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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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这条大狗真好看,它叫什么名字?”
“她叫筝儿。”
“我可以摸摸它吗?”
“这恐怕不行,她不喜欢别人碰,碰了会咬你。”
“那你怎么可以?我看你总爱摸摸它。”
“那是因为……她是我的。”
“她会咬你吗?”
“你说呢?”
“妈妈说这条狗品种奇怪,一定是野性难驯,你脖子上的伤就像是它咬的,所以不许我接近。可我真是太喜欢它了,今天妈妈不在,我偷跑来看看。”
“娃娃你年纪虽小,眼光还是不错。”
“我从没见过这种红彤彤的大狗,它红的像火一样。”
“脾气也像火一样。”
“但它好像总是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吗?”
“又被你说中了,她的心生了病,心不舒服。”
“是心脏病吗?”
“对,心脏病,她的心脏骨折了。”
“心脏里面有骨头吗?”
“有啊,心里面的执念就是骨头,断了也好。”
“原来是这样啊,希望它快点好起来。”
“定会好的。”
“我明天还能再见到它吗?”
“不一定,要看她的心情。要是心情好,你就见不到了。”
“那,叔叔再见,筝儿再见。”
傍晚的中心广场上渐渐不再空旷,放学的娃娃们背着书包奔跑打闹,早归的邻居拎着青菜步履匆匆,广场中央,几名老妇雷打不动地开始载歌载舞。
夜轻寒轻轻抚着我的头,“筝儿,没想到你做狐狸如此惹人喜爱,这三日来搭讪你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多。”
“……”
“今天是不是仍然不想做人?抑或从今往后都不再为人?”
“……”
“狐身虽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是心灰意冷?还是仍在生我的气?”
“……”
“我虽然逆了你的意,可也的确是为你好。你难道不知道?天上那些老儿最是循规蹈矩,刻印天规的书简摞起来有百尺高。你施妖法迷惑凡人,是大忌。那掌律的灵官极为板正,任你是什么来历,该判的天雷一道都不会少,这是天罚,纵你有乾坤珠也无济于事。”
“……”
“再说,就算顺了你的意又如何?他若心里没有你,一/夜/欢/好岂能改变什么?你以术法将他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
“转世的魂灵,在忘川里涤得干干净净,那碗孟婆汤更是洗遍五脏六腑,前生的记忆一丝一毫都不会剩。宁北辰就是宁北辰,永远也做不回柳天佑。你这拳拳深情,终归是一腔孤勇。”
“……”
夜轻寒啰里啰嗦地说个不停。
我把下巴搁在前爪上,眼睛半开半阖,盯着鼻尖前的一片草地。蚂蚁在搬家,要下雨了。
自从三天前,夜轻寒把我从天边一样远的地方带回来,他便开始了这番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翻来覆去。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更多的时候在走神,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心里有个洞,空空如也。
他每天非要带我出门,散步、发呆、晒太阳,我若不动,他抱也要把我抱出去。
周围充满了路人的窃窃低语,纷纷议论从哪来的这么俊的男人,这么美的狗。
总有女人前来搭讪,搭讪他也就罢了,还对我上下其手,又捏又抱,他便逢人都说我会咬人,吓得姑娘小姐们花容失色,再不敢来。
仍有很多充满好奇的小孩子来看我,他倒不怎么拦,东拉西扯地逗着他们玩。
没人的时候他便自己絮絮烦烦。
他的话我都懂,他的好意我也明白,但我的确不想重回人身。
日头升了又落,落了又升,人间仍是那个人间,可是同我有什么干系?
夜幕降临,四周楼宇陆续亮起了灯,星星点点。
远处的暗地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我知道它已在那停了许久,却一直无人下来。
想必夜轻寒亦知。
他以指腹轻轻地梳理着我颈后的皮毛,眼睛望着广场上人群,缓缓道:“你与那人前缘已断,你强以禁术将你二人血魄相连,于你于他都不是什么好事,血魄不解,他生生世世都要与你牵绊,同你所感,却不能与你同心,徒增困扰。你与他从此仙凡异路,这强连的一魄,不如我帮你解了去吧。”
一滴雨落下来,掉在了蚂蚁的窝边,它们更加匆忙地往高处赶去。
我把头埋去肚子底下,说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好。
宁北辰说,总觉得你对我的喜欢,带着孩子气。
他还说,清筝,你要长大些,无论生离死别,都应慢慢习惯。
好的,那我便长大些罢。
原来不是活得久了就会长大,而是要明白道理,明白不是想要什么都可以,总有些事情,你哭也不行,求也不行,就算是再多付出和努力,不行就是不行。
只有小孩子才会想要什么就死不撒手,你以为这是坚定,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任性。
凡人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痴活五百岁,将将才懂,哪有那么多苦尽甘来,心想事成?

人人都有难渡的劫。
夜轻寒修为那么深,仍要受制于凡人之身,在人间流浪。师兄那么好,还是囚于深山上万年,过得没有我自由。
你爱的人他不爱你,又有什么稀奇。
如果这就是天命,我认了。
我撒手。
“很快就好,不会痛。”
夜轻寒将我抱到膝上,覆掌在我的头顶,只过片刻,便说,好了。
我拼死求来的一线相牵,剪断它原来是如此容易。
“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谢。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他似乎笃定我不会在此地久留。
确也如此。
“我要回家去。人间本就没什么好,吵吵闹闹,纷纷扰扰,我想家了,在那里不用听我听不懂的话,也不用做我做不会的事,那里山比这里绿,水比这里清,就连星空都比这里美上千百倍。”
“给我说说,你的家是什么样子?”
我望望头顶不知是被雾还是被烟笼罩成一片模糊的夜空,徐徐道:“那是一个极美的地方,到处都是繁盛的草木和珍奇的鸟兽,山中有池水,纤尘不染,站在岸边看下去,连池底的小蟹朝你眨眼都清晰可见。池边就是我练功的竹林,有碧竹万顷,翠色/欲滴,风起的时候竹叶沙沙作响,舞起剑来就觉得格外的风姿飒飒。山中最多的是杏树,杏花开时漫山遍野,如烟似雪,令人沉醉,那样的景色,真想一辈子身在其中,哪都不想去。”
我歪头看了夜轻寒一眼,“说给你听也没有用,你还是猜不到是哪里,也猜不出我来历。”
夜轻寒笑着挠了挠我的狐狸耳朵,“筝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疑神疑鬼?我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打探什么。”
我趴在他的怀里,一抬眼便可见到他锁骨之上右侧颈间有两排深深的牙印,过了三天仍肿胀未消,留着青紫的印记。
“还痛么?”我问。
夜轻寒笑,他抬起我的下巴,低头望进我眼中:“终于知道心疼了?咬过来的时候却是真想我死,嗯?”
我敛下眉眼。
他叹了口气:“算算已是几千年都无人能近得我身,被你咬上这一口,一世英名都丢尽了。唉,伤了皮肉事小,伤了名节事大,女侠你功力了得啊。”
我抬眸:“夜,你无须瞒我,那是子夜时分,若非你肯,这六界之中又有谁能动的了你分毫?遑论是我?”
夜轻寒凝视了我一会,哑然而笑,“只有你。”
我把脸颊在他的臂上摩挲了两下:“无论如何,我来凡间这一遭,能有缘结识夜魔大人,也算三生有幸。你对我的照拂与好意阿筝都铭记于心,日后有缘再见,愿能把酒言欢,今日种种,尽付笑谈。”
夜轻寒依然凝目于我,唇角带着浅浅一弯,半晌才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晚,或明早。”
“你能不能,在此处等我三日?”
“?”
“我有很重要的事急着去办,你只须等我三日,三日后的子时,我来这里找你,带你去一个地方,给你看最美的星河,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什么重要的话不能现在说?我不解。但想想又不过三日而已,我这次回去必定很长时间都不会再下山了,便等他三日吧。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夜轻寒当晚便匆匆走了。
我回到家中,呆坐半晌,想去收拾一下行囊,又觉得实在没什么东西需要带回去,除了小蓝。
我去问他:“小蓝,我们就要回盘帝山了,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我去帮你打包好。”
小蓝小心翼翼地道:“阿筝,你好些了?”
他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我这些天不太正常。
我不愿多说,含混道:“好了。”
“你要回去了?我们不在这里了?你的事情……办完了?”
“完了。”
“哦。”他声音也闷闷的,“完了也好。”
“那你想带什么回去?”
“电视?”
“……”
“嗯,电视。”
“……”
面面相觑中,小蓝忽然簌簌地抖了一下,“阿筝,花朝夫人找你。”
他摇了摇花尖,一朵花苞展开,杏姑的声音凌空响起:“阿筝,速归。”
随即又开了一朵花,“带上小蓝,速归。”
杏姑平日里通过小蓝传话无非是嘘寒问暖,很少这样急切。她上次叫我速归是在我有生命危险,乾坤珠第一次现形之际。
这次我并未遇险,为什么急急召我回去,还要带上小蓝?是不是盘帝山出了什么事?
我慌了神,立刻抱起小蓝,掏出颈上玉锁,驱动盘门开启。
玉锁莹莹泛出微光,光芒渐盛……
忽然想到还与夜轻寒有约,应该给他留个字条再走,可盘门已经打开,来不及了。
我再未多想,纵身跃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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