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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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暹迈开长腿跨入书房,拱手招呼,“久闻玄安法师大名,大师今日亲临,实令何府蓬荜生辉!”
玄安穿一件半旧僧衣,白袜黑鞋,盘腿坐在太师椅上合眼打坐。
他微合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何暹不止一次听过玄安的名号,对他的印象一再刷新。从江湖骗子到公侯门客,再到亡命赌徒……至始至终,都没把玄安当作真和尚。
但是今日一见,竟微有错愕。玄安面目年轻,五官端正而精致,眉眼很长,眼尾微斜上挑。在他简陋粗旷的书房里,盘腿端坐在太师椅上,竟也带着佛法庄严的空明之相。
何暹突然心底震动,好似被不知名的情绪击中,胸膛阵阵发闷。此时,对面捻着佛珠的手指一顿,玄安缓缓张开双目。
他似乎仍然沉浸在佛法玄妙中,望向门口的目光,虚空飘渺,片刻之后才有了焦距。等他看清来人,才起身合十双掌,微微欠身,“何施主,今日冒昧登门,实在失礼!”
举手投足庄重肃穆,一字一句坚定从容。
何暹恍然觉得,从前是他小看这位玄安大师了!他连忙上前两步,“法师哪里的话,您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扫街相迎也不为过!今日大师前来,可是为了弘扬佛法?”
两人重新分宾主落座,玄安才摇头道:“贫僧今日来,是为了将军的婚事。”
“婚事?”尽管何暹早有准备,还是恰到好处地露出吃惊的神色,“难怪太后娘娘称赞法师为‘得道高僧,心寄天下’!果然不虚。”
玄安缓缓摇头,“盛名之下,其实难负,是太后娘娘谬赞了!只因大将军并非常人,将军的婚事也关系到天下百姓的安康和我大周朝的朝运。”
何暹听了这话,脸色发冷,“法师于安国寺出嫁,又给太后娘娘讲过经,应当知道谨言慎行的好处。如此闻言耸听,夸大其词,可是要给何某戴一顶张狂不逊,好大喜功的帽子?”
玄安微微一笑,“将军文韬武略,能统千军万马,攻城略地。不过为人却风声鹤唳,太过小心。贫僧是出家人,从不打诳语。今日前来,一是因为将军乃我大周朝的栋梁之才,二也是因为萤草是贫僧小徒,看着些师徒情面,也不能不管。”
“这么说来,是我和萤草的婚事有不妥了?”何暹皱了眉头。不知为何,他竟莫名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哀怨心绪。
要娶薛萤草,怎么就如此费劲呢!
那边玄安已经娓娓道来:“……将军属天魁星,如得天钺星相助,不但将军自身,就是大周的朝堂,也会得安稳之助力……”
这些紫薇命数的艰涩名词,听得何暹一个头有两个大。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点,玄安的主题,和薛萤草不一样!
且听他如何说!
何暹精神一振,颔首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玄安抬眼望向窗外,一排大雁从万里无云的青天飞过,过而无痕,却总有人知道它们曾经来过。

他转回目光,认真看着何暹,道:“薛萤草命宫在陀罗,兜兜转转,如入沼泽之地。她并不是将军的吉星!”
何暹大惊失色,搓着双手问:”皇上即赐了婚,断无收回的道理,这可如何是好?”
玄安心头如有潺潺清泉流过,一派安宁,他手捻佛珠,缓缓道来,“将军自有命定之人,几年内即会出现。将军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可我已有妻室,怕也只是有缘无份?”
“贫僧不能妄下断言。不过,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该来的,早晚会来!”
这个玄安果然本事不凡!
短短几年,不但结交下京城大半权贵,难得的是收获的多是溢美之词。他这份揣测人心的能耐令人刮目相看!几句不明不白的谶言,唇舌方寸之间,便可扭转对方的心思想法,至少也能埋下一颗犹豫的种子。
只是玄安到底为何要左右他的婚事?
如果是薛萤草的意思,两人的说法就不会背道而驰。如果是玄安自己的意思……他们两个私下里又是什么关系?
旦凭玄安与萤草的师徒之谊,他怕是管得太宽了!
不过几息,何暹已经转过几个心思。
他隔着小几朝前探出身子,压低声音试探道:“那大师看我命中是否阳气太盛?需要调和阴阳?”
玄安露出疑惑的神色,“将军何出此言?”
“是我回朝途中,路遇一术士。“何暹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术士为我卜卦,道我常年征战,戾气过重,阴阳失调,应早点娶妻,调和阴阳,才得以安稳。”
接着他看向玄安,露出“咱们都是男人,你虽然是和尚也应该懂的”表情。
这些话在玄安的脑中打了两个滚儿,他才突然意会到何暹的意思。
他遁入佛门数年,于男女之事虽非断绝,可面对心仪之人,也只重神交和心意相通。乍然听到强烈暗示□□意味的话,针对的又是他心中爱重珍视的那个人,也不知是气还是羞,脸颊嗖地镀上一层绯红。
他骤然起身,摔了袍袖,怒道:“将军乃国之英才,岂可听信江湖术士胡言乱语!”
何暹微微一笑,故意不去点破。
他起身致歉,“是何某唐突了,这等夫妻闲事,本不该扰了大师的!”
玄安冷静下来,才想明白,他的一番宿命之言,何暹是不信的。所以故意提及阴阳调和之事,多半是提醒他作为出家之人,莫要插手他的家事。
可是他却不能不管,何况莹草的意愿也是如此。
每每想到,安国寺中,萤草乍闻圣旨的神色,那句“不要紧,成了亲也不要紧,还是可以和离的。”如一把钝刀,将心头挫得血肉模糊。
纵然是走向万劫不复之地,他也要拼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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