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史托克少校的战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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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有一座“车站”。
这里杂草丛生,野树矮又小,树龄显然不到十年。最北端就像一个尖锥子,又狭又长,宽度大约只有一公里。双方的铁桥就在这个尖角处相接,正中央建有一栋水泥造的设施。
那是东西往来的检查站,盖得就像一座火车站。铁道一进入岛上就分成三条,其中两条左右侧设有月台,各长八百公尺左右。
检查站稍远处,即月台的南面,另有一栋外观相似的两层楼房,是管理此地的东西士兵及主管人员的宿舍。其中一条铁路铺向那栋宿舍,并在侧面一座较短的卸货月台处终止。
每栋建筑物前都有一条水泥路,从月台一路倾向河岸,大约有二十公尺长。水泥路的尽头是一处开阔的突堤码头,水面上有几座浮桥,还有一排没有武装的小型联络艇。
检查站全域都有栅栏围住,包括建筑物后方及月台前后,因此人员无法轻易离开此站。而岛上至今仍留有不少未爆弹。因此也禁止任何人擅闯。
斯贝伊尔的码头上,站着一名男子。
男子身穿皇家陆军的深褐色制服,腰带上挂着手枪的枪套,头戴军帽、外罩军用长风衣。他的脚边放了一个大大的皮制旅行包。
年约四十过半的他,算是中等身材,只是脸庞略为削瘦,看起来颇有气质。蓝色的眼珠,褐色的短发,配上一副学者气息的圆框眼镜,与他的气质十分相称。
男子站在码头前端,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握着扶栏,远眺路妥尼河的水平线。
“…………”
滔滔江流上,天色阴郁得如泣如诉,那人也是一脸哀凄。
“他在做什么啊?”
离码头较近的月台上,一名年轻士兵以贝佐语问道。那士兵看起来像是个温和的人,不过说得难听点其实是软弱。倘若有人要去酒场闹事,大概怎么也不会选这种人助阵吧。
士兵同样穿着斯贝伊尔的军服,却是较一般制服略为正式的礼服,上头还有精美的刺绣,配上擦亮的皮靴和皮带,以及一顶军用礼帽。没有配枪,也没有刀剑等任何武器。
问这话时,他正看着码头上那个穿着长风农、动也不动的背影。接着他问身旁的士兵说:
“要不要去叫他?”
那是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士,衣着与他一模一样。中士的体格强健,加上那头短发,隐约流露出一种长年征战的气息。
“干嘛?”
中士反问道。于是年轻士兵比着码头处说:
“喏,就是那个少校啊!他从首都来,听说是来当贵宾车厢的联络宫。其实他大可以待在温暖的宿舍里喝茶,等列车到了再出来等嘛!我来叫他好了——少校啊——唔!”
中士快手地捂住了年轻士兵的嘴。
“安静点!——别去打扰他。”
“咦?什么打扰……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会是干什么呢?”
眼见这个菜鸟啥也不懂,中士压低了声音骂道:
“你脑袋装浆糊啊!——这里十年前是激战区耶!他一定是在凭吊死去的部下或战友嘛!”
“啊——对不起……”
“等时间快到时,我再去叫他。”
“好的……”
静候在月台上,年轻士兵深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随即消失在风中。
在他身边的中士问他:“怎么了?”语调缓和了许多。
“没有……属下真没有用,竟然没有顾虑到这个……”
“算了,别在意了。你有你的专长,所以才会到这里来——精通洛克榭语的士兵可是很难得的,特技上等兵鲁涅。”
这名名叫“鲁涅”的年轻士兵点头称是。鲁涅的帽子侧缘比中士的多了一根白羽毛,代表“这个士兵能说洛克榭语”。旅行团的导览手册里也有说明这根白羽毛的用意。
“中士。”
“干嘛?”
“属下有没有跟您提过,为什么属下会说洛克榭语?”
“没有……如果你想说,我就听一听,反正时间还早。”
“那属下就说了——属下的父亲其实是洛克榭人。”
“哦……”
中士瞄了鲁涅的侧脸一眼。
“是战俘吧?……大战争时的。”
“是的——不过,您怎么知道的?”
“当然啦,若不是被俘,怎么有可能越过路妥尼河。”
中士说道,鲁涅于是佩服的点点头。
“家父在三十六年前被征召投入大战争,当时的他比现在的属下还年轻。不过,才参战不久,他就被俘虏了,所以在战争期问一直都待在战俘收容所里——”
“就跟其他战俘一样,他在那段时间学会了贝佐语,然后留在这边了,是吗?听说当年因此而留下来的人还满多的……”
“是的。家父在洛克榭也只是个贫穷农家最小的儿子,回去了也未必能过好日子,也许他就决定在这里生活下去吧。”
“那,后来呢?”
“起初他在军队里以教洛克榭语维生,后来和当时结识的长官出来合开了一间小工厂,帮人修理引擎。之后他娶了那个长官的妹妹,生下了兄姐和我……家父这一生虽然谈不上事业成功,但应该也算幸福。他在四年前病死,不过一直到临终,他都没表示过对洛克榭有任何留恋。”
“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所以他要我们学洛克榭语,说不管以后会不会发生战争,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可是属下被征召时,长官要我别让其他士兵知道这件事,所以就一直隐瞒到今天……”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上头会把你从那个叫特鲁马的基地调到这里来。”
“是的——啊,是‘特鲁托基地’才对。”
“嗯?我拿到的履历表上写的是‘特鲁马’啊。”
“……恐怕是打字的人贪快,不小心打错了吧。那里的确叫特鲁托。”
中士愣了一下,咕哝地说道:“真是的,哪个人这么不小心啊。”
“那晚一点我再帮你改。对了,在来到这里之前,你的语言能力原本一直派不上用场,是吗?其实那也算运气好。当然,你的专长是很棒的,今后可有你发挥的空间了。”
这话引得鲁涅思索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闷闷地说道:
“或许真是这样呢。”
一直在码头上看着路妥尼河的男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于是慢慢转过身去。见到中士向自己立正敬礼,男子轻轻回礼。
“少校——照预定,列车就快要到站了。”
“是吗?时间过得这么快啊……非常谢谢你。”
男子向中士道谢,用词十分得体,仿佛像个任教于富豪之家的家庭教师。他的胸前有一块绣着“史托克”字样的名牌。说完话,他又回头看着大河。中士站到他的身旁。
“是路妥尼河啊。”
“真是壮观。”
简短的对话后,只有风声经过。寒风阵阵吹过大河与小岛。
隔了一会儿,史托克少校才又开口。他的眼光依然停留在河上,语气平静。
“中士,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中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十一年前属下在斯福列史拓斯担任新兵教官。”
“这样啊……我是第二次来了。我在这里失去了太多。那是我头一次面对生死关头,也是生平第一次杀人。那些曾与我一起冲出死线的伙伴们,个个都很了不起,虽然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您的心痛,属下能够体会。”
只见史托克少校朝路妥尼河笑了笑。
“想不到到了今天,我们有了这么一座东西大桥。实在是讽刺,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踏上这座岛,甚至是以这种形式回来。你说吧!其实这都是一场梦,对吧?”
“属下也不敢肯定。”
回头看着老实作答的中士,史托克少校笑得十分和蔼。
“或许是梦也好。至少知道它不是恶梦。”
说完,他提起旅行包,把帽子扶正。
“好啦,去工作吧!——不管有事没事,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办事。”
中士说了一声请,便领头开步走了出去。两人走上斜坡,往月台去。
“嗯?”
走到一半,史托克少校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便停下来抬头往上看。不一会儿,灰云中响起沉钝的引擎声。
“哦,是那个吧。”
顺着中士的指尖看去,只见西向铁桥上空出现一架飞机。那是一架引擎在上、机翼在下的水陆两用飞行艇,正以铁桥作为指向标记,朝着小岛笔直飞来。过没多久,便见它浑圆的机腹抬起,在一记左回旋之后开始降低高度。
“飞行艇啊……是空军大爷呢。”
史托克少校说道。
“是啊!空军有提出飞行计划。一名空军的有关人士预定要在这里上车,而且还是去渡假的。”
“这也未免太……上头居然准他为了那种私人理南飞到缓冲地带来。是哪一位大人物啊?”
史托克少校有些愕然地问道。
“属下收到乘客名单中,只有写着‘赫尔曼·男性一名’。”
“我看是假名吧。”
“应该是吧。要不就是哪一位将军大人滥用职权弄到了票,想跟河对岸的大富豪聊聊退役后的事业第二春等等……属下猜想,八成是个胸前挂满勋章彩带的军国元老。”
飞行艇就在两人的面前着水。机首立刻转向码头处。
“哎呀,这可不能不去打声招呼啊。”
史托克少校故意如此说道。
连同鲁涅在内,士兵们也在这时朝码头赶去。
飞行艇慢慢靠向浮桥,士兵们随即利落地将它系住。
机腹的侧门打开,走下一名男子。史托克少校和中士站在月台上,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看上去是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多岁。半长的浅褐发,嘴边长了一堆乱糟糟的胡子,脸上还带着墨镜,所以看不出表情。他穿的也不是军服,而是卡其色的长裤和一件褐色的棉外套,活像要去打猎似的。此外,他只带了一个大背包,就是士兵常用的那种款式。这个人浑身充满着流浪气息,邋遢得像那种搭免费货车的徒步旅行客。
“啥?”
中士的猜测完全被推翻,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在一旁的史托克少校却像是越看越有趣似的,中士不由得盯着他看。
“简直是变了个人……实在想不到啊,哎,也是情有可原啦。”
“少校,您认识那位先生吗?”
“你也认识啊!——他就是‘英雄先生’。”
“咦?‘英雄先生’?该不会是……”
“对,就是空军少校卡尔·班奈迪。不会错的。”
中士再次惊叫出声,开始认真打量起那个邋遢青年。
卡尔·班奈迪。在偶然问发现壁画,并同时向东西双方公开的斯贝伊尔籍战斗机驾驶员。由于他那不藏私的胸襟和伟大功绩,军方特别将他升为少校,世人也公认他是个大英雄。目前二十五岁,单身。
现在,他正和码头上的其中一名士兵——鲁涅·波可洛特特技上等兵说话。
“居然是……卡尔少校……经您提点之后,我还看了好久,现在才觉得有一点像他。不过就算现在说不是他,我也不怀疑……话说回来,您的眼睛真好。”
中士此话一出,史托克少校给了他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
“我就是很会认人。”
“又是变装,又用假名,他的用意属下倒是能够体会。要是他以本名和原貌搭上那辆列车,只怕那列车得改名叫做‘英雄特快车’了……”
中士半玩笑半认真地这么说完,史托克少校有些高兴地说道:
“要和他共乘吗……我实在太荣幸了。别说给列车改名字了,就算专为他一人设计一辆火车也不为过。原本不可能结束的对立情势能够结束,完全是他当时下了大公无私的判断,否则要在这条路妥尼河畔葬送性命的东西士兵,恐怕还要多上好几万人呢。”
“也许多到数不清哪!甚至属下也可能会是其中之一。真的,能有今天这样的局势,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我也是。不过这样也好,历史的潮流嘛!结果虽然满讽刺的,但总是个结果。”
“属下同意。我们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时间地点,尽全力做到最好。”
“是啊!——尽我所能。”
在两人的视线前方,班奈迪正高兴地拍着鲁涅的肩膀。
班奈迪一下飞行艇,立刻在前来迎接的士兵中见到一张熟面孔。
“嗨!”
接着,他拉着满脸讶异的鲁涅走开,将他拖到码头中央后,这才拉下墨镜。
“是我啦!之前的卡尔少尉,借你们特鲁托基地的。”
“啊!”
鲁涅张大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干到特技上等兵了啊!不错嘛!当时多谢你的帮忙,还有——”
说着,班奈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能保密,我真高兴。”
神情十分开心。只见鲁涅愣了一会儿,然后也笑逐颜开的说:
“原来老早就派上用场了啊。”
“嗯?”
“没有,是别的事。欢迎光临绿岛!请往这边走。”
鲁涅领着“赫尔曼先生”走到月台,并将他介绍给中士和史托克少校。中士和鲁涅留在原地,“赫尔曼先生”和史托克少校则在月台上边走边聊。两人几乎一般高。
刚走开没几步,史托克少校便说:
“与您同行是我的荣幸啊!卡尔少校。”
劈头就被人点破身份,班奈迪大吃一惊,随即苦笑道:
“怎么已经被识破啦……失敬失敬。我是卡尔·班奈迪空军少校。”

班奈迪停下脚步要向史托克行礼,史托克少校赶忙说:
“别行礼了。您也不是来出任务的,对吧?”
两人于是继续走在长长的月台上。
“我在共同训练时认识的洛克榭朋友也在这班列车上。”
“哦,那真是太棒了。”
“我之前就在想等旅行禁令解除后,我一定要请他们来一趟,所以才订了票送给他们。动用飞机其实是我的任性,否则若赶不上这一站,要等明天傍晚才能在下一站遇得到他们。”
“您绝对够资格的。您是历史上的英雄啊!让我有点羡慕。”
“在当上英雄之前,我原本也觉得做英雄很棒……”
“很辛苦吗?”
“当然啦!公开站上舞台之后,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引入注目之后不能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原来如此……那就不适合我了,我收回那句话。”
“史托克少校,您是要去……?”
话才刚问出口,班奈迪立刻打住说:
“啊,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是出任务的话——”
“说的也是……还是大概让您知道好了,不过务必要请您保密。”
史托克少校先下了但书。
“这次住贵宾车厢的旅客,据说将是今后东西贸易的重要人物。各方企业为了抢先向他示好,早就在斯福列史拓斯恭候他的大驾了。而为我们陆军供应大炮的某企业也是其中之一,他们知道可以找陆军负责护卫,便以‘这是拔得头筹的好机会,拜托陆军派一个人去做警卫兼联络官,替我们美言几句’为南——陆军就同意了。”
班奈迪无言。史托克少校见他无话可说,好像有些高兴。
“很夸张吧?我接到命令时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呢!因为我的‘本职’是在总部图书室编战史。哎,反正上头就是要我在大陆横贯线上多说些好听的。这年头看门狗也要耍杂技——这一路上,少不了要送点昂贵的酒,要是对方有那个意思,恐怕还得帮他找高级应召女郎。上头连这笔费用都准备好了,当然啦!都是税金。”
“真有点……令人心酸啊。”
“有您这话就够了。”
“我会保密的。”
“拜托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太丢脸了,陆军之耻啊。”
岛上月台的正中央,有一群人正等待着大陆横贯特快车的到来。
这些人包括东西双边的警备兵、负责国境检查的行政人员们,以及机械整备人员和司机等等。
在偏西一点、两条平行铁路的南侧那条上,停着一辆大型的柴油火车头。在斯贝伊尔境内,将由这辆火车头负责运行在斯贝伊尔的铁道上,因此它早就来到小岛上待命。
洛克榭提供的蒸汽火车头同然庞大,但斯贝伊尔的也不逊色。这辆柴油火车头全长超过三十公尺,而且车身不只一节,不像一般火车头那样,只在需要更大拉力时才多附挂一节车体;这两节车头从一开始制造时就是连在一起的,无法拆开。
火车头是红褐色的。从正面看去是个凸型,就像一辆台车上载着一个略窄的盒子。窄盒子里面有一组超大型柴油内燃机和发电机,利用内燃机发电来驱动马达,俗称电动式。盒子外的两侧装有扶手,形成两条小通道。
车身中段比引擎部分要高出一层,是驾驶间的所在处。车体在驾驶问中间被分割开来,所以乘员可以往来于车厢之间。司机在前后段都可以驾驶。
司机们穿着斯贝伊尔铁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不过他们全是从陆军的铁路部队调派出来的。
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已经办完了公务手续,来到月台的最南端,靠在栏杆上等候。模样邋遢的班奈迪虽然引人侧目,但终究没人认出他来。当然,史托克少校也没说什么,“赫尔曼先生”就这么过关了。
班奈迪看看手上的新表,才刚说完“时候差不多了”,便看见蒸汽火车的烟远远喷出。
“听说他们的火车常误点,想不到这会儿倒是很准时,了不起。”
史托克少校如此说完后,班奈迪看着自己国家的柴油火车头和司机们,极其挖苦地说:
“千万不准输。”
史托克少校不禁开怀大笑。
大陆横贯特快车缓缓驶进南侧轨道。列车停妥后,班奈迪等人面前正好是第二节的餐车。这时,旅客车厢的门打开了,只见乘客们纷纷下车来透气。
蒸汽火车头在停车后便和客车分离,经接轨点转到隔壁的路线上,把位子空出来。柴油火车头慢慢驶近,连上旅客车厢。
见威尔契车长带着活页夹走下车,东西双方的公务人员便开始与他说话,班奈迪与史托克少校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一一介绍、问候,并再次查验车票。
手续办完,众人都散去,又只剩下史托克少校和班奈迪两人。
“我想我大概都会待在贵宾车厢,这一路上也不可能喝酒了,您就好好享受这趟旅行吧,当然,我不会把您的事说出去的,赫尔曼先生。”
“非常谢谢您。那我走了。”
班奈迪道过谢后,扛起背包朝旅客群走去,史托克少校也转往贵宾车厢。就在此时,大约四节车厢之外的月台边,史托克越过班奈迪的背影瞥见了——黑发的年轻女子、着学生服的少年和长裙的金发少女三名旅客。
“!”
史托克少校立刻用力抓住正要向前走去的班奈迪的肩头,力道之大令班奈迪不由得一惊,于是他回头对凶巴巴瞪着他的史托客上校问道:
“……怎么了?”
只见史托克少校强做镇定,呼了一口气回答:
“抱歉,我要先问清楚。月台上的那三个年轻人是——”
“是——”
“当中的……那个黑头发的小姐……是伊库司的王族吧?”
史托克少校如此问道,班奈迪刹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随即做了一个苦笑。确定身边没有别人,班奈迪才悄声回答:
“呃……对。她就是伊库司王国的下一任女王,法兰契斯卡公主。”
“果然没错……”
“我觉得她的样子已经变了很多……还是逃不过您的眼睛啊!您的眼力实在惊人。”
“看报纸也是我的兴趣,所以您去年底的英勇事迹,我还记得很清楚。您所说的洛克榭朋友就是她吧?——警备呢?”
“这趟是百分之百的微服出巡,所以这个嘛,还请多多关照了。”
相对于史托克少校那严肃至极的表情,班奈迪的回答简直令人错愕。
“……一个也没有?”
“还好啦……有我。况且又是在火车上,不被人发现应该就没事吧。”
史托克少校长长呼了一口气。
“吓我一大跳……两位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的确,身旁那两个年轻人看来也不像她的随从,应该是恰巧同车的旅客吧?”
“啊,不是。他们也是我两个很重要的朋友。他们都是洛克榭人,是在共同训练时偶然结识的。他们两人都很会说贝佐语。”
“这么说来,他们也知道您们两位的身份?”
“知道,而且也会替我们隐瞒。”
“原来如此……我懂了——抱歉,又把您拉回来。祝您旅途愉快。”
班奈迪转身离开,月台上那些上了年纪的旅客们见了他都大皱眉头。不一会儿,他们三人也注意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容满面的走过去。
史托克少校在月台上站了好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四人在客房服务员的带领下上车,身影消失在十号车厢处。
“‘恶婆娘’……”
史托克少校瞪着月台,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史托克先生?”
这时威尔契车长来到月台上,在他的身后出声唤道。这位车长的贝佐语虽不是太流畅,却得体面标准。
听见有人叫自己,史托克少校像是吓了一跳,也只能勉强答是。
“我已经得到旅客的准许。现在要带您到贵宾车厢去,麻烦请跟我来。”
“好的,谢谢你。”
两人便往西,朝贵宾车厢迈步走去。自从看见菲欧娜等人以来,史托克少校就一直板着脸孔。
这会儿走着走着,他忽然逮住一个站在月台上的斯贝伊尔士兵,劈头就喊:
“问你一件事!”
那士兵被他吓了一跳。少校仍径自问道:
“这里有没有能拨长途的电话?”
“咦?——没、没有。电话只能通到最近的基地,但这里有无线电。”
“是吗……谢谢。”
见史托克少校跟上来之后,站在那里等待的车长便关心的询问:
“有什么问题吗?”
却见史托克少校笑着摇头说:
“不,没有问题。我该上工了。”
于是两人打开贵宾车厢的门,消失在月台上。
旅客们又回到车里,车门一一关上。
曾经是战场的小岛车站,扬起响亮的汽笛声。
※※※
“你那胡子是怎么搞的?还有这头发!天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在十号车的一号房里,菲欧娜大呼意外。
“重逢的寒喧也说完了,你们不先好好的欣赏美景吗?请看,这是路妥尼河哟!真是漂亮。”
抬头看着站在窗边的菲欧娜,班奈迪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用洛克榭语如是说道。和去年底相比,他的发音进步不少。这会儿他已脱去外套,露出里面浅绿色的衬衫,墨镜则摘下来挂在胸前的口袋上。列车正缓缓驶出检查站,行驶在外观几无二致的西侧铁桥上。
“算了,也不能怪你。只是看起来怪难过的。”
“我也认不出来,真是惊人。”
维尔和艾莉森也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离菲欧娜较近。
在月台上匆匆说了几句重逢与问候之辞后,四人便逃也似的钻进房间里来。
“看来你跟我的变装都很成功,这样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了。”
班奈迪打趣地说道。
“真是的——我去十二车把行李拿过来。我的衣服都摆在那儿呢。”
“啊,我去帮你。”
“不用,我会请服务员搬。”
见班奈迪站起身来,菲欧娜只是冷冷拒绝,带着有钥匙的艾莉森一起走出房间。
班奈迪以贝佐语叹了一声“唉——”之后,维尔也用贝佐语对他说:
“正好。趁艾莉森不在,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干嘛?刮胡刀我有带来啦!只是想说既然都留了,干脆再留长一点看看。”
维尔摇头说:
“不,不是这个——是更重要的事。”
沙发上的班奈迪坐正了身子,而说完要事的维尔已经换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去。菲欧娜和艾莉森还没有回来。
只见班奈迪一脸开心地说:
“这样啊,所以对方会在首都等啊……幸好能联络上。”
“是啊,我也松了一口气。”
“多谢你告诉我。不过我看,还是等到了斯福列史拓斯再告诉艾莉森吧!难得有机会让她惊喜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很不会隐瞒事情……”
“别放在心上啦!况且你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在那之前,我们得好好享受这趟旅行才是——好,作战会议结束。”
说完,班奈迪拍了一下手掌。
“我知道了。”维尔笑着点头。这时房门打开,菲欧娜等人回来了
就在五号车的前端、通往备膳车厢的出入走道上,史托克少校和威尔契车长正在谈话。史托克少校已脱下风衣,穿着普通的军服。由于列车摇晃,他的左手一直抓着扶手。
客车与客车之间的连结区之间都覆有厚实牢固的皮制屏蔽,地上还有一层铁板可使人踩得更稳,只不过列车行进时的噪音还是相当大。
前面就是贵宾车厢。不同于其它客车内彼此互通的一条式走廊,此处的客房服务员休息室多了一道门,而且贵宾室的入口也不在走廊上。任何人要进出贵宾室,还得先经过警卫室才可以。
“这是今日搭乘列车的旅客名单。在同到绿岛之前都不会变更。”
站得极稳、什么也没抓的车长先生,递给史托克少校一张纸。那是一份以洛克榭文和贝佐文书写的旅客名单,除了姓名之外,还注明职业。
“谢谢你。”
史托克少校用右手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
九号车一号房是洛克榭首都自来水公司董事长贝克夫妇。二号房是某大型服饰公司的女总裁爱普斯坦夫妇。
十号车一号房住的是“赫尔曼先生”与菲欧娜;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也没写职业。史托克少校苦笑。二号房是联邦某成员国的运输大臣葛林夫妇。
十一号车一号房,尼亚夏姆共和同首都银行总裁奈森夫妇。二号房则是纺织公司董事长辛克雷夫妇。
最后的十二号车,一号室住着艾莉森·威汀顿和维尔赫姆·休尔兹:只有名字。二号房则是电影公司董事长,欧雷斯夫妇。
年轻人有四个,扣掉四十多岁的爱普斯坦夫妇,其他旅客全都是五十到七十岁的老年人。
史托克少校检阅完毕,然后又看向车长。
“我几乎都会待在贵宾室,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不过……要是有什么事,请先通知我。”
“是,我知道了。”
车长应答之后,原先震耳欲聋的噪音突然问静了下来。
列车已经走完了铁桥。
窗外的景色换上一片绿色大地。
“正确来说,其实还有三十公里,不过……反正请让我说吧!欢迎光临斯贝伊尔。本人衷心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国家。祝各位拥有美好的旅程。”
班奈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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