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双胞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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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眸望去,连玥阁外,发丝灰白的耿姑姑正推着轮椅徐徐而来。
轮椅上坐着一位安静的妇人,梳着简单大方的发髻,发饰很简单,雪色如银花,唯有斜插入鬓的一枚流星逐月雕纹的木簪有些格格不入,但无损发髻整体的美观。她的身子很上去很纤弱无力,脸颊上带着病态的红晕,远远而视,肤色在阳光下有着淡月朦胧般的透明。
被耿姑姑推着过来的时候,她身上明艳的正红色衣袍特别张扬,纹理精致高贵,衬着金线勾过那一朵朵半开的富贵牡丹。
她唇角清扬,眸光温和地注视着凰雪歌。
“娘。”凰雪歌口吻一软,低唤着撑着墙壁移到妇人的身前,半跪着握住她微凉的双手。
“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通知歌儿一声,好让歌儿亲自去接你啊。”
“刚回来,听到歌儿受伤了,娘很担心你,怕你的性子扭起来非要来接娘,便急匆匆地跑来看你,自然没敢让人来通知你了。”她抬手抚了抚凰雪歌的脸,手指微微颤动。“半年没见,歌儿越发瘦了。快起来吧,你的身子骨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她唤了身侧的宫娥。“你们还不快点搀扶着歌儿上榻休息去,若是歌儿再闹腾出个什么病痛来,看本宫饶不饶得过你们。”
“是,长公主。”身侧的宫娥快走几步,搀扶着凰雪歌上榻休养着。
“娘,孩儿没事,真的,真没什么大碍,太医都说了,孩儿并无性命之忧。”凰雪歌虽然嘴上如此言道,到底还是不敢逆了母亲的意思,好好地安躺在玉榻上。
那耿姑姑推着长公主阙静琬过去,母子俩刚想叙叙旧,不料这个时候赵夕颜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进来了。
阙静琬眼波微起,不经意间地飘了她一眼。
“奴婢参见长公主。”赵夕颜觉得阙静琬那一眼望过来,硬生生地竟从脚底上冒出寒气来,那一眼的敌意她说不出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绕上脖子一样,阴冷、刺骨,甚至是窒息。
好在那一眼的停顿时间很短暂,阙静琬便移开了视线。
“嗯,起来吧。”
“谢长公主。”赵夕颜定了定心神,走到旁侧,动作麻利地放下托盘,将药碗端送到凰雪歌的面前。
“摄政王,该是吃药的时辰了。”她稳住心神,努力不去注意眼角刺过来的那道利光。
“先放着,等凉了本王自然会服用的。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本王还要跟母亲说说话。”凰雪歌没有去接药碗,赵夕颜自然只得将药碗安置在案台上,向着凰雪歌跟阙静琬施了一礼,悄声退了出去。
耿姑姑也不敢在连玥阁内多呆,她带着阁内一干奴才们退出了房间,留给凰雪歌与阙静琬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阙静琬知晓耿姑姑向来办事谨小慎微,出门的时候她还虚掩上了门,靠在门外纳起了鞋底。
凰雪歌安静地看着一切,他心知母亲素来小心,如此行事,定然有她的理由。
“怎么了?娘。”
“歌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很喜欢刚才走出去的那位姑娘?”阙静琬手指轻抚着凰雪歌的头,唇角微抿。
“娘,孩儿喜欢过的姑娘很多,娘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凤眸闪了闪,竟有孩童般的顽劣、狡诈。
“这么说来,歌儿是早就知道那位姑娘有问题了,对吧?”阙静琬没好气地拍了凰雪歌后背一下,转而又轻轻地揉着被她拍打的地方。
“你这孩子,让娘怎么说你才好呢。明明知道这位姑娘有问题,你还敢留在身边伺候,你真的是太胆大妄为了,难道你真喜欢那位姑娘喜欢到可以超过你自己的安危了?”阙静琬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是狠色,目光直直盯着凰雪歌的眼睛。
“娘,你在说什么呢?孩儿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处理掉她,只不过是厌烦了上头整天的刺探。去了一个赵夕颜,还会出现好几个赵夕颜这样的女人,孩儿倒不如以静制动,知道是谁也好防备着谁,岂非比再来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要好?你说呢,娘——”凰雪歌撒娇地摇晃着阙静琬的手臂,摇得阙静琬失声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娘就知道拿你没办法。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娘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以后你还是得节制点,别什么女人都招惹进门,知道吗?要知道,你可是凰家未来的家主,是娘的全部,明白吗?”拍着凰雪歌的手背,阙静琬语重心长道。
“娘,不是还有玥儿吗?”
“别跟娘提起那个逆子,一提起他,娘我的头就疼得厉害。”阙静琬见凰雪歌提到凰连玥便气得身体直发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他若当你是兄弟的话,岂会做出如此羞辱你的事情来,又岂会出手如此不节制,伤你那么重?歌儿啊,你不要太善良了,娘知道你一直很乖巧,很孝顺,从小到大都帮着那个逆子掩饰错事,可是歌儿啊,你要知道,连玥都不当你是兄弟了,你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着他,知道吗?”
“娘,哪有的事情,玥儿他其实一直也很孝顺娘亲的,娘——”为何母亲一提到关于玥儿的事情,就会反应那么强烈呢?凰雪歌不解,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也是他的心结。只是每次当他要多说一句的时候,母亲总会突然翻脸,让他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歌儿,到现在你还替他说话,娘都替你感到不值啊。歌儿啊,娘听说了,什么都听说了。那逆子先是抢了你喜欢的女人,明着霸占着说是收了徒弟,其实不过是想要给你难堪罢了。还有,他明明知道你马上就要娶三公主为妻了,却去皇宫大闹一场,伤了三公主,也毁了你的这门好亲事,让皇上跟皇后娘娘对你也起了隔阂。这一切说明什么,说明那个逆子根本就不顾手足之情,他是在嫉妒你,他想要毁了你的大好前程啊。”阙静琬大力地捶着胸口,愤愤道:“本宫怎么就生了那样一个逆子,怎么就生了那么一个逆子啊——”
“娘,你别急,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玥儿他——也许玥儿也不想这样的,只是爷爷严厉了点。”凰雪歌想要说这一切不过是兄弟二人配合着演戏罢了,只是事关机密,总归是话到唇边又吞了下去,转开了话题。

“什么叫不想这样,那根本就是逆子自己不争气罢了。你们二个同样都是凰家家主带出来的,一样的师尊,一样的训练,没有什么亏待他的地方。所以歌儿你不要再说什么了,那个逆子不需要你这样去维护,不需要,咳咳咳——”阙静琬说着说着拼命地咳嗽起来,凰雪歌赶紧帮着拍后背。
“娘,娘,你还好吧?”
“歌儿啊,你若真的孝顺娘的话,以后在娘的面前就不要提起那个逆子。歌儿啊,娘其实也明白,这些年来,你对那个逆子有愧疚,你总觉得你如今的一切不该是你一人独享的,你总觉得应该同情那个逆子。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没有人强迫过他什么。是他自己甘愿堕落,甘愿沉沦,不求上进,所以怪不了别人,更怪不了歌儿你。”阙静琬抱着凰雪歌的头,抚慰道:“所以不要负担什么,不要有所内疚,这一切娘都看在眼里,娘都知道。好孩子,记得以后就好好地过我们的生活,至于那个逆子,不要再去管他了,娘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
“娘,娘,你别激动,太医说你的身体不宜激动,也不能生气,你需得好好静养才行。孩儿不提他了,不提了,孩儿都听娘的,一切都听娘的。”凰雪歌说着好话哄着阙静琬。
“这才是娘的乖儿子。”阙静琬止了咳嗽,握紧凰雪歌的手,轻轻地拍着,唇角上翘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娘,我早就从南地朱雀带了一个厨头过来,知道娘最喜欢吃清淡素雅的菜,今晚就让那个厨头给娘显显身手,尝尝最正宗的素菜,好不好?”
“好。”
“娘,前些日子孩儿刚狩猎得了一件上好的虎皮,到时候请京都最好的裁缝给娘做一件皮袄子穿穿,可好?”
“好。”
“娘,我让手下人安排了你喜欢的玉盏花,正在运往京都的路上,到时就在娘的居所四周全部都种上玉盏花,好不好?”
“好。”
……
“怎么了?师父。”燕山而端着药汤进房间的时候,看到凰连玥正在发愣,目光没有焦点,就那样望着窗外。
其实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的江水,还有三三两两过往的船只。
“喝药吧,苦虽苦点,总归是良药苦口利于病的。”燕山而端过碗,递到凰连玥的面前。
“好。”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掌心里的精致荷包藏进衣袖内,眸光微闪地接过燕山而手中的药碗。
燕山而不屑地道了一句。
“师父大可不必在徒儿面前隐藏什么。知道你一双桃花眼,总是会惹上很多桃花债的。”
“不是,不是姑娘家给的。”凰连玥突然冒出一句,声音很轻,风一吹过便散去了。
“什么?”
“是我娘的,我娘绣制的荷包。”凰连玥一口气饮尽了苦药,拿出贴身而珍藏的荷包,呈现到燕山而的眼中。
“是你,你娘的?”燕山而面色有一刹那的窘然,只是一直冷着面容,倒也没让沉浸在往事中的凰连玥察觉到什么异样。
“没错,是我娘的东西。你看我娘的手艺很好吧,她很厉害,对不对?”
嗯。
燕山而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于绣工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不过这是师父亲娘绣制的,心意比手艺更为重要一些。
“看你娘那么细心,应该很疼爱师父的。”
“是啊,娘她很疼我,真的很疼我的。”往事若一卷卷画轴,展开在他的脑海中。
玥儿,乖啊,将那个荷包还给娘,乖,快点将那个荷包拿过来。记忆中娘亲阴狠的目光盯着他手中的荷包,那双冰寒的剪子咔嚓咔嚓地在他耳边响起。
逆子,娘梳妆盒里的那对白玉镯子是不是你打碎的?你说,你说啊——不是我,娘,真的不是我弄碎的,不是我——逆子,春兰都说看见你早上进娘的房间了,你还不承认,你这个逆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学会撒谎了,我让你撒谎,让你撒谎——不由分说,无情的鞭子朝他劈头盖脸地抽来。
逆子,你竟然跟那些不三不四的风尘女子整日厮混在一起,你还要不要脸面了?还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伤了当朝的国舅爷,我问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这么做?你这个害人精,不但害了你自己,还害了你兄弟,害了凰家,你给我滚,滚出去,我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滚,滚出去——
凄厉的言辞,仿若昨日,清晰地回绕在耳旁。
忽而,他低头下去,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荷包上的精细图案,一遍又一遍。娘亲现在应该跟哥哥在一起吧。
厉来,娘亲都是疼爱哥哥的。
“师父?”
燕山而觉得凰连玥有些不对劲,不由地开口唤了一声。
“没什么,师父饿了,徒儿准备什么好吃的没有?”抬起头来,凰连玥的笑容很绚烂,就像夜空中的烟花一样,虽是昙花一现,但是耀眼得刺目。
那样的笑容非常熟悉,熟悉得几乎跟那个落寞女孩的笑容叠加在一起,开始模糊了,分不清了。
“师父等着,我去看看。”燕山而收拾了空碗,出去了。
触碰到外界空气的时候,她竟站在船头,木然地望着江心滚滚的潮水,第一次开始发呆了。
原来,原来师父的娘也不疼爱师父。
原来,原来有家等同于没有家。
师父。
燕山而身侧的双手慢慢地握紧,忽而又缓缓地松开了,她心中暗自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跟师父都会以强人的身份站在麒麟国的土地上。
船,依旧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江水滔滔。
远处,天边地平线上有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天,显然已经亮了。
白虎国的地界,属于那个国界的码头,隐隐地露出了行迹。岸上,依稀可见模糊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船只的方向祈盼着,眺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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