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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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自是忧愁不断,可是薛萤草也没有法子开诚布公。
她心里越加迷惑。如果何暹真是心悦她,两个人本就有婚约,为何会横生枝节,让她一次次的无辜丧命?
第一世,周姨娘和薛莹珠害得自己落湖而亡。如果何暹真得心悦于她,周姨娘又怎会那么笃定自己死了,何暹就会迎娶薛莹珠呢?那时两家门第已经有了天差地别,别说周景帝登基后,何暹眼看着有大好前程。就算没有,也犯不着娶威武侯府的一个庶女!除非何暹于薛莹珠早就暗通款曲。
她既然想得通透,重生之后,一世退婚,一世逃婚,可最后一命呜呼,都与何暹脱不开关系。如果何暹心悦自己,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她怎么都想不清楚,何暹为什么突然就心悦自己了?
她重生了三次,早就没了原先的天真,心悦她?还不如说是觊觎她!
如今看来,想成亲后全身而退,也显得困难重重。不过在山洞中的一瞬,薛萤草倒是确认了一点,何暹还是很在意她的态度,她更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所以她才让人四处散布何暹好色的消息。
这些日子登门的旧识全是受了那消息鼓动,毕竟何暹权势巍巍,将来的嫡妻又不太贤淑,那么妾室一旦得了宠爱,今后上位的可能性就大的多了。既然自家女儿姿色不差,为何不试试呢,毕竟如果成功了,就是从一品的诰命夫人。
威武侯府后宅中,白氏煎熬了几日,今日徐夫人来访更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她心中的侥幸。
所谓三人成虎,她现在也不得不相信,何暹是个色中饿鬼。既然这样,她就不能不提前准备着。如果婚后何暹必然会广纳美妾,还不如她们威武侯府提前给准备好。萤草手里握着妾室的卖身契,那些女人有了忌惮,女儿的日子也好过些。
只是如今还得女儿点头。
萤草虽然看着浑不在意,可一向刚强,是宁缺毋滥的性子。再说这样的事,女孩家哪有不在意的?
她狠狠心,犹犹豫豫地开口,“你陪嫁的丫头,娘思来想去,还是多带几个,你今后也有个帮衬。”说完仔细察看女儿的神色。
“娘思虑的极是,”萤草点头称是,“这几日我已经托水师叔帮我寻些貌美女子,带入靖远侯府。只是还要让她们在府内走个过场,都算咱们府中陪嫁便是了。”
白氏不由讶然,这……从未读过《女训》《女戒》的萤草,贤良的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可不管她如何探察,在女儿的眉眼里未见到半分不甘和委屈。
此时就听到院中有人急奔而来,显然是有要事回禀,母女二人一同静默下来。接着门帘挑起,进来一个丫头,呼呼喘着气,看见屋里的薛萤草,也并不避讳,直接回道:“夫人,周姨娘回来了!这时已经进了二门。大姑娘迎了姨娘,此时正往正院来呢。”
白氏腾的一下站起身,脸上都是震惊之色,“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是奉了谁的命?”声音结尾飘忽不定,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薛萤草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不过转眼就想了明白。
周姨娘是他爹的远方表妹,两人自幼相识,有多年的情份打底,周姨娘其人又极有城府,抓住威武侯的同情心,拿出忍辱负重,备受欺凌的样子,将男人的心攥的异常牢固。
薛萤草曾被这母女两人害过性命,本应该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两人。
可她还要留着薛莹珠,将她嫁给何暹。因此才以抬举薛莹珠为由,逼得周姨娘自己请命回青州老家守坟。这几年,每逢过年过节,薛思怀就会去信请周姨娘返京。只是周姨娘看着白氏把莹珠记为嫡女,莹珠又认了清阳郡主做干娘,眼看着夙愿就要达成,自然安心带在青州。
算算日子,从皇上下旨赐婚,到如今正好一个月。派人去青州送信,再整理行装,一路赶回京城,时间刚刚好。
她起身扶住白氏的手臂,声音稳稳当当,“娘,姨娘是自己情愿在青州守坟,又没犯什么过错,当然可以随时回来了。”

白氏这才醒悟过来。
可见她没少吃周姨娘的苦头,听得人回来了,急得没了周全。一句心焦时的无心之言,如果传到威武侯耳朵里,少不得又是一场夫妻龃龉。
她心中定了定,拍拍萤草的手,笑道:“看我,周姨娘这些年不回来,我听到她进了家门,高兴的糊涂了。”又招呼丫鬟,“快出去迎一迎。”借此迅速整理了情绪。
待到此时,她才觉得有些好笑。周姨娘确实狡猾有城府,多的是办法哄住侯爷。可如今自己一对儿女都已经长大,萤草下个月就会出嫁,不管周氏如何折腾,难道还能越过自己这个正头夫人去?
白氏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扫了眼身上新做的宝蓝色洒金出风毛缂丝夹棉袍,更是觉得胸中踏实稳当,携着萤草到正堂坐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到低低的说话声,声音婉转清丽,不似年近四十的妇人,到好像是二八佳人,“这院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两颗桂树长得高了些,更加挺拔了。”随后门帘子挑起,进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妇人,穿了一身蓝底白花的棉布长袍,头上裹着一块同色的头巾,这身打扮哪里像大户人家的姨娘,分明就是农妇打扮。
白氏心中更是笃定,稳坐在椅中未动。
周氏进了门,向前紧赶了两步,才蹲身施礼,“婢妾见过夫人,婢妾未等夫人召唤,便私自返京,还请夫人责罚。”
白氏像前探了身子,笑道:“姨娘何须如此,本来就是你自个儿请愿去守坟,又不是犯了错被罚。自然是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先几天还和侯爷说,几年不见姨娘,甚是想念,今年过年可务必叫姨娘回京……”
白氏絮絮叨叨,语气十分亲热,仿佛真是想念周姨娘,竟似没察觉到对方还维持着那个标准的福礼。
萤草的心里的担忧也去了大半,先前看母亲的反应,她还怕她会意气用事,或者一味退缩。如今这样的作派,显然丝毫不缺底气和气势。
她便也不说话,只立在一旁静静打量一动不动的周姨娘,和她身后的薛莹珠。这半个月没见,薛莹珠似乎情减了不少,一件簇新的妃色织锦袍子,穿在身上竟然有些松垮。在看她精神不济,肤质暗哑,显然是日子十分难熬。嫁入豪门的愿望终成了执念,最后结成了心魔。
白氏的兴奋劲儿显是还没过,“……这一路上山高水长,定然十分辛苦。你也不先来个信,我好叫人把你的院子提前收拾了……”
周氏还没如何,薛莹珠却受不住了。
她千盼万盼,把姨娘盼回来,并不是叫白氏折辱的。她这些年攀了高枝,见了世面,早就没了忍气吞声,做小服低的习惯。
她嗖地抬起头,眼中浮现处几分恨意,“母亲有什么话不仿过后再说。姨娘一路奔波,风尘仆仆,总要坐下才好说话!”
白氏冷着脸看了薛莹珠一会儿,心里暗叹,扪心自问,这些年她从未亏待过这个庶女,单说记在自己名下的事,又有几个正妻能够做到?
不过到头来,还是养不熟!
也罢,从今往后她也就收一收这颗多管闲事的心吧。白氏想到这里,才又挂上笑容,笑道:“莹珠说的对,我一高兴就忘了叫姨娘起来,真是不该,快给姨娘看座!”
周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几年不见,白氏的本事见长。
见面给个下马威,故意不叫她起身,并没什么出奇。可是面对莹珠激烈的言辞,竟然丝毫不以为意。可见白氏不但对她回京是有了防备,且已经定下了章程。
她有心为莹珠的态度辩解或是告罪,可是于情于理,她只是一个姨娘,而莹珠是记在主母名下的庶女,她又何来立场?
罢罢!既然都撕破脸皮,装腔作势又有何用。她脊背挺直,立起身来,“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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