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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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和薛萤草都提起一颗心。
那婢女慌里慌张,不但分辨不出宫里来的人穿的官服还是常服,上门为了宣旨亦或问话?甚至浑浑噩噩,完全搞不清楚,慈宁宫和储秀宫有什么区别。
薛萤草皱了眉,她们威武侯府散漫惯了,连下人也越发少了机灵和见识。白氏一向好性,看来还是早些让嫂子把管家的差事接过去才好。
等她们收拾妥当,到了前厅,萤草一眼认出,来者正是郭德全,储秀宫的管事太监。她进宫封县主那天曾有过一面之缘。
郭德全见了萤草,甚是殷勤,道皇后娘娘使他来送赏赐,萤草讶然,“劳皇后娘娘惦记,这又不是过年过节……”
郭德全鞠了一躬,“娘娘说了,县主既然在储秀宫受封,那么储秀宫便算县主的半个娘家,合当给县主准备半幅嫁妆。”说着指了堂中十几口黄梨木四角镶螺钿大箱,又呈上物品单子。
萤草口中道谢,笑接了,略扫一眼,就见单子上赫然写着:金镶玉如意一对;东珠,点翠,翡翠,白玉首饰四套;三百年野山参两支;白狐裘披风一件,另有名贵衣料数不胜数,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幅前朝名画。
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手中单薄的三四张澄纸,好似重逾千斤。
臣子成亲,宫里的赏赐代表了帝王的信重恩宠,不过从来都是形式大与内容。她记着近两年,端王爷的嫡女出嫁,太后赏过一对钧窑的四足鼎。何暹大哥何昊成亲的时候,皇后赏过一支红珊瑚摆件。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赏法!
如果个个如此,估计皇上的库房没几年就得被搬空。皇后娘娘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萤草按下心中疑惑,亲自递出个绣着喜鹊登枝的红锦荷包,里面只装了几个金裸子,客气道:“劳郭公公跑一趟,这个给公公喝茶。”
郭德全不但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喜滋滋地接了过来,嬉笑道,“县主大喜的日子,奴才去不成,自打两壶酒遥祝县主大喜。”话里意思毫不见外,完全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萤草心中有了思量,低声问道:“娘娘可有何吩咐?”
“县主安心待嫁就成,奴才要回宫复命,不能担搁了时辰。”郭德全说着站起身来告辞。
萤草看他不像故作姿态,只能把人送到门口,心中疑惑更深,全摸不到头脑。到了车边,郭德全才回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县主可还记得李鬼果子铺的杏子脯?”
萤草点头,她假扮宫女苓烟随徐姑姑进宫时,用的就是去宫外采购杏子脯的借口。
当时宫门守卫程将军还道她这个“苓烟”的名字好,谐音能读成“灵验”。
郭德全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她抬眼审视对方神色,见他眉间舒展,眼含笑意,显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难道?
她心中暗暗品出一种可能来。
郭德全见薛萤草似乎猜到,便不再多言,登车而去。
薛萤草深吸了口气,初冬的凛冽空气裹挟着清明畅快直透胸臆。皇后娘娘求仁得仁,如果这一胎是皇子,真是什么也不缺了。
怪不得使人送了这么多东西来!
想想又觉得皇后娘娘也真是有趣,竟然相信有孕是她与杏子脯的功劳。
可是再品味一二,就知道宁皇后并不是那等迂腐轻信之人。诞下长公主后,足足三年才又有孕,许是心里着实高兴,却要防着宫内的算计,不能宣告天下。所以接着赏赐的机会,希望多个人能够分享她的快乐吧!
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狡黠灵动的眸子,虽然才见过皇后娘娘一次,可是她率真坦诚的性子,让人心生倾慕,特别是在宫内尽心尽力的维护,更让萤草感激。
此时有喜,真是来得正好!等生下嫡子,不论是皇后还是皇上,都更有底气了。
不过却要小心谨慎,方太后要事知道,还不知道有多少磨难等在前头。
她在院中站了会,等面上的喜悦渐渐淡去,才状做平常地回了内院。
白氏正再屋里头与杨嬷嬷商量,“皇后娘娘赏下的物事,至少也要装十几台嫁妆,索性便凑了一百二十八抬吧。”
杨嬷嬷便道:“如此甚好,虽说世子夫人是县主,咱们二姑娘也是县主。姑爷虽是做弟弟的,官职却也高了不是一两级。咱们一味谦让,到显得小家子气。”

萤草暗哂,郭德全来这一趟,竟扫光了白氏和杨嬷嬷那点仅有的自卑感。
她走上前去,打断两人的谈话,“娘,女儿这就回永乐坊了。”
为了把慈宁宫的梁姑姑留在永乐坊,防止她在侯府里使坏,萤草这些日子都歇在那边。
白氏头也没抬,全副心思都放在重新打点嫁妆上,嘴里应道,“早些回吧!”
萤草也只能随母亲料理,抬步往外走,耳中听到杨嬷嬷的声音,“夫人您看,这里面很多西南的特产,云药,藏红花,羚羊角数量颇多,还有各式花样的云锦呢!”
萤草脚步微凝,心中一动,何暹这几年正是待在西南。
她心中一时说不清悲喜,站在檐下,给冷风迎面一打,身上浮起一阵凉意。可是心中却涌起汩汩热流,似乎有根乳燕的绒毛在心头轻轻飘过,引起似有似无的颤栗。
她浑身一僵,定定望着萧瑟的院子,竟有几分迷茫。
“嘎嘎~”
两声高亢洪亮的叫声将她的心神拽回。她下了台阶,看见厢房墙角放着笼子,里面有两只毛色油亮的大雁,正是端王爷送过来的纳彩之礼。
这个时节,大雁畏寒,早已南飞。这两只却好似不怕严寒,晶亮的眼珠子咕噜噜乱转,警惕地瞧向来人。薛萤草心下喜欢,学者雁叫轻声“嘎嘎”了两声。结果两只大雁振着翅膀,扭回头去,当着她的面交颈厮磨起来。
薛萤草心里一噎,明白两只大雁心有灵犀,情比金坚,排斥她这只外来的怪鸟。她正觉得好笑,突然想起两只大雁是何暹所送,心中涌出些不自在,不再多看,转身出了院子。
傍晚十分,薛萤草到了永乐坊后巷。在宅前拉住缰绳,才发现一墙之隔的佟宅,两扇乌漆大门洞开着,工匠进进出出,往里面正运土石,似乎宅子里正大兴土木。
佟家是买卖人,男人在外经商,一年只回来住半个月。家里只有妇孺,怎么突然修起宅子来了?而且看这个排场,还不是小修。
她只张望了几眼,心中放不下梁姑姑,转身进了薛宅。
余安接了马。萤草穿过前院,就见梁姑姑站在后院厢房廊下,正往外边张望。见是萤草回来,连忙下了台阶,急步奔萤草走来,健步如飞,带着这个年纪妇人身上少有的生猛。
锦袖看见,闪身往前两步,隐隐挡在萤草身侧,防着梁姑姑暴起伤人。
梁姑姑却在两步之外堪堪停住,福身见礼,声音透着股急促,“奴婢见过县主。”
萤草心中有数,伸手虚扶了下,故意慢悠悠地周旋,“梁姑姑何需这样自谦?您是太后娘娘的人,您随意的几句点拨,都让萤草受益匪浅。特别是给娘娘千秋节绣的佛经,有几处还望姑姑指点……”
梁姑姑见萤草谈兴正浓,眼见着就将话题引导佛经上,心中着急,开口打断对方,“这可不敢当……”接着见萤草露出诧异的眼神,咬咬牙,道:“奴婢家里有个不成器的侄子,这些天又闯了祸,奴婢想回家一趟。”
萤草面上为难,斟酌了片刻,才答:“姑姑有事要回家,萤草本不该拦着。可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千秋节说起来还有些日子……怪就怪萤草手脚粗笨,才起了个头。何况还有些不懂之处,希望嬷嬷能够指点一二。”
这些天,梁姑姑没少因为绣佛经的事难为萤草。
先前几天,她还十分笃定悠闲,等看出萤草的绣工着实不差,大吃一惊之后,就没消停过。不是嫌丝线不好,就是怪锦缎粗劣。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月,这才点头敲定了材料。
到今天,萤草才绣出“般若波罗蜜”五个字。
虽说一部《心经》只有260个字,可需要一针一线绣出来,破费功夫。
如今扳着指头算算,离十二月初十大婚之日不过一个月。太后的千秋节虽然在正月二十,谁知道她嫁进何家之后,还能不能得闲?
怎么也要赶在成亲前,把绣品完成,才不至于陷入被动。
可是她与梁姑姑都是心知肚明,这一关没那么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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