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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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暹好似跌到了一个身不由己,冰火两重天的谜阵当中。
身前的佳人,是他肖想了几年,必要明媒正娶进家门,全心看护一世的妻子。
可是此刻在宫苑深处,危机未除,他却克制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悸动。所有的感官都被对方牵引,连呼吸里也是诱惑。他情不自禁地幻想,眼前的红唇如何香甜,身子又多么娇软。
一面里神志清明,思绪透亮,一面又意动神摇,山崩地裂。
好似有条看不见的细缝,正从头顶蜿蜒而下,转眼就能将他剖为两半。
他仍旧强撑着维持原来的姿势,围绕纤腰的手臂,抓住景石的手掌,止不住地轻轻筛动。
何暹深呼一口气,将思绪强行拉开。
这个山洞,他一直知道。
当周景帝还是代亲王的时候,有一日两人闲聊,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宫中的隐私上。
年轻的亲王,在先帝的子嗣里才华不显,武艺不精,可能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不过代亲王自有出色之处,那便是为人亲善,与各个皇子的关系和睦。等太子登基,十有八九会点他宗人令,统管宗人府。
那时,正值春夏之交,他说起曲荷园的观荷亭内,荷叶连连,接天蔽日,是宫中消暑的好地方。嫔妃往往结伴来此,谈笑半日。可谁都不知,亭后有假山,内可藏人。她们有心无心的私密话语,全数被人收入耳中。
及至获罪,竟不知原由,往往相互攀咬,扯出更多的罪状来。
他还道,如果他日掌管宗人府,必要把假山除去,还大周后宫一个清明世界。
可谁知他未掌管宗人府,却成了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
而这座假山,却神奇地保留了下来。
何暹与萤草打赌,才想到这座假山可借来一用,逗逗他的萤草,最重要的是,两人多些相处的机会。
可是万万没想到,挖个坑,却让自己跳了进去。
他的身体似乎已撕成两半,一半架烈火中烘烤,一半淬在碎冰中凝固。
鼻翼之间的香甜的气息好似淡了些。
他眼前闪过一双神采飞扬,意味复杂的眼睛,半是嘲笑,半是冷淡。
那是莺红阁中薛萤草的眼睛,她本就不满亲事,成见极深!
如果此刻他把持不住,举止唐突,萤草可能再也不会原谅他。
何暹背心沁出冷汗,心头一惊,左手成拳,重重挥出,打在身边的景石上。
一声闷响过后,左手清晰尖锐的痛感,像一把利剑,劈开了眼前的浓雾。甫一低头,正对上一双警惕又震惊的眸子。
他稍稍松了口气,还好,那对眸子仍旧清亮,里并未浮起厌恶或恐惧。
何暹翕动鼻翼 ,那股似是而非的香甜味道似乎没了踪影。此时他才分辨出,萤草身上的清香爽利淡然,并不像刚才闻到的有几分甜腻。
看来方太后已经不再顾及侄女的意见,直接在长信宫用了□□。这种药不知从何得来,药效似有似无。今日如果身边的不是萤草,又或着没有挨得这样近,必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至于皇上,没经过兵营里的历练捶打,自制力怕是要弱些。
再说每月三次留宿长信宫,夜长梦多。皇上也是凡骨肉胎,少不得有个疲累放松的时候,那是药力一催,不知不觉中了招,怕还真以为自己动情所致。

这还不要紧。
万一方贵妃怀了身孕,方太后身边有了龙脉,皇上可能就要危险了。如今皇上和太后之间是一场时间的战争,越是拖得久,越是有利。
心思电转之间,脑中已经一片清明。
再看向身前的女子,冷着脸,定定望着他,眼光有些游移不定,显示是疑虑未消。
他不由心下谦然,都怪自己托大,在险境中放任心猿意马,万一未及时发觉异样,或是心志稍脆弱些,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由伸出手,手指残留着细微敏感的颤动。
薛萤草刚刚放松的神经又是一紧,刚刚眼看着何暹丧失理智,她拔了头上的金钗,尖利的一端朝外,紧紧攥在手中,情急之下少不得刺对方一下,需见了血,才能唤醒对方神智。
此时看到何暹伸手出来,直奔她手中的金钗,蓦然心惊,难道何暹清醒只是假象?
她手指并拢,攥的更紧。
何暹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在她手肘上轻轻一拂,她便觉得手指乏力,须臾之间,金钗便已到了对方手中。
他勾起嘴角,挑起那只三尾凤钗,轻轻插到莹草堆叠的乌发之上。
又端详了片刻。
三尾凤钗是赤金打造,凤眼镶嵌着一颗通透耀眼的红宝石,长尾上又有数颗七彩宝石,绚烂无比,流光华彩。这是宁皇后特意给莹草准备的,自然不是俗物。
可这只钗插在莹草的鬓边,却抢不走她的半分光彩,双眸滟澜,如月夜下的湖水,闪着麟麟的波光,面容盛血,恰似深谷幽兰,比任何宝石都更有魅力。
何暹的笑容更加温和郑重,他缓缓摇头,又轻点下颌颔首。目光中含着沉着稳定的力量。
薛萤草竟然一下就明白过来,先摇头,是表达歉意,承诺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后点头,是告诉她尽可信任依赖他,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他也能带自己渡过难关。
莹草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疑惑之色,惊讶于自己竟能通过两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传递的意思。
却见何暹弯唇笑得灿烂。
太阳穿过云层射出的光芒正巧透过山洞顶的细缝探进头来,本是阴暗朦胧的空间,突然明光乍泄,恍如灵境。
显然这家伙竟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难道他会读心术吗?
两人中间竖起的严实的高墙轰然倒塌,一直以来隔阂猜忌像是远古的寒冰在热烈的阳光下消散,竟有些心意相通的感受。
“我看到你了,别藏了,你的衣角露出来了。”洞外蓦地响起一声叫喊。
薛萤草抬头看了眼何暹,两人同时相视而笑。看来对方已经没了其他法子,最后连这样拙劣的手法都用了出来。
何暹挑起眉毛,捡起一块小石子,屈指一弹,只听一声极细微的声响奔着湖边而去。一颗落光了叶子的杨树上,扑棱棱飞起一群麻雀。
接着,“咔吧”
一条手指粗细的枯枝掉落在湖边。
宫女吁了口气道,“娘娘,是杨树枯枝发出的声音,白叫咱们折腾了这么久。如今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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