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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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北辰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
他抱歉道:“数据出了点问题,所以迟了,让你等久了。”
“没事,我也刚下来。”我欢欢喜喜地拉住他的手,“咱们走吧,集市还没散呢。”
楼中心的广场上,的确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虽说是个集市,其实只是邻居们把自家的闲置物品拿出来买卖,并换不了几个钱,但胜在热闹有趣。
到处张灯结彩,好多长桌拼在一起组成了摊位,铺着花花绿绿的桌布,透着一种家常的喜庆,上面摆的好多都是孩子的旧衣和玩具,也有书籍,还有五花八门的电子用品和各种小玩意。
我和宁北辰随意地走了走,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很快就对这种把自家的旧物处理掉,再把别人家旧物买回来的行为表示不解和诧异。
“你有没有觉得人类总是更容易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找到乐趣?”他说。
“什么是意义?”我不太明白。
他大概以为我问的是个反问句,略一沉吟道:“也对,人终有一死,使得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意义。”
我仍然听不懂他的话,“也许乐趣本身就是意义呢。”
他一笑,“要真这么简单也好。”
我不愿与他讨论这些很难懂的问题。正巧,前方出现一个卖酒的小摊,我拉了他过去看,竟然是卖桂花酒。
“好喝的桂花酒,小妹妹要不要尝一尝?”摆摊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了一件传统的中式唐装,和蔼可亲的样子,叫我小妹妹,有点好笑。
“好啊,来一杯,尝尝有多好喝。”不可能比我的更好喝。
摊主拿起一坛酒,斟了一杯递给我,我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唔,你用的是高粱酒,味道还行,就是冰糖放得有点多。”
那摊主眼睛一亮,“姑娘品酒的工夫了得,那你再试试这个。”说罢换另一个坛里的斟过来。
“这坛用的是米酒,大概三年陈,那年的天气又湿又热,你怕桂花阴不干,用的酒有点烈。”
摊主惊得合不拢嘴,二话不说又换了一坛斟过来。
“这坛风味也不错,桂花先用糖渍,再入酒坛,还加了枸杞,唯一差一点点的是,桂花贪多,酒就苦啦。”
那男子一脸兴奋还要再斟,被宁北辰按住,“不能再喝了,再喝她就要醉了。而且我们还没付钱。多少钱?”
摊主道:“先生,您夫人真是酒中高手,不仅善饮,一定也善酿。我这些都是自己平时酿着玩的,喝不了就拿出来跟邻里邻居们分享分享,不谈钱!”
他一声“夫人”叫的我心花怒放,“要买要买,怎能不收钱,那坛三年陈的最好,就要那坛。”
老板几番推辞,硬把那坛老酒塞给我,终究还是没要钱,只嘱咐道:“小妹妹,这坛用的的确是烈酒,虽然入口甘甜,也要适度而饮哦。”
“晓得啦。”
宁北辰把酒坛截了过去,“真的不能再喝了。”
“好好,不喝。”
其实我酒量尚可,刚刚那三大杯下肚,只是有些醺醺然,并未算醉。
天时已经不早,大家陆续收了摊。
我不舍得回去,看到前面还有一方小桌亮着灯,便又拉上宁北辰走过去。
那摊位有点奇怪,除了一个桌子和一盏水晶球一样的灯,什么都没有。
“你是……卖灯的?”我问。
摊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大眼睛,长辫子,头上包着一条手帕一样的彩色棉布头巾,有点古灵精怪。
听到我问,她哈哈大笑:“不卖灯,我算命。”说着她拿出几张奇怪的卡片摆在桌子上。
算命?在我印象里算命的都是留着山羊胡带着黑墨镜的精瘦老头子,第一次见到活活泼泼的小姑娘,好奇道:“你会算什么?”
小姑娘脆生生地道:“什么都行,爱情婚姻,事业财运,前世今生,来世来生,反正不收钱,也不保证准。哈哈。”
我也被她逗乐了,心中微动,说:“那就算个前世今生吧。”
“给你算?”
“不,我的前世你算不出。”我指指宁北辰,“给他。”
宁北辰疑惑地看向我,我知道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他是铁定觉得荒唐的。
“算着玩嘛。”我把他按在椅子上。
他笑了笑,摇摇头,问那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小姑娘将手中的牌洗了几洗,背面朝上一字铺开,“选出五张牌,然后在心中默念,塔罗塔罗告诉我,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人?一定要念哦。”
宁北辰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呵呵,我知道他才不会念。但他还是选了五张牌。
那姑娘把五张牌在桌上摆成十字形,一个一个翻开,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开口道:“你这前世可有点惨。”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又听她说:“你的上辈子呢,是个大官,官至一品,平步青云,本来是个上上好的命,可就是姻缘太差了,你娶过三房夫人,一房跟着管家跑了,二房跟着侍卫跑了,这三房夫人倒是没跑,年纪轻轻就暴毙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于是你孤独到老,郁郁而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在旁边都快听不下去了,想把宁北辰拉走。
却听她话锋一转,“但你这辈子就时来运转啦,虽然看上去像块木头,但老天爷补偿你,赐你如花美眷,一个顶仨,喏,就是她。”她用尖下巴指着我。
宁北辰又看了我一眼。
我摊开手,小声说:“我没收买她。”
那古灵精怪的姑娘又哈哈一笑,说:“现在想不想收买一下?我这里的规矩是先发货,后付钱。”
远处走来一位慈祥的老妇人,对这姑娘喊:“琉璃,别胡闹,快回家啦。”
“来啦!”她大声应着,转头对宁北辰道,“木头木头,珍惜眼前人,这辈子可别让她跑喽。”言毕,抱起水晶球灯一溜烟地走掉了。

月上中天,愈发地明亮,映着我脸上的尴尬无处可藏,“她,她瞎说的。”
宁北辰目光投向我,很好看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我鼓起勇气道:“你的前世我也会算,想不想听一听?”
宁北辰:“哦?你要怎么算?”
“把你的手给我。”
他依言将一只手摊开,展在我面前。
指尖划过他手心那长长短短的掌纹,我娓娓道来:
“你的前世出身富贵,虽是商贾世家,亦也书香满门,家中人丁兴旺,共有三子二女,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姐妹也都柔美可人。你排行第二,人称柳二公子。”
“你自幼聪颖灵慧,饱读诗书,却无意求取功名,只对家传的酿酒之艺情有独钟,潜心钻研。远近皆知,柳二公子的独门酒方冠绝四海,直达宫廷。”
“你最喜欢桂花,你说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以桂入酒,清可绝尘,浓能远溢。”
“你很喜欢小动物,身上总是带着吃食,路上遇见流浪的小猫小狗就要丢一些,惹得那些小玩意总是跟了一串在你身后。”
“你还喜欢落日和晚霞,西山有座云霞寺,矗立于半壁悬崖,你总是不辞辛苦地爬上去,只为在太阳落山前,于寺前的老树下,对云饮一杯清茶。”
宁北辰的神情渐渐凝重,听的十分认真。
我启开手边那坛三年陈的桂花酿,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亦灼心。
宁北辰见我停住讲述,问:“还有吗?”
“还有。”我仗着酒意捧起他的脸,将我整个人都落进他的眸子里,轻声喟叹:“你还喜欢我。”
他眸光一动,眉峰微耸,仿佛掠起一阵惊鸿。
我将酒坛塞进他怀里,壮起胆气道:“来陪我喝酒,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宁北辰捧起酒坛饮了一口,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我身上。
我的故事很短又很长,故事里有个温柔暖心的少年郎,和一只贪吃爱玩的小狐狸,狐狸咬了少年郎,他们却成了好朋友,从此订下三日之约,三日复三日,三日又三日,三日虽短,等待太长。于是少年对那狐狸说,阿筝你嫁给我,我一世都会待你好。小狐狸想,一世那么短,便陪他一世又何妨?她便应允了。
他们在雪地里许下诺,在月老庙前拜了堂。
可任谁都没想到,一世原来那么短。少年远去了,狐狸不甘心,她盗了禁术,将自己与亡魂的血魄连在了一起,开始在人间大海捞针的寻找。
所有人都说你找不到,所有人都说找到了他也不会记起你。可是狐狸不服气,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们说好了,就谁都不能变。
……
就着故事好下酒,我和宁北辰捧着酒坛在月下对饮,像是回到了初雪的那一天。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敢勾在他的脖颈上,吃吃地笑问:
“你猜,狐狸找没找到她的少年郎?”
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轻轻地说:“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心里流出的爱意几乎能把人淹没,它那么浓烈,不像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
满月的清辉洒在他的发端,映得那双眸子格外的亮。
我想赖在他身上多看看他,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徒劳地甩甩头,抱怨道:“酒是好酒,可怎么就这么烈。”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不好不好,我不要回去。”
我摇头说着不好,其实已经快站不住了,意识一会有一会没有,不知怎的就已经到了床上。身体一沾到床就再也不想动了。
听到宁北辰说:“你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接你。”
我眼睛微阖,但仍摸索着揪住他的衣服,嘟哝着:“天佑,明天我们就去采桂花,再找一个大坛子,把好多酒料放进去,埋在墙角的桂花树下,等到初冬雪落的时候挖出来,大宴宾客。”我迷迷糊糊地拽拽他的衣角,软言相求:“到时你就娶了我,好不好?”
有只大手在我的头上轻抚了几下,很是舒服,我没撑住,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睁开眼,只见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
眼角余光扫到床边坐着一人,吓我一跳,起身一看,原来只是夜轻寒。
“你怎么在这?”
“你吵着头疼,要水喝。”他淡淡道。
我接过他手里的茶杯,说谢谢,水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一直在这吗?刚刚宁北辰送我回来,没有被他看到吧?”
夜轻寒默了一默,说,“没有。”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有没有想起忘了什么事?”他像是随口一问。
“什么事?”我敲着痛得要命的脑袋发怔。
“不是说好中秋的时候要陪我赏月?”
“有吗?”我又敲了敲脑袋。隐约有点印象了,好像就是上次在断玉山上看星星,聊到那里很适合赏星赏月亮,顺口说起等到中秋月圆的时候应该再去一趟云云。
我愧疚道:“真对不住,我喝醉了,给忘了。”
“无妨,下次吧。”
我一愣,往常惹到他,总免不了一通冷嘲热讽,今天的反应有点平静得反常。
“睡吧。”他站起身。
我这才留意到他一身玄衣,长发长袍,现出了夜魔的真身。
“你要出门?”
他已行至门边,微微侧首:“有点小事,拖了很久,该去了结一下。”
“哦。”
我头重如铅,重新回到枕上,辗转了很久才重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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