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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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萤草藏在假山后面,一时没了主意。附近几丈之内,除去这座假山和对面的凉亭,别无容身的所在。
再从缝隙望出去,两个宫女已经下了台阶,正往她们这个方向查看。
萤草回身用眼光询问何暹。何暹却朝着她摊开手掌,耸了耸肩,一幅既然被发现了,便只好认栽的无所谓。
薛萤草心头隐隐发急。方贵妃主仆的谈话多少涉及宫中隐秘,方太后总不想她教侄女用手段留住皇上的话,叫外人听去了。何况他们两个还不是外人,是皇上的人!
方太后就算拿何暹没办法,拿捏她这个小小的县主,定然多的是锦囊妙计。
她张着眼睛四处打量,突然发现何暹身后的假山上似乎有个洞口,被他的身躯遮了个严实。里面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深。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宫女厉声吆喝,“是谁在那边,贵妃娘娘有令,自己现身出来可免了死罪……”
薛萤草顾不得许多,扑身上前,抬起双手按住何暹胸口,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他往洞口里塞。
何暹闷声挣扎了两下,才十分不情愿地连退几步,缩进洞口。萤草急步跟上,这才发现,石洞十分狭小,容下他们二人已是十分勉强。
更显尴尬的是,她的虽然进了洞内,却没有物事遮掩身形。只要那两个宫女转过假山,便能一眼看到她的背影。
薛萤草心下叹息,如此夹着尾巴躲藏,还不如大方现身,至少还能留得两分脸面。
她抬脚后退,才发觉手臂同时一紧,双脚已经离开地面。惊愕之中,才明白过来,何暹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身子轻轻提起,原地转了半圈,将两人的位置对调。
现在是她深陷在洞穴深处,而何暹的背影露在外边。
薛萤草舒了口气。也好,方贵妃看见是何暹一人,也奈何不了他。就算想借题发挥,制造出外臣擅入后宫,调戏后妃的罪状,一个是皇上不信,一个是方太后才教皇上答应了留宿长信宫,定不想节外生枝。
她往后缩了身子,尽量将自己藏好。
可是她还是估量错了何暹的意图。
只见他躬下身子,搬起了一块一人多高的景石,轻轻放在身后,把自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转回身来,挑起眉毛,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眼神。
薛萤草:……这家伙力气好大。可是等她回神,才发现自己和男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要头碰头,脚挨脚。
不仅如此,洞穴里光线幽暗,空气凝固,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男子的阳刚之气霎时兜头盖脸充满整个山洞,暧昧和窘迫争先恐后地溢出心口。
可是再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宫女已经一左一右从假山两侧包抄过来,一个说,“定是有人偷听,这个时节不会有妃嫔来曲荷园,定是那些偷懒的小蹄子,拉出来打死就完了。”
另一个就叫:“小蹄子,你自己出来,姐姐我求娘娘给你留个全尸,否则拉到午门外凌迟处死,有的罪给你遭。”
萤草背靠一块太湖石,竖起耳朵静静听着两个宫女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由远及近,正好停在两人旁边,只隔着一块凹凸不平的巨石。
要不是何暹临时搬了石头挡在中间,四个人都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毛孔了。
这块石头是样子奇特的景石,有重峦叠嶂之姿,虽然看着厚重,实则空洞遍布,极为通透。挡得住视线,可挡不住声响。
那两名宫女轻微的喘息声,就像贴着耳朵边。如果此时被人发现她与何暹贴着身子站在一处,更要糟糕。
薛萤草连忙屏住呼吸,全身僵硬着,努力收紧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那两个宫女站了片刻,显然没发现什么异样,错开身子,又往稍远处查看去了。
萤草松了口气,一抬头,赫然发现幽暗的光线中,有双晶亮的眸子,离自己的头顶不过两寸,近的能数清楚睫毛的数量。
那双眼睛里倒出自己的影子,模样似乎有些呆楞窘迫。
她梗直了脖子,不想轻易挪开眼睛,显出丝毫的弱势。
那双眼睛也坦然回视,目光清澈敞亮。
薛萤草好像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何暹。他的脸并不大,是上宽下窄的瓜子脸,长眉浓密,眼眸深邃,这幅容貌竟有些过于好看了。好在双眼之间,鼻梁高挺笔直,像一把直入云霄的长剑,质地坚硬,锋利无边,使整个面庞添了许多英气,更显得意气风发。
她不由想起,何暹也曾经是京城闺秀心中翩翩佳公子。那时他还寸功未立,只是靖远侯府一个游手好闲的庶子,似乎也从不缺少佳人垂青。

她把目光放在何暹的脸上,定定出神,“……月华如练,寒玉无情,如野鹤独立鸡群,回顾间杀气凛凛……”
她记忆里有一回,方家三姑娘如此评价何暹。
那是哪一世的情景来着?
她一直在逃离,与他为敌,刻意忽视他的长相,竟然从未好好欣赏过。被眼高于顶的方德音称赞堪比月华,堪比寒玉的男人,相貌自然不会差了。
对面的男人突然俯身轻声在她耳边问:“县主可还满意在下的容色?”
语声带着慵懒和磁性,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仿佛带着特殊的魔力,低低回荡在狭小的山洞中。
薛萤草顿觉四肢百骸的血液同时逆行,一口气堵在心口。这人好厚的脸皮!
她挪开眼神,却觉心下不甘,轻启朱唇,轻轻吐出两个字,“甚丑。”
何暹见她红了脸颊,心中欢喜,裂开嘴巴,无声地笑了开来。
薛萤草脸上发烧,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是避无可避。她垂了眼睛,才赫然发现,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何暹胸口的衣服,一件好好的交领朝服给她抓的皱皱巴巴,向两边散开,露出了里面的雪色中衣,十分不雅。
她慌乱之下松了手,身体向后闪躲。却忘了洞中逼仄,背心正抵在一块太湖石的石角上,有些痛,不由微微簇起眉尖。
对面的男人伸出右臂圈住了她的腰身,他稍微朝前倾下身子,下巴抵住了她的发髻。薛萤草愣愣地看着宽阔的胸膛越贴越近,整个胸腔中都充斥这对方的味道。她心中一凛,暗暗拱起膝盖,如果对方有什么不鬼的意图,冒着被方贵妃发现的危险,她也会狠狠回击。
那条看似不怀好意的手臂绕到背后,却安分地用厚实的手掌抓住石头的尖角,手背挨着她的背心。整条手臂弯曲着,虽然环住了她,却没有挨上来。
除了一小块手背,两个人之间再无其他接触。
薛萤草提起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下,心中也有些感激,虽然没有回转的空间,何暹也能守着君子风度,没有趁人之危。
后心的手背,丝丝透着温暖的气息。
如此调整过后,虽然薛萤草不会被石头硌着,两个人却是挨得更近了。
她的脸对着男人的脖子,朝服被她扯开了些,里面露出了雪色立领中衣。萤草终究有些不自在,只把眼光放在对方的雪色衣领上,盼望着方贵妃快点带着宫女离开。可是她看着看着,就发现,这件中衣的衣领上,用茶白丝线绣了兰草图案,绣工精致,兰草栩栩如生,却因为丝线与衣料底色相近,不太显眼,如果不是离得近,外袍又被她扯开了一些,着实看不清楚。
她心思转动,这样的绣工出色,心思细巧的衣裳,定然不是外面买来的成衣。
何暹在靖远侯府,不得嫡母待见,下人们见风使舵。就算如今二公子权势滔天,赶来巴结的人,也只会做些表面功夫。怎么会在一件中衣不起眼的花色上下功夫?
那么这件中衣,又是出自谁的手笔呢?
她通过长袖盟,向何暹身边与靖远侯府派出多个密探,却从未发现他身边有亲近的姬妾。难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何暹真有个金屋藏娇的美人?
她盯着衣领上的兰草,思绪飘忽。好一阵,才蓦然发现,她清浅的呼吸,全数喷在对方颈项里。
她心头生出一股怨气,可恶的方贵妃,大冬天不好好呆在长信宫,非要对着冷清乏味的残荷发呆,真是害人不浅!
何暹却与她的想法正相反。佳人在怀,香甜芬芳萦绕在鼻端。他不知道有多感谢方贵妃,盼着方贵妃叫人细细查看,多查两边,他好多享受一会旖旎时光。
他已经等不及了,为何十二月初十那样遥远。
对面的人就像一只调皮的精灵,用魔法吸走了他的全副精神。
要命的是,香甜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到颈中,又痒又暖,撩动着全身的血脉。血液在血管里没命地奔流,从手背上传递来的温度灼热得烫手。隔着夹棉袍子,似乎也能分辨出背部细腻的线条,骨肉匀称,冰肌玉骨……
他舔了舔嘴巴,多想把下巴放在那个小脑袋上,轻轻摩挲;把佳人狠狠揉搓进怀里,从头倒脚,一寸也不放过。
男人的呼吸渐渐粗重,二人身处的小洞穴,温度骤然升高,背心贴着的大手仿佛像是烧的火热的烙铁。
薛萤草并不是克己守礼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她日常里听的是风花雪月,行的是用女人算计男人,经营朝堂后宅消息的买卖。
她太过清楚何暹身上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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