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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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帝山真真是出了大事。
我甫一落地还以为自己久未归山,念错了咒语,掉进了不知名的什么地方。可眼前这山,这水,这苍松翠柏和百里杏林又实在是熟的不能再熟。
但只见,从山脚往上,蜿蜿蜒蜒站了一路,满眼都是人,皆银戈银甲,气宇轩昂,排成两列相对而立。
打我神识初醒,哪在山上见过这么多人?这是什么,什么状况?
我抱着小蓝,石化在当场。
“阿筝,阿筝。”杏姑迎面走过来,“你可算回来了,还不快上来?”
我赶紧上前问:“杏姑,这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杏姑抓住我的手就往山上走,“快去找公子,他已等了你十日,所有人都等了你十日。“
“等我?为何等我?”以盘帝山的时历,十日前正是我上次下山的日子,师兄从那时起就开始等我?
“公子要离山了!”杏姑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难掩的激动,“天帝遣北极星君携三千天兵恭迎公子回天庭,公子却说与你有凡间的一月之约,坚持等你回来才肯走,又不肯让我去唤你,这许多人就在山上堪堪等了你十日,眼看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时辰,我见你还不回,心中焦急,就偷偷传了口讯。”
“回天庭?!”
我也不由的激动起来,师兄终于可以离开盘帝山了啊,这真是个大好的消息!
脚下生风,不及多言,我们不一会就来到了师兄的竹楼,远远望去,只见一座好大好美的马车停在楼前,车身宽广,金顶花棂,周遭流光溢彩,宛如变幻的霞光,四角飞檐各站着九只神兽,庄重而威严。拉车的是八匹神骏,通体雪白,足下生云。最奇的是这马车没有轮子,车底有云雾升腾。
车前站了二十四位仙娥,个个眉目如画,衣袂飘飘,见到我和杏姑,齐齐福了一礼。
好大的排场,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仙娥极是端庄有礼,礼过之后便都低眉敛目地安静肃立,只除了站在最后个子最矮的那个,她悄悄地抬头偷看了一眼,撞到我的目光,又慌忙地低下头去。
“快进去吧。”杏姑接过我手中的小蓝,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拎起裙摆,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师兄,我回来了!”
师兄正凭窗而立,似乎在眺望着窗外的远山,闻声转过身来,目光如平素一般沉然而宁静。
我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与激动,直冲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师兄,你终于可以下山了!可以下山了!”
师兄被我这一撞,倒也纹丝没动,抬手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语带歉意地道:
“小妹举止无状,让星君见笑了。”
我一偏头,才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人,正是上次那铁塔星君,连忙松开双手,整肃神情,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见过星君大人。”
北极星君哈哈一笑:“无妨,清筝姑娘是率性之人,朴拙趣致,只是日后到了天庭,恐怕会多少觉得拘束,到时欢迎来七星宫小坐,我那里皆是武将,没那么多规矩。”言毕,他起身道,“姑娘既已归返,我们也可以出发了,在下这就去备好云辇,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他拱了拱手,大步走了。
太子殿下。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念这几个字。杏姑给我讲过那么多六界人物志,就属天界说的最多,从天帝天后天尊,到各位清君灵君星君,再到山河诸海的仙君河神与龙王,连四值功曹都没落下,偏偏只字未提那天庭之上还有一位太子殿下。
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早知师兄不会是平平之辈,再看这山上山下铺排的场面,心里多少有数,是以听到这个谜底虽然惊讶,但也谈不上错愕。
不管他是谁,他都是师兄。
我扯了扯师兄衣袖,问:“我们要去天庭吗?”
“我们?”师兄朝我看过来,眼中有波澜微漾,倒似比刚刚听到北极星君说要下山回宫更加动容,他缓缓问:“阿筝,你可愿意?”
“阿筝愿意。”我答得干脆,“师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虽有些舍不得盘帝山,但哪里有师兄哪里才是家,他要下山去,我自然也要跟着。
天已黄昏,斜阳透过林间照了进来,细碎的光芒映在师兄的侧颜,如同一块暖而晶莹的美玉。光影交错中,他向来清冷淡凝的脸上忽然现出温柔的笑容,那笑容浅浅的一弯,如惊鸿一瞥,很快便隐了去,但也把我看得一惊,随后又是一惊。
这第一惊是因为,师兄很少七情上面,能见他展颜百年难遇,可见今日心情真是大好。
第二惊则是因为,刚刚师兄那一笑,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像夜轻寒。再一细想,当今天帝与夜轻寒的父亲青阳神君本是一母同胞,他二人有此渊源,故此总觉得两人相貌有些相像。我终于恍然。
师兄指着桌上的一只木盒道:“到了九霄云殿要觐见天帝天后,你身着凡装,不合礼数,换上这身衣裙吧。”
我点头应了,“多谢师兄想的周全。”
从木盒中取出衣裙,展开一看,甚是喜欢。那是一套月白襦裙,饰以红色云纹滚边,配着红色腰带,雅致里带着几分娇俏。
师兄说:“你一向喜欢红色,但大红太过招眼,所以就让杏姑选了这件。”
我道:“这件就很好,让师兄和杏姑费心了,咦?这衣料好像从未见过,摸上去像云一样软。”
“正是云锦。”

“嗯!阿筝喜欢。”
师兄唤了人来,两个仙娥将我带去梳妆更衣。仙娥巧手,不一会就帮我把头发盘起,梳好流苏髻,簪好金步摇,随后又换上襦裙,薄施粉黛,环佩叮当地下了楼。
师兄已在那云辇旁等候,他也换了装束,沉木发簪代以玉冠,布袍长衫换了月白云锦,衽前也滚着红边,乍一看与我的襦裙甚是相配。
杏姑左右端详着,笑着说真是一对璧人,笑着笑着眼中含了泪。
我也哽咽起来,上前抱住她:“杏姑你不要难过,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杏姑道:“傻孩子,我不是难过,是高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们都可以回天界了。天上不比山里,你定要谨言慎行,恪守礼数,收敛心性,再不能任性妄为让公子忧心啊。”
……
杏姑定是十分不放心我,嘱咐了许许多多,我都乖乖应下。
师兄默立一旁等候杏姑把话说完,方牵了我的手,踏上云辇。我掀开窗前雾一般的轻纱,使劲朝杏姑挥手。
北极星君立于云头,龟蛇二将侍立左右,他略一抬手,云辇前的八匹神骏化作白龙,齐齐长吟了一声,腾空而起。
杏林、竹海、谪仙池和紫玉潭在身下一一掠过,很快便看不见了。
我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轻纱,开始好奇地打量起车内。
这云辇果然宽大,车身足够人站立,像是个精致的小房子,正中间摆了案几,案几上放着一溜金漆团花托盘,盘中盛着精致的点心和瓜果。
师兄端坐于正中,我坐在右首,对面还立着一个人,他身着一件天青色长袍,墨发束冠,眉目英朗。
师兄道:“这是归蓝。”
我觉得亲切,朝他笑意妍妍地点了个头:“原来你也叫小蓝,我叫阿筝。”
归蓝的目光在我身上略微一点,颌首回了一礼,便又目不转睛地看去前方。
看来也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
师兄不语,归蓝不语,我也不敢多言。但闻得窗外风声阵阵,云海翻涛。
我好久不曾这样跪坐于席上,坐的久了腿酸,脚酸,脖子也酸,很想松动松动。但刚刚才答应过杏姑要端庄淑谨,恪守礼数,怎能转脸就忘,更何况,对面的归蓝站都站得那么笔挺,像木桩一样,连眼珠都不动,我便更不好意思流露出疲惫之意。
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我撅起嘴唇轻轻地吹了一下垂落的几绺刘海。
一直闭目凝神的师兄开了口:“归蓝,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木桩掀开另一侧的珠帘,走了出去。原来这车里还有个隔间。
师兄并未多言,欠身从案几上拈起几只龙眼,素手剥了,放入旁边的一只青瓷茶碗。
我一直偷眼瞧着,师兄修长的手指中,那龙眼又大又圆,透明的果肉颤悠悠的,这天上的仙果样子真好看,也不知道甜不甜……
心里想着,身体已经不自觉地靠了过去,悄悄地从碗中取了一颗丢进嘴巴里,见师兄面上神情未动,便暗笑着放心咬了下去。
甜。
既然师兄默许,又没有旁人,我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把案上的水果点心尝了个遍,吃得不亦乐乎,对那从未去过的天庭凭空生出许多好感。
师兄取了一方素帕抹净手指,又执起茶壶,斟了两杯清茶,一杯加了杏脯,放到我面前,忽开口道:“你在凡间的夙愿,可达成了?”
我顿住手中动作,将嘴巴里的一粒枣核用舌尖拨拉到左边,又拨拉到右边,慢慢吐到手心,回道:“没。天佑他转了世,无可能再记起我。他现在已是另一个人,与我没有任何干系,讨厌我还来不及。”
攥在掌心的枣核硌的有点疼,我仍然扯了一抹笑容,想让师兄知道我已释然:“师兄你说的对,但凡辛苦就是强求。一味强求下去,不仅我辛苦,他也辛苦,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已经想通了。”
师兄垂眸,低头饮了口茶,待把茶托放下,他伸手轻轻捉过我左手手腕,将手心那枚枣核取了去。
也许是手指无意间触到我腕上的血脉,他眉尖微动,问:“你的血魄已解?”
我想以夜轻寒的身份肯定不会受天族待见,便含糊道:“反正留着也没用,正巧遇到一位高人,就随手帮我解了。”
“随手?”师兄看着我道,“这连结血魄的禁术源自幽冥地府,会使的人本就不多,会解的人更是稀少,血魄相缠如水乳交融,要有无上的修为才能分离的干净,同时又不伤及你自身的元神。我刚刚察觉你血脉中已经丝毫没有外物存在的痕迹,元神也不曾有损。能做到如此的人,六界之中不超过七位,就算十殿阎罗也不是个个都行。”
言毕,师兄又低下头去,饮了口茶,没再追问。
我却暗自心惊,因为夜轻寒与天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原本不想让师兄知道我与他相识,谁知解个血魄就把他给暴露了。六界之中不超过七人,那么就算我不说师兄多半也能猜得到,我总没可能遇上魔尊本尊、阎罗大殿或是天界帝君。
只好硬着头皮道:“是魔君玄夜。”
师兄果然没怎么意外,只道:“玄夜一向诡谲,行事不依常理,不会无缘无故助你,日后若是再见,你要格外小心。”
“哦。”
我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忽忽想起,我与那人尚有三日之约,到了天庭,不知要怎样溜出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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