然点点头,却没敢再看林小安一眼,径自走进了自己的毡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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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救助人员和记者时,被压在废墟下的小学生的第一句话是:“叔叔阿姨你们快走,这里危险!”
这句话,推翻了中国新一代娇生惯养和中国的未来令人担忧的观念。
我们的未来,充满希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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