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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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梁在老夫人进来的一瞬间,咻的一下站直了身体,宛如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这就是那梁小子?”路老夫人面带着笑,话像是冲着旁人说的,眼睛却瞅着齐梁。这小子长得倒是不错,身姿清瘦挺拔,脸也耐看,几乎可以说是形容昳丽了,老夫人心底的想法越加肯定。
齐梁看着朝他发问的老夫人,心底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这的一些礼节,生怕做出一些失礼的事情来。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顶着周围人全都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应该叫她什么呀!为什么布衣不早一点说!齐梁一阵大脑空白,“是我,小子齐梁,见过……祖母。”
空气明显的凝固了一下,随后陆老夫人旁边的绿荷头一个没忍住,拿着帕子暗笑起来,旁边的人这才好像又活动起来,暴发出一阵笑,大多数人比较矜持,有帕子的拿着帕子,没有帕子的用袖口捂着嘴,少数人则比较放肆,比如说布衣。
他笑得有点喘不上气,“哎呦……梁哥……”
老夫人也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真是有点傻气,怎么就叫他祖母呢,又不是他家的孩子。
齐梁也有点臊,他脸红红的,“老……老夫人好。”他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想到陆谦之是叫她祖母的,他们两个正好是同辈人,所以就也叫她祖母了。现在想一想,他应该同布衣一样叫老夫人才对呀。
陆老夫人终究是不忍看着这孩子满脸通红的拘谨样子,笑着佯怒道,“行了,笑什么,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子。”
周围人还是笑不停,不过都是收敛了很多,只是别过头去,两肩止不住的抖动。陆府里面规矩不是很多,老夫人又是个待人宽厚脾气好的,所以下人们行事也就随性些。
“来,梁小子,过来坐。”
两个人就坐了,齐梁难免拘谨,但好在陆老太太是个和善的,两人聊着天也就渐渐聊开了,齐梁说了很多店里的趣事。陆老太太虽历经世事,但也没多听说过这茶楼饭庄之间的家常趣闻,一时间也很感兴趣,两个人一顿饭吃到月上树梢,齐梁便告辞了,布衣拿着盏灯把他送回去。
齐梁走后,陆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手捧着茶杯,旁边的李妈给她揉着肩膀。
“唉。”陆老夫人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轻叹一声,把茶杯撂在了旁边的小桌上。
“要不是今日这齐小子同我说话,我竟是还不知道,这又是教字又是送信……”话有些说不下去了,路老夫人往椅背上轻靠,过了半晌,才又缓缓说道,“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李妈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常态,“老夫人可能是多虑了,这齐小子和咱们家少爷交好,平日里来往亲厚些,也是平常。这左邻右舍尚且互帮互助,咱少爷既然和他交好,平时多帮衬些也是自然的。”
“帮衬?哼!”陆老夫人冷笑一声,“你看那谦之小子平日里像是个多管闲事的吗?那贺安,那白小子,大小里一块长大的,平日里怎么不见他们有多亲厚?怎么不见谦之小子没事就去他们府上看看,要是有什么能帮衬的就帮衬帮衬。”
“那不是帮衬,那叫献殷勤!他没事三天两头往那跑,恨不得什么都帮人家做,哪个朋友是这样的呢?”
“他就是看上了那齐小子,才会……”
李妈听了不说话了,她一时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十四岁就来了陆府,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没她不熟悉的。要说这谦之小子,她是从他生下起,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的脾气秉性她也清楚,这回确实是不同寻常,一改常态。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先前他不娶妻,我从来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少爷……许是一时迷了眼睛吧。”李妈迟疑着说,“您看那齐小子,人长得好不说,谈话聊天也是个有趣的,少爷这么大了没有娶妻,偶然看见一新鲜的,就算一时对他产生点想法,估计也不会长久的。”
老夫人听着,话是那么个道理,可她确是不怎么赞同。这孩子她了解,面上不显,这性子从小就是个执拗的。不然也不会好好的京城不待,回到这么个偏僻地方来。从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到这一个小县城的七品县令。
他若认准的事,怕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这李妈也知道,但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他家少爷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以后少不了大家小姐的追捧,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哪个男人是那么钟情的。
“再者说,我看少爷就算真的对那齐小子有想法,您也不不担心。左右那齐小子又不是女儿家,也不会出什么事……”
陆老夫人抬起头来横了她一眼,“说的这是什么话!越老嘴越不干净。”她孙儿可不是那样的人。
“那若是……若是谦之要和他结契呢,那该如何是好。”
“按说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说,媒妁之言。若是老爷和夫人不答应,少爷想来也不能自己做决定。”
“要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你还当他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吗,他都二十有五了,自己又在官场打拼了这么多年,和他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个随和性子,徵儿和黄姚再约束他,还能约束到哪里去。”
老夫人细想了一会,“你看,那姓齐的小子怎么样。”
“这……”李妈想了一会“是个好孩子,心地实诚,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心思,虽是个做生意的,可不见什么市侩气。”

“要我说也是,孩子倒是个好孩子,你说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呢。”
“这谦之小子若是真对他上了心,照着他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到时候真的娶回来了,难不成真叫我陆家绝后吗!”
“怎么会呢,老夫人,若是少爷真想娶他也是不怕的,他想娶便随了他,到时候再纳个妾不就好了。”
“这怎么行!他父亲,他祖父都是只娶妻不纳妾的,难道这家规到了他这就要作废了吗!”
“老夫人别恼,也不是说就作废了,这也是情形所迫。这规矩是死的,人总是活的呀,难不成就因为一个男人,就真的连孩子都不要了不成。要我说,要是那齐小子也对咱么少爷有意思的话,也不会碍着咱们少爷纳妾的。”
“这……我再想想吧。”老夫人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显然是乏累了,不想再说了,“你回头叫人打听打听,看看这齐小子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
“知道了,老夫人。”
陆谦之此时正在县衙的后院里,坐在大床上看窗外的月光。
布衣是真没想到,自己家公子竟然还出去教人家写字,要不是他梁哥和老夫人聊了一晚,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布衣想起了当初梁哥在他家住的那晚,第二天收拾书房的时候,那几张惨不忍睹的大字。他当时还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个情况,还以为是梁哥写着玩的,字写得难看也就算了。可如今是他家公子在教他呀!他是如何做到写得那么不堪入目的,布衣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他家公子一眼,图什么呢!他就是一块朽木!碰一下都要掉渣了,还指望着能雕花吗!
“嗯,没再说别的了?”
“没了,后来梁哥就走了。他说给小宝买了豌豆黄,再不吃该不好了,我就把他送回去了。”
“送到家里了吗?”
“送到了,我还看见小宝了呢。”
“嗯。”陆谦之的拇指摩擦着手中的书,祖母竟然和他一起用饭了……
他有些烦乱,好像不甘别人插手自己所有物的小孩子。
他整个晚上都被自己内心的冲动困扰,清心经抄了一遍又一遍,可这有什么用呢,他的心很清明,他早就没有了那时那不堪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隐秘的,长久的心思,是从自己内心深处升起的渴望,这欲念缠绕着他,让他不安生。
他心知肚明。
他知道自己这种心境代表着什么,他想一想,觉得这种感觉来得突然,令他猝不及防。却又好像是理所当然,早该发生一样。齐梁与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他是鲜活的,彩色的,就像佩其馆里悬挂的番布一样,那恣意快活的模样直击人心,叫人瞅一眼就装到心里面,不舍得放下了。
他也想过要不要和齐梁分开一段时间,不去找他了,也好让自己冷静冷静,毕竟这样的心意着实骇人。他怕是会吓着他的,齐兄这人率真纯净,若是知道自己的心思如此不堪,怕是会吓跑吧。
可是想一想,就这样不再来往,又觉得不舍。他那样不谙世事,懵懂天真,若是没有自己怕是会被人伤害的,他想到齐梁局促不安地不让他走的时候,齐梁说多亏了有你的时候,齐梁看着他流露着依赖的眼神,你看,陆谦之想,他那么黏人,他需要我。
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听起来便觉仰人鼻息,累赘无用。可这词用在齐梁身上他便觉得那是可爱的,倘若只有他可以,旁人都不可以,那他依靠自己又有什么呢,反正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乐意当这独一份的殊荣。
不过他还是得想一想,谁知道齐兄是怎么想的呢。就如他欣赏齐兄的才学眼界,心胸见解,齐兄自然也是欣赏他的,只是除了欣赏呢,还有其他的吗。陆谦之不确定了,齐兄这人也算是小有资产,衣食无忧,母亲和蔼,自己待人也和气,无论怎么看都是待嫁的好人家。他之后会不会有一个柔顺婉约的妻子,有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呢,陆谦之头一次觉得煎熬。
真是煎熬,陆谦之苦笑一声,他在妄想什么呢,无论怎么想来齐兄都没有回应他的心意的理由。这世间如他一样喜爱上一个男子的人又有多少,他又怎么能用自己的心意去无端困扰别人。那个人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孩子,他以后的人生中,自己至多也就是他的好友。而他能做到的,也就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伸一把手罢了。
他想一想白天发生的事,齐梁蔫蔫的坐在那里的样子,他这朋友总是会心思敏感,被自己的想法伤害,他的内心还不够强大到能自己安抚自己,陆谦之摩擦了一下自己的指节,就像自己刚入仕时一样,他以一个前辈的身份来看他,总不希望他受自己受过的苦。
他想好好安慰他,让他能够不受挫折的成长,从一个家里的孩子成长成一个可以独当门面的大人。虽然这不太可能,毕竟人的一生总有曲折,但他也希望齐兄能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答疑解惑,倾诉苦水他都可以。
如果那不堪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奢望,最起码他希望自己能够陪伴着他。
陪伴,付出,却又不能担着那样的妄想,陆谦之不觉有什么不对,这对两个人都好,理智就意味着痛苦,这世间的快活人,往往背德不羁。自己名谦字持,谦矜自持,意味着自我控制。
万不可再做出出格之事了。
陆谦之长叹一声,躺在县衙里院的床上,思绪万千,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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