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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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一阵停一阵,纷纷扬扬,无休无止。
韩露和林小安避在背风的城墙跟下,高高的城阙为他们暂时遮风避雪。
林小安握着韩露的手,两人都倚在城墙上,就这样静默不语。
半晌后,林小安方才开口,慢慢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条狼皮本来是要挂在你毡帐上的,可我却把它给了达莲公主。”
韩露的手一抖,直觉要从林小安掌中抽回,却被他紧握住不放。
他转过头,深深注视着韩露,目光分明是在问她:你信我吗?
韩露咬咬牙,慢慢放松下来,任由林小安握着自己的手:“你说。”她朝他一笑。
林小安长长地吁了口气:“达莲公主是北戎王菩尔达的正室夕照王妃所生,身份尊贵无比。”
是啊,达莲公主是出身高贵、美丽贤惠的草原之花,也只有她才配得到那张珍贵的雪狼皮。这念头在韩露脑中盘旋回绕却不能冲口而出,直憋得韩露一阵气闷,手也慢慢地收紧。
“韩露,”林小安轻声唤她,“你我都一样。我从未轻看你,你也别轻看自己!”
林小安像是能看透韩露的心思一般,微笑地望着她。
韩露一震。她,何尝没有自轻自贱过?
为什么一定要无时无刻提醒自己是个低贱的酿酒娘?
酿酒娘又如何?她能自食其力。这,又有什么不好。
韩露心里一阵轻松,由衷地朝林小安一笑,提高了声音:“说,你为什么要把准备送我的东西给别人?”
韩露说这句话时,挑眉瞪眼,神色间多了三分霸道和凶悍,可人却更显得生动无比。
看到她一瞬间显露出的顽皮和天真,林小安呆了一呆,片刻后才惊醒过来,继续道:
“若成为达莲公主的丈夫,我与我的家人可共享北戎族皇室尊荣,从此生活在北戎皇室的庇护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怎么不说了?”韩露问他。
林小安转头,眼睛一闪一闪:“我想问你,你怎么想的?”
韩露慢吞吞地道:“当时我气极,一怒之下纵马离开;回京后,找到生父认祖归宗,却发现我这个‘外面人’生下的六小姐极不讨夫人和姐姐们喜欢。一时心情烦乱,无暇去想之前的事;现在听你说到‘庇护’二字,难不成是当时你或你家人有难,以此寻求北戎王室的保护?”
林小安长叹一声:“当日你若能听我说这几句,我们又何至于此?”
“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他摇摇头,像是要甩开那些纠缠这他的造化命运一般,“狩猎大赛当晚的宴会结束后,我才知道朝廷意欲拘捕我们一家。当时情况危急,若不马上应对,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夕照王妃本是汉人,与我爹娘渊源颇深。加上北戎二王爷的独子烈护对小宁情有独钟,因此,他们没有袖手旁观。情急之下,我们商量出这样的对策:北戎王连夜派人到我家,将我爹娘接至安全之处;小宁夜宿于烈护王子帐内;而我,则于次日黎明时分同达莲公主合演了一出‘赠狼皮定情’的戏码。如此一来,碍于两国关系,太子和琅琊王世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未来的北戎族显贵下手。”
韩露嗔怪道:“你为何不连夜告诉我?”
林小安叫屈:“我溜到你毡房中,推搡叫喊,方法用尽,你却依然沉睡不醒,叫我如何告诉你消息?”
“我睡觉一向警醒,怎么会连房中进了人都不知道?”韩露百思不得其解。
“不止是你,顾小寒也是如此。还记得那晚宴会上,你抢着喝了我的酒吗?”林小安沉声道,“那碗酒,恐怕早被人下了迷药!”
韩露这才记起,那晚她的确从林小安手里抢过一碗酒喝了,之后便昏然欲睡;次日清晨,又醒得出奇地晚。当时她还纳闷,却原来是中了迷药。
如果她不喝那碗酒,那夜睡死过去的便会是林小安。恐怕现在,他们也不会在此相见了。
想到这里,韩露不禁庆幸起来,可心头的疑惑却更盛了:“朝廷为何要拘捕你们一家?”
此话一问出口,韩露便感到林小安的手紧了紧。她侧头看他,只见他剑眉轻皱,薄唇紧抿,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因为,我是安平王。”
这句话如同响雷般从韩露脑中滚过,刹那间,便将韩露击得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韩露虽在穷乡僻壤长大,可对当朝的典故也熟知一二:
安平王段啸安为叶皇后所生。叶皇后本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出身低微,因得太后青睐认作干女儿,随后便被封为后,宠冠六宫。后来,叶皇后嫉恨太子之母段昭仪,对其痛下杀手,惹怒了皇帝。皇帝忍痛下旨让皇后携安平王前往封地,终生不得返朝。
据说,皇帝下旨后不久便心生悔意,重拟圣旨派出飞骑想截回皇后,只可惜,仍是迟到了一步:护送皇后的车队在安平王封地附近遇到流寇突袭,叶皇后和安平王从此失踪。
二十几年过去了,皇帝虚悬后位,始终未停止过寻找叶皇后的下落。而安平王的食邑封地,也一动不动地被保留至今。
韩露呆立在原地,仍未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林小安的父亲,那个高大魁梧满身伤疤的独臂人林风,竟是二十几年前叱诧风云、威震北疆的镇国王爷段林风;林小安的母亲,那个柔美恬静左腿有些微跛的妇人殷落,竟是失踪多年的当朝皇后叶吟落;而站在韩露面前的林小安,则是当年同叶皇后一同失踪的安平王——段啸安。
这其中连绵迂回的曲折故事,绕得韩露头晕脑胀。
“很突兀吧?”林小安打破沉默。他转头望向韩露,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当我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韩露不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林小安握了握韩露的手。
韩露皱皱眉头。不错,她的确是在胡思乱想。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把这些胡思乱想憋在心里,而是说了出来:“安平王的食邑封地都在,你这次来京城……”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林小安打断了:“韩露,我们一家人,看重的绝非名利!”他眼中升起淡淡怒意,似乎韩露的话羞辱了他一般。
韩露心中一动,一股欣喜夹杂着些许愧疚涌了上来。她低头,动了动那只被林小安握住的手,反过来握住了他的。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我再不会看轻你,也不会看轻我自己。”
林小安一震,眼中的怒意渐渐褪去,脸色柔和起来:“如果我爹娘看重权力功名,当年便不会选择离京出走了。”
“你一定会奇怪我们为何要无时无刻地向对方表达爱意。因为我们曾经历过生死离别,明白生之不易、爱之艰难。”叶吟落的话在韩露耳边响起。
也难怪,在经历过那样的大起大落和刻骨铭心的悲欢离合后,又有谁不想抓住眼前的点滴幸福呢?
太阳刚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半个脸来,便被一阵夹着雪花的狂风逼了回去。天地间,又复归于一片阴沉之中。

城门口已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进出。他们个个缩颈抄手,疾步快走,不时朝林小安和韩露张望几眼。
难怪他们纳闷:在这么冷的天里,居然还有人不找地方取暖,却靠着冰冷透骨的城墙吹风挨冻。
林小安吸了吸鼻子:“知道了身世后,我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爹娘总要整日腻在一起了。”
“你也不用再为此出家避难了。”韩露笑了。
林小安脸上的笑容刚露出,便凝固在嘴角:“爹娘远在南滇避难,我想再见他们都难,又哪里能看到他们的亲热样子?”他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悔恨:“当年,我偷偷离家做了和尚,为躲避小寒的纠缠,连续几年不归。现在想来,真是不孝。若早知有今日的变故,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他们。”
看到林小安脸上的落寞与孤寂,韩露的心也跟着紧缩了一下。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可失去的东西却不一定能再如愿回来了。
“你至少还有父母妹妹和亲戚;而我,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无所有。”韩露的心被林小安刚才的话触动,语气不由得添了些哀婉凄楚。
林小安侧脸看韩露,几朵飘舞的雪花恰巧落到她颊上,瞬间便融成晶莹的雪水。雪水与她眼眸中的朦胧水汽相映,更衬得她肤白唇红,楚楚动人。林小安情不自禁地握紧她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替她轻拭掉了脸上的雪水。
他粗糙的指腹轻划过韩露的脸颊,引得她微微一颤,擎在眼底的泪水便倏然滑落,顺着脸颊滑过林小安的指肚,滴在衣襟上。
林小安一怔,手指上瞬间滑过的温热让他有些无措。眼看韩露的泪越来越急,林小安慌了神,他一边笨拙地给韩露擦泪,一边慌乱地道:“你……你别哭了……”
想必是从未哄过女孩子,林小安笨嘴拙舌地劝了半天,仍然无效。
他越急越慌,越慌越急,手下的力道也大了起来,擦得韩露的脸生疼。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停了手。
韩露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越想觉得自己委屈,哭声越来越大。林小安顿时手足无措。
直到心里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时,韩露才深吸几口气,慢慢止住了泪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头正伏在林小安肩上。
纵使隔着衣衫,韩露仍能感觉到林小安浑身僵硬,他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似乎颇不自在。韩露自己也有些尴尬,她脸上一红,忙从抽身退了几步。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在寒风暴雪中沉默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很快,韩露开始寻找话题。
“你九岁出家为僧,到现在也有几年了吧?”她低着头问林小安。
林小安一愣,似乎没料到韩露会问他这个问题,但仍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一年了。”然后便反问韩露:“你有多大?”
“我十五岁,比你小了五岁。看上去不像吧?”韩露有些开玩笑地回答。
“是不像,”林小安喃喃道,“从你的言谈举止来看,似乎应该和我岁数相当。”
韩露苦笑:“一个自幼无父,和多病的娘亲相依为命的人,自然比别人要老成些。”
“你不是已经认祖归宗了吗,怎么会带着一个丫鬟住在酒肆的阁楼里?”
韩露想到了昨夜两人同盖一件披风并头而眠的情形,脸又红了起来。她把自己的遭遇简单地讲给林小安听。未了,又叹息一声:“柳叶的娘亲是楚夫人从娘家跟过来的陪嫁丫鬟,与楚夫人情同姐妹。若不是我那日太过冲动,惹怒了楚夫人。柳叶也不至于受迁怒,落到被扫地出门的地步。”
说完之后,两人又没了话题,就在风雪中枯站着,却谁也不提要走。
沉默片刻后,韩露试探着开口:“你这次进京,又是为何?”她问完之后,便后悔起来。
林小安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韩露,直看到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时,才轻轻道:“我来,是要找小宁。”
果然不是找她!韩露一阵心酸,泪水聚在眼中直打转,她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拂去了沾在韩露发上的雪粉,然后抬起她的头。
“韩露,”林小安望着她,继续道:“我得到爹娘安全抵达南滇的消息后,就打算要进京找你。”
韩露倏然抬眼,对上林小安深沉的眼眸,连挣扎都没挣扎,就那样沉溺了进去。
“那时,腊日已近,举家团圆。小宁想念父母,动身去了我们姨娘家也就是顾小寒家中过节。正赶上小寒从京城中归家……”他停了停,抬头望天,语气沉重,“也是我们大意了,竟忘记小寒在京城里的落脚地‘集巧苑’是琅琊王世子名下的产业。小寒引来了朝廷的人,他们带走了小宁……”
韩露心里一动,段怀点从半扇门后探进头来找顾小寒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她还曾艳羡了好一阵子。可现在想来,却浑身发冷:段怀点对顾小寒好,是真心实意还是早有预谋?
这念头压得韩露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几下,转头问林小安:“皇帝这样做,只是为了胁迫你娘回京吗?”
“皇帝对我娘的感情很是奇怪,他明明知道我娘对他毫无爱意,仍要不顾一切地把我娘留在他身边。小宁或我若落入他手中,倒真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皇后之位虚悬已久,若我娘回宫,定要重入后宫主位。皇帝曾对我娘提起过,愿意让我继承帝位。为此,我们必定会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我们一家不幸落入他们手中,只怕都难逃一死!”林小安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韩露来京不久,对朝中之事了解得甚少,不禁有些迷糊起来。她低声道:“你说的,我有些不懂。”
“琅琊王段安臣是太子的亲舅舅,掌管武朝威扬军。当年,就是他帮我娘和我脱身的。算起来,他是知道我们尚在人间的人之一。为了她的妹妹和外甥,为了琅琊王家族的利益,他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雪花落在林小安脸上,很快便消融了。
“如此说来,你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韩露呵出一口白气想暖暖手,却发现这个动作徒劳无益。
林小安点点头:“我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然后再设法打听小宁的下落。”
“你就留在酒肆里,和我住一起!”韩露想都没想,断然决定,“你的本来身份是和尚,朝廷必然会对寺院彻查,你去那里反而更显眼,倒不如扮作平常人混迹于集市中。”
她态度坚决,分析精准,林小安不得不点头同意。
“走吧,”韩露起身,扭扭脖子,伸伸胳臂,向前迈了两大步。
“回去吗?”林小安问她。
“已经出来了,岂能无果而返?”韩露回头朝他一笑,“先找个地方让你换下身上的缁衣,再出城去梅林。”
“梅林,你说的是城郊的梅谷?我们去哪里干什么?”林小安眼中露出一抹奇怪的光彩。
“你刚到京城,也知道京郊有梅谷?”韩露有些惊诧,却仍不忘回答他的问题,“我们去摘梅收雪酿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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