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战场上架的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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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我将来会让它实现的。不打仗之后还想尽情开飞机,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艾莉森说道。
维尔佩服地表示:“你竟然能请到这么长的休假。”
“因为我现在腿部骨折了,正在住院嘛!”
“咦?”
“就是这样啊。”
艾莉森开始解释。她和自己部队的全体队员串供,编造了“威汀顿伍长一时不慎从飞机上跌落而负伤,连带造成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因此目前正在乡下的医院长期疗养巾”这样的故事,为她掩饰到旅行所有日程结束为止。维尔听了楞了好一会儿。
话题来到菲欧娜身上,只见她一脸欢喜。
南于她尚未正式登基为伊库司王国的女王,身份不上不下,因此经过某人的指点,她同到了那座峡谷的小村子里,继续过着和以前完全相同的平静生活。唯一改变的是长辈们对她的指导增加了,每天都不轻松。
“最辛苦的大概是他们都要我‘姿态再摆高一点’……我很没有下达敕命的架子。”
跟村人们聊开之后,许多事也真相大白。其巾最教人意外的,就是当时最先遇到维尔和艾莉森,并叫他们到集会所去的那位胖大婶——原来她真的是皇室女警。不仅如此,她原先更是首都警察的女刑警,而且是精英中的精英,甚至被视为警政署长的接班人。当年她刚好没有亲人可依靠,便率先志愿成为“村人”,以保护刚出世的菲欧娜。
除此之外,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村子,今年有一户新人家搬进,那就是瓦廉警长一家。瓦廉表现得十分积极,但面对老前辈们却仍不得不矮半截。
菲欧娜和班奈迪之间定期的书信往返,每每都会惊动全村。而这次的旅行也免不了引发反对意见,她还花了点儿时问说服他们。
艾莉森前次驻扎的基地离尼亚夏姆不远,
而菲欧娜是从埃里特沙市搭直达列车出发的,
因此两人都是昨天傍晚才在尼亚夏姆的首都车站搭上这班车。直到菲欧娜上车之前,着便服的瓦廉一直紧跟在旁,成了不折不扣的贴身保镖。
“老实说的确有点累。见到艾莉森小姐才总算松了口气。”
而且瓦廉差点儿没攀在车外一起跟来。于是在瓦廉的目送之下,菲欧娜渡过了列车上的头一晚。洛克榭全境几乎都是平原,她说自己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地平线。
“那架照相机呢?”维尔问菲欧娜。原来她含蓄地提到想在这趟旅行留点纪念,只要一架便宜普通的相机就够了,没想到村民竞在讨论之后拿出秘藏的金块,大老远地跑到埃里特沙市去买了回来。除了叮嘱她好好保管外——
“还买了这种的。”
菲欧娜从裙子的腰带取下一个小皮匣。
皮匣长约十五公分、宽和高约三公分左右,乍看之下像个“纵剖一半的眼镜盒”,只是多了一条小链子。菲欧娜打开皮匣,抽出一条棒状的机械。那机械有一层银色的金属外壳,上头装着几个小转盘和按钮,还有一个小窗。
“这也是照相机吗?”
维尔问道,菲欧娜点头。
那是最新型的迷你相机,若搭配专用脚架,连文件也能拍得一清二楚,所以市场评价不错。卷底片时只要把机身拉开一下即可,非常方便。
菲欧娜表示:“待会儿我想用这台小相机拍几张车内景象”,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盒。盒里装的是迷你相机专用的镁光灯泡。每个灯泡都只能使用一次,但它们发出来的光可是十分强烈。
“好厉害哦!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照相机。实在看不出来是照相机。”
维尔感叹道,接着表示等她拍照时,他也想在旁边看。
“好啊!村里的大叔已经教会我怎么用它了,还夸我很有天份呢!我看我将来努力当个女摄影师好了。”
这位未来的伊库司王国女王陛下一本正经地说。
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到昨晚的餐车。在借来的气质洋装衬托下,金发的艾莉森成了旅客的话题中心,没有人注意到衣着朴素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虽然至今无人发觉,但若在旅程巾不小心穿帮的话,到时候再说吧。这时,艾莉森打岔说:
“到时我准备说我是假扮大小姐来混淆视听的。”
她们吃完饭后就打算就寝,但后来都觉得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太冷清,菲欧娜便也跑来这间房跟艾莉森一起睡。因为聊得太开心,结果很晚才睡。
“对了,你的床借一下哦!”
艾莉森指着已经整理过的床铺,对维尔说道。
话题告一段落后,维尔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天气仍未好转,不知道太阳在哪里,所以也认不出方位。眼前净是枝叶稀疏的树林,地上的斑斑残雪还混着泥泞。
“听说列车会往北方开一阵子。要去拿一份地图来吗?”
艾莉森说。
“应该会到了某个地方后转直角往西吧!所以要地图也没用。”
听维尔这么说,艾莉森便恍然大悟地说:“对哦!”。菲欧娜却不明就理。
“会往西的铁路干道,都是以前用来运送士兵和物资的军用铁路。为了避免遭到大炮攻击,地图上绝不会正确的画出来,就像城镇街道一样。在拉普脱亚和尼亚夏姆这些边境地区,地图是不可信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像我这种住在乡下的人,对这些事既没体验也缺乏知识。我真得该增广见闻才行。”
相对于菲欧娜的小小沮丧,艾莉森却一派轻松地表示: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会太久,不是吗?”
维尔同意。
“是啊。你想想,以后连我们这些普通市民都能走这些路了。没必要之后,这些禁令都会慢慢解除,换成更有必要的措施。”
“哎哟,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工作……等我回去恐怕连部队都没了……”
“啊,抱歉抱歉。”
“算啦,无所谓。”
看他们两人谈笑,菲欧娜不禁低喃:
一真正的英雄们’……你们真是了不起。不知救了多少人呢。”
列车继续行进。
艾莉森又请客房服务员添一壶茶。服务员很快就准备好,回来时还多带了一小瓶可能是刚从冰箱取出的草莓果酱。怕烫的维尔简直如获救星,赶紧加进自己的杯中,菲欧娜也照做。
接着,客房服务员问起午餐的事。列车预计会在正午时分渡过路妥尼河,到达列司托奇岛——这也是旅程的重头戏之一,因此今天的午餐要提前一些。他们可以到餐车去用膳,也可以让服务员把餐点送进房里享用。
“维尔初入社交界的庆祝会,晚上再盛大举行吧。”
艾莉森打趣地说,于是三人决定在这间房里用膳。服务员取来菜单请他们过目,过多的种类却令维尔不知如何是好。艾莉森先点了白酱羔羊和通心粉的午间套餐,维尔便说他也要一样的。但在这时——
“难得吃大餐,你点别的啦!我也想吃吃不同味道的。”
艾莉森骂道。
最后,维尔点了特制三明治,菲欧娜选了酥皮炖鸡。二三人又合点一份沙拉,再添一壶茶,因为没有人要喝酒。当服务生问到甜点时,他们都说先不要。
“一直这么吃下去,肯定会胖的。”
菲欧娜咕哝道。然后又加了一句说:“晚餐会更丰盛。”
“等等多运动就好了。在列车来回跑个十趟左右。”
艾莉森此话一出,便被维尔纠正:
“这样会吵到其他乘客的。”
“那就跑车顶。”
“能办到的只有你一个。”
三人都坐回沙发,闲适地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中途见到另一班列车交会而过,可见目前行驶的仍是一般路线。
“让各位久等了。”
客房服务员带着餐车侍应生,将三人的午餐送了过来。
他们先在圆桌上铺好桌巾,摆上餐点,再为他们排好银制餐具。知道客人想围着桌子用餐,服务员还贴心地带了折叠椅来,也一并替他们架好在桌旁。
“用餐完毕请叫我,我会马上来收拾。若想追加餐点,也请尽管吩咐。”’
话虽如此,桌面上的餐点已经十分豪华且够份量,菲欧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单单维尔的特制三明治就有两种面包,夹了满满的腌肉、熏鲑鱼和蔬菜等等,还附上好几种沾酱。为了方便取用,也都先切好了。
三人开始吃了起来。维尔发表了对餐点的感想,而艾莉森从旁挟了一份起来。
“嗯,每一样都好好吃。”
他们边吃边聊,听维尔说起昨晚的夜行,之后在卡连市东站的冷板凳上独自坐了好久,早餐则只买了一个贝果来吃等等,艾莉森不禁愕然。
“不管怎么说,我总不想迟到啊。我本来还真想搭前一天中午的特快车来,然后在车站里睡一晚呢。”
“唉,要是你不在,我也会当场下车就是了。”
艾莉森说着,一面将小番茄塞进嘴里。
这话之后不久,列车开始减速。
还在用餐的三人,只觉得车速越来越慢,几乎像是停了一样。在一阵晃动之后,看着窗外的维尔宣布列车已经驶入西边的军用铁路。原先的两条北向的铁道渐渐远离。
列车以低速通过弯道后,便转向正西方前进。视野再次出现森林。列车缓缓行驶在这林间唯一的一条铁路上。
一个小小的钟声响起。艾莉森指给大家看,是房间墙上的一只扩音器。
“十二号车的各位旅客,我是客房服务员。”
每间客车都设有广播专用的扩音器。维尔在惊奇之余,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忘记要去拿最后一块三明治。广播继续着。
“稍后各位将可从行进方向的右手边,看见洛克榭昂努联邦陆军的森林集训场,还能看见许多大炮。曾为保护路妥尼而布署的这些大炮,自从历史性的大发现以来,已一一撤往后方的集训场。
请各位务必亲眼见证——播报完毕。”
“哼,那有什么好看的?”
广播结束后,艾莉森在她的十二号车一号房里没好气地吐露感想。
“哼,那帮人真闲。”
同一时间,另一节车厢里也有个男子对这段广播发表了不同的感言。
另一名男子便以略为公务性的刻板语调对那人说:
“也没什么,不过是带上黄泉路的纪念品又添一样罢了。”
“哈,说的真对。正适合这玩意儿上的蠢家伙们。他们爱看就去看吧。”
先说话的那人笑起来。然后又说:
“不过这牛舌鱼真是难得的好味道啊!”
服务员进来收拾了餐桌,也将折叠椅带走后——
“看到了。”
坐在窗边的维尔向沙发上的两位女性如此报告。
来到这一带,只见原本枝叶稀疏的森林全被砍了个精光。列车行经一栋哨戒用的小木屋后,铁路开始分岔,由一为二、二为四:如此不断分岔到最后,变成一个宽达数百公尺的大型调车场。
调车场上停着各种火车车厢,其中最多的是货车。有些有墙有顶、四四方方,有的是没有车顶的台车,或是只有左右两壁的台车。此外还有载着燃料槽的储油车,以及人员运输用的客用车厢等等,全都漆成黑或绿色,一点儿也不起眼。
调车场中也有武装车和装运武器用的车厢,像是装在台车上的小炮;与战车或装甲车固定的;甚至还有在客用车厢上加装机关枪,让士兵从车上射击的车辆;还有几辆蒸汽火车头外层还钉上装甲板,宛如一身铠甲。
不知是不是奉命躲藏起来,这一段路竞看不见一个±兵。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军用火车厢仿佛被人冻结,只有这班顶着白帽子的豪华列车缓缓驶过它们身旁。
维尔将脸凑近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艾莉森和菲欧娜仍旧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嗯。”
维尔似乎看到了什么,表情一变。
“看到什么奇怪的吗?”
艾莉森问道。维尔用力点头。
“嗯——那边。”
话才说完,便见后方铁轨上停着一辆庞大的车体。
它的底座是两辆台车,一个长而大的铁块横跨在上。铁块上平躺着一口细长的炮筒,前端穿过台车前缘、伸向半空。单单是台车便有四十公尺长,加上炮筒更超过六十公尺。和它停在一起的货车车厢,看起来简直像模型一样。
“是列车炮耶!我这辈子头一次看到。”
维尔说道。所谓的列车炮,就是将真正的大炮装在火车车厢上,藉由火车头拉动、再利用曲射角度和旋转台来瞄准,可以攻击极远处的目标。在刚刚经过的这一辆之后,还有两辆一模一样的列车炮并排停在旁边。
“就是所谓的‘惩罚炮”是吧?”
艾莉森说道。
“对。看那样子,名副其实啊。真没想到我竟然能亲眼见到。”
维尔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肯定地说道。而在这时——
“抱歉,拜托。”
菲欧娜又听不懂了。于是维尔先说了声抱歉,随即向她解说起来。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窗外的景色。
人们很久以前便懂得将大炮装在火车上,而其巾这种超大型的列车炮,则是在东西大战争之后才演变出来的,不仅体积加大,射程也更长。
它的最大射程被列为军事机密,不过有谣言表示口可能远远超过一百公里。换言之,若在路妥尼河岸发射,最远可以打到对方领土的一百公里深处;若想攻打敌军的最前线,那么发炮的人大可以后退一百公里,在安全的后方开火就行。
在列司托奇岛纷争时期,战场局限在该岛与路妥尼河区,因此敌我双方在激战中都太过深入,使得列车炮反而无用武之地。不过一直有人认为,今后东西方倘若冉发生大战争,最先开火的一定是双方的列车炮,因此洛克榭和斯贝伊尔都积极地提升其性能与布署量。当然,列车炮的性能和布署仍是最高机密中的最高机密,甚至连移动都得在新月的夜晚走军事专用线,平凡的老百姓当然没有机会目睹它的存在。
洛克榭认为它是“向斯贝伊尔挥落正义的铁槌”,亦即为了“惩罚”而动用的兵器,所以才取了这个绰号。
“所以叫做‘惩罚炮’呀……真不知是可悲还是愚蠢。搞不好双方都是。”

菲欧娜如是说道。就在这段解说过程中,为数八辆的列车炮一一向后方飞逝,窗外又看见成排的货物车厢和储油车。没多久,盘根错结的铁轨开始两两会合,最后剩下五条铁道,再两条两条地消失,仿佛隐没在森林里。
大陆横贯特快车于是重新加速,向这条单行铁轨所指的西方疾驶而去。
一直看着窗外的维尔,这时才转过脸说:
“现在过去的不再是炮弹,而是我们了。想想也真不得了。”
“就是说呀!正牌的英雄先生。”
菲欧娜的声音听来格外温柔。维尔有些吃惊,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正色说道:
“我们做出来的那些事会引发什么后果,其实很难说。因为我很想看到结果出现,所以想尽量活久一点。”
车内再度响起广播,宣布列车即将驶入缓冲地带。
缓冲地带的界定,是在列司托奇岛纷争之后协议而成,指的是路妥尼河两岸各三十公里处的非武装地带。双方每个月可定期或无预警地派侦察团前往数次。当然,一般老百姓是不准住在这里的。
蒸汽火车头拉了几声长长的汽笛。不一会儿,十二号车的窗外便飞过一个大大的看板,写着“路妥尼河·三十公里”的字样。
见维尔一语不发地看着窗外景色,沙发上的两位女士便也默不作声。菲欧娜只开了一次口问艾莉森:“你要怎么处理身上那套洋装?”。艾莉森答说:“懒得换了,就穿到傍晚吧!”
进入缓冲地带后,森林渐渐稀疏起来。路妥尼河每十年会有一次大泛滥,到时这一带好像都会泡在水里。终于,窗外的景色再也看不到树木,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苍翠的绿色大地一路往北,直到地平线的尽头。
铁道比两旁的土地稍高一些。在铁轨、枕木和路基碎石之下,其实是一排高出草原两公尺之多的土堆。
铁轨的两旁都有马路,当初是为了修筑铁路而开辟的,如今
除了车轮的痕迹以外,其它地方都长出了草来。南侧的马路边还
竖着电线杆,电线一路通到岛上去。
火车头不时地短鸣汽笛。铁道边的哨亭里有负责联络的十兵在等着,他们会向上层报告列车通过。
“终于要到了。过了河,到了岛上,再过一次桥,我们就要踏上久违的斯贝伊尔啦!厉害的是,这次是合法的。”
艾莉森说得开心,维尔只有苦笑。菲欧娜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去对艾莉森说:
“艾莉森小姐,献花呢?你不是有准备吗?”
“啊,对哦!”
这会儿轮到维尔要求说明了。菲欧娜告诉他:“行程安排旅客在抵达小岛前向战殁者慰灵献花,而昨晚在征求遗族参加时,艾莉森无可不可的答应了。”
原本艾莉森还嫌麻烦说不想去,但菲欧娜硬是逼她点了头。
“好吧,做做样子吧。”
正当艾莉森这么说时,敲门声便响起。
总是在客人最需要时出现的客房服务员,已经送来了献花用的大花圈,以及用来写名字的笔。
尽管离河口还有数百公里远,路妥尼河的上游依然有十五公里之宽。就在这段河域的正中央,有一座河口地区以外唯一的小岛,它在洛克榭的名字是列司托奇,在斯贝伊尔则称为绿岛。小岛宽约七公里,长约五十公里,可说是极端狭长。岛中央略微隆起,缓缓斜进河里。
混浊而缓慢的水流上,铁桥延伸向那座小岛。桥墩是水泥制的,桥身采桁架工法,以钢骨三角形结构而成。桥面极窄,只容一条铁路。
这座桥的兴建是在那桩大发现之后决定的,目的是为了东西交流。双方各自负责一段,最后在桥上接轨,结果动工才不到半年,整座桥就在今年初建好了。说到命名,“和平之桥”、“东两握手桥”、“笑容之桥”、“路妥尼誓言桥”等等首重意义的提案都没有中选,却是不拐弯也不抹角的“第一路妥尼横越桥”成了它的名字。
工期之所以会这么短,“不想输给对岸”的心态其实并非最大的理南。说来讽刺,恐怕是早年为了入侵河对岸,双方早就各自密谋建桥的研究与计划了。
万一东西双方再起战火,势必以这座桥的争夺战为第一优先,所以就有人谣传说两边都在桥墩埋了大量的炸药;而桥桁的高度竟无法让大型船只从下方经过,据说也是为了不让对岸的船任意通行。
“真是受不了。”
听了维尔的说明,艾莉森如是说道。
现在从车窗看出去,只有桥下倾斜的钢骨,和前方一望无际的浊流。风声在耳边呼啸。
“不过我还是无法想像,我们竞要走桥来过路妥尼河……”
维尔感慨至极,艾莉森却冷冷地表示:
“飞机可快多了呀。”
列车放慢速度,接着在桥中间停了下来。
由于岛上是“不属于任一方的领土”,洛克榭这边的战殁者慰灵便决定在桥上进行。
“那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
艾莉森随口丢下这句话,就拿着花圈往餐车走去。
征求了菲欧娜的同意,维尔将圆桌折起来,将旁边的窗子往上推开并同定住。冷冽而新鲜的空气立刻窜进房里。
维尔穿起大衣,把头探出去往左边看,只见数节前的餐乍在侧伸出一个小平台,是让旅客投花用的。那里已经挤了至少十多个人。列车的乘务员也可以参加,只要是遗族就可以,
“怎么样,看得见吗?”
菲欧娜也探出头去。她的脸靠得好近,维尔只好退后一点。
“啊……可以。人满多的,恐怕要多花点时间。”
“昨晚我们有聊到,不过没聊太深……艾莉森小姐的父亲好像就是在这儿阵亡的,是吧?”
菲欧娜说道,语气十分寻常。
“是啊,在小岛的某处。”
维尔和她并肩眺望着大河,一面答道。
世界历三二七七年春,东西双方为了小岛的领土权而打了将近一年的仗。这场战争在东边被称做“列司托奇岛纷争”,西边则称为“绿岛战争”。
大炮在路妥尼的两岸互相射击,水面上则是武装小型战斗艇短兵相接,岛上更有抢滩部队在错综复杂的壕沟搏命奋战,飞机也首度投入买战中。
不过双方都没有完全抢下小岛,却又不想再酿成大战,于是情势陷入胶着,只有死伤人数与日俱增。
在战况日趋激烈后,双方都越来越有可能开着列车炮直捣敌方阵营,而这种大炮击势必引发第二次大战争。然而这些事却没有发生,纷争竟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昨晚艾莉森小姐讲亡命者穆特女士创办战争孤儿院的故事给我听。
她还说是‘特别’告诉我的呢。”
此话一出,维尔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那真的……真的很难得。”
“会不会是我讲了我的故事,所以她也讲她的?能跟她聊这些,我真高兴。”
菲欧娜笑着说,维尔没搭腔。停顿了几秒钟后,他才怯怯地
开口:
“我……我看过艾莉森她父亲的阵亡报告书。”
“咦?”
“艾莉森来到‘未来之家’时,军方还只是把她的父亲当做失踪。过了三个多月,战争结束了,他们去收集遗体时才发现他,于是司令部就寄了一封信给艾莉森——也就是阵亡报告书。”
“……然后呢?”
“三年之后,也就是在幼年学校读最后一年时,我跟艾莉森要去收拾行李——应该说是被命令去收拾,当时我看见了那封信。我不知道该不该丢,于是就问艾莉森,不过她却说:‘要丢也行、你要看也行’……后来我真的觉得不该看,又想到艾莉森真的在八岁时就看过了吗?说不定是婆婆简化了内容讲给她听。总之,信里面写的事情很残酷。”
菲欧娜静静地听着,出神地望着维尔的侧脸。
“我可以问那封信的内容吗?”
“可以,我也希望你知道。”
维尔继续说下去:
“艾莉森的爸爸很可能是被自己人给杀死的。而且,艾莉森可能还认识那个人。”
探出车外的两张脸,只是平静地看着路妥尼河的浊流,一面继续聊。
“那……那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说,那封信上写的就是‘陆军少校奥斯卡·威汀顿的遗体在列司托奇岛的浅滩被发现。他的手腕被铁丝绑隹,头部有遭枪击的痕迹’。”
“…………”
“当时的威汀顿少校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但也许为了视察战场之类的事情,前往列司托奇岛的洛克榭营区。纷争到了后期,战况其实并不激烈,可是……运气不好的是,就在他抵达营区的当晚,斯贝伊尔发动了大攻势。”
“结果呢……?”
“情势非常混乱,陪他一起去的部下好像也跟着失踪了。说失踪是好听,信上是直截了当的写着‘有阵前逃亡的嫌疑’。生还的士兵们事后作证,说看见他们不战而逃,还说‘那两个家伙吓得逃跑’。”
“人会有那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菲欧娜的口气有些强硬。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军队是不吃这一套的。阵前逃亡是重罪,八成要被枪决。要是不这么办,想逃的人都要跑光了结果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的遗体被发现,看起来也是被枪决的模样——”
“怎么会知道那就是他本人呢?”
菲欧娜的这个问题,维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思忖了一会儿:
“因为有‘识别证’。是一块薄薄小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姓名、血型和识别号码,士兵们都挂在脖子上。不会有人去挂别人的牌子。”
菲欧娜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这样我就懂了……就跟我的坠子一样,对吧?——那,他的部下呢?”
“还是没找到。那个人好像常常被请到她家去玩,艾莉森也隐约记得一点点。她说他常常带礼物去,又说好像是东北部的人,和艾莉森一家人一样是蓝眼睛,总是戴着圆眼镜等等。”
“但那也未必就是他杀的呀!或许只是……这种阱法是不太好,不过或许是被敌军杀的,那个部下可能在别处……呃,就是他也阵亡了,只是尸体没找吧!”
“那倒也有可能,不过报告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军方说,从头部的弹痕判断,那是散弹枪造成的。当时在战场上使用散弹枪的只有洛克榭军,斯贝伊尔本来就频频抗议说散弹枪太不人道了,所以……就值得怀疑了。”
“…………”
“还有一项旁证,那就是威汀顿少校在首都的工作。艾莉森刚到未来之家时,常常说‘我爸爸在做秘密的工作,很伟大’。”
“‘秘密的工作’?那是什么呀?”
“我现在觉得,那恐怕不只是童言童语而已,或许真如她所说的——艾莉森的行李中也没有她父亲的相片。”
“相片?”
“就是普通的相片。一般人在节庆或纪念日时总会到相馆去拍张全家福之类的。艾莉森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但跟女儿一起生活较久的父亲竞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所以我在想少校会不会是任职于军方的特殊单位,而且是不能随便留下照片的那种。”
“你说的特殊单位是指?”
“只是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出来的推沦啦。也许……是情报部。”
“情报部……像是间谍吗?”
“有点不一样。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的情报员只负责分析或研究情报而已。艾莉森的爸爸精通贝佐语,有可能运用这项专长从事分析或翻译的工作。虽然他没对女儿说明自己的工作内容,但也没骗她。与其说谎后被追问,还不如不着边际地说出真相要来得容易蒙混。”
“原来如此。”
“现在把话题转回来,一个握有情报的人若是被俘,大半会遭到审讯或拷问,当然谁都不想那样——可是同营又会被视为阵前逃亡而遭枪决,那——”
“还不如自己叛变去投靠敌军……于是先灭了同胞的口……”
“司令部也是这么下结论的。和两人都被俘虏、被杀害比起来,没有家累的那名部下为求自保而背叛长官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艾莉森也一直认为她的父亲并不是被敌军所杀,而是被从小就常陪自己玩的部下叔叔杀死的。她对斯贝伊尔阵营几乎没有什么仇恨或敌忾……我想也跟这一段往事有关吧。”
菲欧娜朝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随风飘远,很快就淡去了。
维尔转了个角度,探出去看那个平台,见那里还有人在,于是又说:
“不过艾莉森总是活泼有精神。小孩子想念爸妈时都会哭,但在家里,我从来没见她哭过。”
“…………”
菲欧娜想了三秒钟,开口说道:
“维尔,我也跟艾莉森小姐问到你的身世。”
“啊,她有没有气炸了?”
维尔玩笑地问。菲欧娜笑着同答说:“倒是没有。”
“不过,我跟艾莉森都……”
“嗯?”
“都不觉得‘我们是不幸的’……看在旁人的眼里,或许觉得我们的处境堪怜,甚至现在也还有人会那么说,不过……我自己却没那样想过。”
“我也是呀。以前那不叫不幸,现在也不是不幸。”
“‘不幸’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耶。”
“我也是。”
“来,小姑娘。让你久等啦。”
欧雷斯老先生说着,将献花的场地让了出来。几乎大多数人都已经投完了花,从狭窄的平台走同列车里了。艾莉森温柔地笑着向老先生道谢,便走上投花台。
奥斯卡·威汀顿。
花圈上的小纸条,写着这个名字。
寒风中,她的裙摆和金发飘扬。
“嗯……咳——在天国、或者在其它地方的父亲大人,请您收下吧——!”
艾莉森放开双手,大花圈直直落下,一点也没受风势影响。花圈落在路妥尼混浊的水面上,然后缓缓、悠然地漂荡远去。
艾莉森转过身。
“献完了、献完了。好啦——旅行旅行。这次一定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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