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借尸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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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凉州虽仍是大雪满天,三月的长沙却已是春意盎然。。
晴空万里,碧波翻滚,湘江浩浩荡荡北流而去,西岸岳麓山翠碧如嶂,倒映在江水中,如万树千花随水奔流。江船如织,来往穿梭,惊起一群群鸥鹭从江面飞掠而过。
湘江向北注入长江,通过湘江水路,可直达长江北岸,因此自张怿投降刘表后,长沙就成为襄阳与陵、桂等地之间的枢纽,水运由此繁忙兴盛起来。
一叶扁舟夹在川流的江船中,划破琉璃般的江水,向东岸驶来。船首一人斜坐船舷,左腿前伸,右腿微曲,修长的双手抱着曲起的右腿膝盖,一双星眸眺望江面不时飞起的白鹭,满面洒然的笑意。和煦的春风撩起漆黑的长发,衬着清俊绝伦的面容,令此人愈发显得洒脱不羁。
摇橹的船家向前望了望,空出一只手捋了捋被风吹到脸上的白须,笑道:“客官是第一次来长沙吗?”那人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悠然的神色,道:“呵呵,是这次的第一次来。”船家笑道:“这次的第一次,难不成还有下次第一次吗?”那人哈哈大笑,老船家跟着哈哈大笑,忽听得江上一把尖锐的声音远远传来:“翟星,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长沙来了。”此刻江上水声滚滚,那声音穿透波浪,宛如说话人就在身旁,显然呼叫之人内力不弱。那船家急忙探头望去,只见数艘艨艟,破水急驶而来,水面上的江船纷纷让路,不由苦笑道:“看来这叫翟星的人要倒霉了。”船首那人笑道:“呵呵,怎么说?”那船家道:“客官有所不知,刚才呼叫那人叫蔡瑁,是荆州水师的都督,更是刘荆州的小舅子。翟星惹了他,怎么会有好果子吃?”船首之人长身而起,笑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那么就请你们去江里吃鱼吧。”
船家见翟星背对自己,从橹浆中悄悄抽出长刀,正欲扑向翟星,眼前突地一花,翟星已到了面前,身法之玄妙,实为平生仅见,船家大骇,抽身急退。翟星哈哈大笑:“葛长岭,你也大小算是个太平道的护法,沦落到当**的地步,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于吉?”葛长岭惊愣道:“你,你既然认出是我,怎么还会上我的船?”翟星笑道:“上别家的船要付钱,上你的船可就不用付钱了。”长笑一声,腾身而起,“呜”的尖啸,数百只羽箭分从四面八方齐射而至,狠狠扎在船板上,雕翎不住的颤抖。葛长岭惨叫一声,身上连中数十只羽箭,翻跌入江中。翟星从空中急坠而下,身形在渔船上一顿,长笑声中,向数丈外的一艘渔船跃去,衣袂猎猎,恍若御风而行。脚下的那叶扁舟却逆水破浪,直向十余丈外疾驶而来的艨艟奔去。
“篷”一声巨响,扁舟撞破艨艟船首的破浪,蹿入船舱深处,木屑纷飞,江水灌入船舱,艨艟向江面倾翻,船上的兵丁尖叫着跳入江中。合围而来的兵丁见翟星只用一叶扁舟就击毁己方一艘艨艟,无不惊骇。
蔡瑁厉声喝道:“射。”弓兵从蔡瑁身后绕前,前排半跪,后排站立,张弓搭箭,向身在空中的翟星射击。羽箭破空,呜呜声响,声势凄厉,翟星哈哈长笑,袍袖挥舞,将数十只及身的羽箭远远击飞,身形猛地一沉,整个人贴着水面平飞,右手在身下的船篷上一撑,斜飘而出。“篷”一声,船篷寸寸爆裂,劲气如龙卷风般狂卷而起,埋伏在船篷中的数名高手,惨叫着翻跌入江中。翟星空中几个翻滚,身形蓦地舒展,飘出数丈,左手拇指在一个正欲划开的渔船上的船篷上一点,向逆水疾驶而来的帅船扑去。蔡瑁见翟星不向岸上窜逃,反向帅船扑来,岸上布置的高手全没派上用场,心中不由暗骂失策。
自襄阳一战,翟星虽然在夹击之下深受重伤,但仍成功带着吴晨、小倩二人脱险而去。蔡瑁自知与二人结怨太深,再难善了,尤其是吴晨大破匈奴的消息传到荆州,蔡瑁更是惊慌,于是在各个路口、渡口等地埋伏亲信以提防二人。翟星顺三峡而下,进入荆州境内,蔡瑁就已接到消息。起始蔡瑁还不敢相信这消息会如此轻易获知,但随着翟星大摇大摆一路游山玩水般的向长沙而来,蔡瑁才终于相信。于是按翟星的行进路线,特意在湘江布置杀局,不想却完全被翟星识穿,如今邀来的那些高手虽然合围而来,但最近的一条船离帅船也有数十丈距离,实是远水难救近火,心中惊怒,向船尾退去。边退边高声喝道:“放箭,放箭。长兵,封住船首,戳死他。”船首的兵丁齐声高喝,十余支长矛疾刺而出,翟星袍袖挥打,将羽箭一一拍落,身形一顿,空中蓦然转向,改直飞为下冲,扑向船首的破浪。长矛兵手中一空,飞纵而来的敌人突然凭空消失,惊愕之间,眼前陡地一花,来人已稳稳站在船首。敌人究竟如何上的船,竟然没有一人看清楚。
翟星双足一踏上船板,袍袖立时挥出,呆愣在船首的十余名兵丁,只觉一股巨力沛然而至,身不由己向斜侧摔跌而出,扑通、扑通数声,跌入江中。蔡瑁厉声喝道:“围住他,不要让他跑了。”翟星袍袖挥出,迎向左侧一排急冲而来的长矛兵,兵丁觉手上一沉,手中的长矛直欲脱手而出,骇然惊退,用力回夺兵刃,手上却突然一空,巨力瞬时消失无踪,用力回夺兵刃的力道立时反噬自身,齐齐向后跌退,那股柔和而又莫可抗御的巨力却如溃堤洪水,追身而至,胸口如遭雷殛,纷纷向后抛跌,十余名兵丁倒撞在急冲而来的后续兵丁上,甲板上的兵丁立时乱成一团。翟星长笑一声,满甲板游走不定,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尽皆被他抛入江中。
蔡瑁惊见翟星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就收拾了船上百余名兵丁,心胆俱寒,探手揪住身旁张允的衣领,将张允向翟星掷去,纵身后跃,跳向江中。
一年半前被翟星一招而擒,张允引为平生奇耻大辱,这一年半隐居家中,苦练“百步神拳”,如今再见翟星,一年来的雄心却突得消失无踪,只觉手软脚软,膝盖只想向船板跪去,突被蔡瑁从后偷袭,更是惊得魂飞魄散,空中手脚乱挥,惨呼道:“饶命,翟大侠饶命……”再无半分高手的架势。
翟星一把抄住张允的脖颈,喝道:“抓鱼去吧!”张允庞大的身躯向空中的蔡瑁急速追去。“砰”一声,蔡瑁被张允撞的眼前昏花,本已下坠的身子,再往前翻去。翟星长笑一声,身子一弹,横越数丈,一脚踩在张允脸上。“嗵”的巨响,张允坠入水中,溅起数丈高的水浪。翟星借一踩之力,扑向空中的蔡瑁。蔡瑁厉喝一声,举拳直捣翟星急踏而来的脚底。拳脚相触的刹那,翟星脚底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道,震得蔡瑁耳中一片轰鸣,难受至要吐出血来。
“嗵!”
蔡瑁被翟星一脚踩在脑袋上,狠狠砸入江中。翟星放声长笑,衣袖飘飘,向东岸逸去。其时河风阵阵,吹得翟星一身白衣猎猎飘舞,恍若江神凌波飞渡,身形蓦的在一艘江船的桅杆上一顿,飘身而起,没入片片渔帆深处。
岸上与江船上的众人看得又惊又畏,半晌才醒过来。“陆矶楼”位于湘江东岸,正对湘江中流的橘子洲,江上打斗时,众人齐拥向窗口,此时方缓缓散开。一个年轻汉子边向酒案走去,边叹道:“早先就听说翟星是‘天下第一高手’,原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一见,确是不负‘天下第一’的美誉。”一个身穿黑衣大汉子高声道:“那是自然了,从他师弟那就可以看出来了。”一把暗哑的声音接道:“翟星还有师弟?是谁啊?”
楼上众人哈哈大笑,齐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坐在窗下,大约十五六岁,脸色黝黑,相貌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只是身上穿着较为名贵的青绸,想是哪家不常出门的公子。
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笑道:“小哥,翟星的师弟就是吴晨吴并州啊。”那少年疑惑的道:“吴晨又是谁啊?”众人一愣,突然间放声大笑。
那身穿黑衣的汉子喘着气笑道:“小哥,你又不是小姑娘,如何会连数月来盛传的吴晨吴并州都不知道啊?莫不是最近都躲在闺房里绣花?”众人哈哈大笑,那少年脸色涨得通红。众人笑声中,那年轻的汉子道:“吴晨以万余兵力破袭数万匈奴,大长我汉人志气。若说天下武功最高,自是翟星莫属,但论‘天下第一英雄’则非吴晨莫属。”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冷笑道:“匈奴一群蛮夷而已,又懂得什么叫兵法?破袭数万蛮夷,如何及得上官渡之战曹司空以十万兵力大破百万雄兵的雄才伟略?论天下第一英雄,非曹司空莫属。”一个身材高壮的汉子起身道:“老兄得话不错,天下英雄自以曹司空为首,但江东自小霸王死后,孙权于内忧外患之际,力挽狂澜,不过三年,江东不但渐趋安定,隐然更有大胜往昔之貌。若论天下英雄,孙权当属一人。”
座上几个柴桑口音的人连连称是。一个清秀的书生起身说道:“刘荆州一介书生,单身匹马平定荆州,拒袁术,抗张济,收张怿,威怀兼治,开疆拓土。收留十余万南迁难民,安慰赈赡,招诱有方。放眼四周,除荆州安宁平静远离战祸之外,何处还有让人安居乐业之地?若论天下英雄,刘荆州当仁不让。”
那身材高壮的汉子大声道:“刘表只是条守户之犬,如何能算英雄?”那书生厉声道:“孙权的老爹就死在这条守户犬手上。刘荆州不算,更轮不到孙权。”那高壮汉子大怒道:“你懂个屁,老子的事能算到儿子身上?满嘴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一步跃到那书生身前,“啪”的一声脆响,那书生被扇的在空中转了两圈,蓬的一声撞在侧旁的案桌上,盘盏齐飞,酒水淋漓,案桌旁那人虽是急速后退,仍是被酒菜泼了一身,不由勃然大怒,厉声喝骂道:“直娘贼的江东狗崽子,敢来长沙欺负人,大伙儿上。”挥拳就扑了上去,身旁数名长沙人一齐涌上,柴桑这边见对方人多势众,也是一涌而上,两拨人立时厮打起来,一时拳头臭脚乱飞,酒盏杯盘乒乒乓乓摔在地上,油水遍地,湿滑无比。众人踩着酒水跌倒地上,犹是厮打不休,扳头拽脚,掐腿拧手,抠鼻撕嘴,乱成一片。忽听得马蹄声响,楼下传来官差的高声喝骂:“奉水师都督之命,抓拿太平道妖人翟星,敢窝藏妖人,敢拒捕反抗的,格杀勿论。”
楼上正在厮打的众人愣了一愣,发一声喊,又厮打起来。腾腾腾数声,一个魁梧的家丁奔了上楼,扫了一眼鼻青脸肿横七竖八的众人,高声道:“少爷,少爷,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刚才在窗口的那少年从一人裆下探出,眦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应道:“建义,我在这里。”建义急步而前,将挡路的人提起衣领就是一甩,不管胖瘦,距离总在一丈远内,两旁瞬即各堆起两座人山。建义大步而前,提起少爷身上那人,直接掼出窗户,扑通一声巨响,跌入江中。众人见他如此勇猛,慢慢停下手,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建义扶起少爷,说道:“少爷受惊了。”那少爷满脸的兴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向躲在楼梯口的酒楼老板大声道:“陆老板,今日这损失就由我付了,改天你来我家取吧。”陆老板哭丧的脸立时堆起了笑容:“黄少爷,这真是太破费。古有孟尝君扶危济困,今有黄叙黄少爷豪风不让古人。”黄叙眉开眼笑,迈步就要向楼下走去,建义低声道:“少爷,我背你。”在黄叙身前蹲下身。黄叙脸色一变,一把将建义推开,一瘸一拐的向下走去。众人心道,原来竟是个瘸子,怪不得要人背了。

建义怒目瞪向众人,厉声喝道:“看什么看?”众人急忙低头,突听陆老板惊呼一声,接着蓬蓬一阵乱响,竟是那少年足下不稳,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滚下楼去。建义大吃一惊,纵身而下,一把扶起跪在地上黄叙,大声道:“少爷,你没事吧?”陆老板也奔了过来,说道:“黄少爷摔到哪里了,我这儿有上好的跌打药。”
黄叙望着手上沾着灰尘的血痕,心头一阵酸涩。自五岁那年的一场怪病之后,左腿就再没有什么知觉。从此以后,小伙伴上房上树,他却永远只能在树荫下远远观望。看着那些曾经一同玩耍的同伴迅捷爬上树,在树上放声大笑,看着他们从树上摔下,在父母的抚慰下放声大哭,黄叙真的想和他们一样爬树,一样因为从上面摔下而尽情痛哭,但这小小的愿望却又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今日在酒楼,大家不分东西的乱打一通,黄叙脸上身上虽然挨了不少揍,却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一个正常人,再也不用被人当废物一样供着。但从楼梯上摔下,黄叙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个废物。
建义望着黄叙眼中的泪水,长叹一声,柔声道:“少爷,我搀你走吧。”陆老板道:“不如上点伤药吧。唉,残废之人是不该逞……”惊见建义怒目而视,陆老板咕一声,将嘴边的话吞下下去。黄叙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建义俯下身,将黄叙背起,大步向驿站走去。到了驿站,建仁等人已驾好马车,建义吆喝一声,数十家丁赶着十余架马车向攸县而去。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路上亮起了灯火。建义等人赶了半天的路,腹中饥饿,停了下来,准备在江边的市集上买些吃的充饥,黄叙却一直坐在马车中没有下来。建义低声道:“少爷,赶了半天路,吃些什么垫垫肚子吧。明日老爷五十大寿,到时宾客云集,就没功夫吃了。”黄叙木然的摇了摇头。建义向建仁大声喝道:“三弟,你带他们进里面点些吃的,我在这里陪少爷。”建仁高应一声,带着家丁进了店铺。
建义笑道:“少爷想不想知道,为何此次老爷愿意让少爷随我们出来采买货物?”黄叙木然的摇了摇头。建义低声道:“我听大哥说,老爷亲自去襄阳请名医张机来为少爷诊治。听说张机此人有活骨化腐之能,一生活人无数,此次必然能治好少爷的腿。老爷所以让少爷跟我们一起来,就是要给少爷一个惊喜。”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黄叙淡淡一笑,没有接话。这十年来,黄叙已不知见过多少号称名医的大夫,又有哪次不是满怀希望而去,伤心失望而回。十年来,针刺火炙、冰冻锤敲,也不知受了多少次,天山的雪莲,长百的山参,岭南的灵芝,终南的首乌,也不知吃过了多少,心中对自己的这条病腿早已不报什么希望。
建义急道:“少爷不信?少爷千万不要不信,这次的张机绝不是那些庸医,老爷可是千辛万苦才将他请来的。”黄叙微微一笑,道:“我信,真的信。”放眼向湘江望去。此处市集已近官路边界,要回攸县就要沿小径东行,离湘江将越来越远。此时凉风习习,江水奔腾不息的轰响随风送入耳中,宽阔的江面上万点渔火明灭不定,黄叙想起翟星凌波飞渡的绝世身姿,心中暗自神伤。长叹一口气,心道,若能如他一般,就算只有一日,此生也不枉了。
片刻之后,建仁等人走了出来,一行人继续赶路。黄叙枕着双手,望着漆黑的蓬顶,眼前仍是午间所见的那一幕。侧身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窗外繁星点点。黄叙静静望着无垠的星空,心中渐趋宁静。随着马车的颠簸,耳中波涛的隆响变得有如天籁神女曼声轻吟般的低沉遥远,漫天的繁星越来越模糊,终于靠在车窗,沉沉睡去。
马车一阵晃动,缓缓停了下来,黄叙立时惊醒,揉着惺松的睡眼,探身向窗外看去。原来赶了一夜的路,已经到了攸县县城。马车停在城门旁,车旁建义和建甫正在低声交谈,两人身后是数十名兵丁。黄叙招呼道:“建甫大哥,你怎么来了?”建甫转身,朗声笑道:“少爷去了一天一夜,老爹不放心,让我在这里等着。我已经很小心了,不想到还是将少……咦……”向前迈进一大步,厉声喝道:“”建义,不是让你好好照顾少爷的吗?少爷脸上是怎么回事?”建义低声道:“大哥,少爷说想……”建甫怒道:“老爷把少爷好好的交给我,如今少爷弄成这样,你叫我怎么向老爷交待?你叫我怎么向爹爹交待?”建义被训斥的满面羞惭,垂下头去。
黄叙怒道:“这是我自己打架打的,和建义无关。我爹和平老爹怪罪起来,让他们都冲我来好了。”推开车门,走下车去。建甫狠狠瞪了建义一眼,走上前要搀黄叙,黄叙拨开建甫的大手,一瘸一拐的向前挪去。建甫忙向建义使了个眼色,建义急忙赶了上前,搀住黄叙。黄叙用力一甩却没能甩开,眼见街上行人已多,若摔在地上实是大丢面子,一甩没甩开,就任由建义搀着。进入城门,沿街东行,远远就见平老爹在府门之外站着,向这处张望。平老爹的名字叫平福,曾是黄叙爷爷的书僮,自七八岁起就跟随黄家,几乎是看着黄叙的父亲黄忠长大的。黄家从南阳迁至攸县,平福不离不弃,一直跟随,因此在黄家地位极高,连黄忠都要敬他数分。
黄叙见平福今日迎了出来,心道,不知是谁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连平老爹都出来迎接。此时平福也看到了黄叙,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大声道:“义伢子,怎么不背少爷?”黄叙道:“老爹,我想自己走走。”在建义搀扶下加快脚步向平福迎去。平福一把扶住黄叙的臂膀,脸色陡然一沉,怒道:“义伢子,少爷脸上怎么回事?”黄叙道:“是我自己打架打的。老爹,一路上我还没吃呢,快饿死了,我们快进去吧。”平老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向黄叙道:“少爷怎么能不吃呢,我这就去热些少爷最爱吃的菜来。”和建义一起左右扶持着黄叙向府中走去。蓦的一人从对面走来,一身白衣胜雪,身材俊逸,正是翟星。黄叙大吃一惊,暗道,他怎么来攸县了?翟星冲几人笑了笑,迈步向张灯结彩的府中走去,家丁见翟星仪表不凡,笑脸迎了上来,大声道:“客人到。”从府门处走出两个家丁,引着翟星进入府中。翟星笑容满面,迈步而入。黄叙满腹疑窦,心急着想入内探个究竟,足下就有些加力。平老爹只道他腹中饥饿,道:“义伢子,背少爷进去。”建义道:“是,爹。”黄叙心急进门,顾不得许多,立时趴在建义背上,道:“建义,先去大厅。”建义应了一声,迈步而入,门口负责司仪的二管家宁则,大声道:“少爷回来了,老爷在后厅……”黄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开口催建义快走。
进了大厅,只见厅中一片喧嚷,一百余人分坐各处,各自说话,翟星却不知到了何处,黄叙心中莫名的有些惆怅。正在此时,门前一阵喧哗,宁则大声道:“刘将军到。”来的此人正是刘表的侄子,镇军将军刘磐。刘表自得长沙之后,就命刘磐为镇军将军,黄忠为翊军中郎将,坐镇攸县,防备东吴。名义上刘磐为一军统帅,实际上军中大小事务皆由黄忠掌控,刘磐一介书生,本就不懂军事,也乐得清闲,直接搬到了长沙去住。此次黄忠五十大寿,刘磐亲来,算是给足了黄忠面子。
黄忠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刘将军,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声若洪钟,气势极是豪迈,厅内众人齐齐起身,向厅外涌去,建义背着黄叙跟着人流走出厅外。黄叙探头向院中看去,只见刘磐身材高瘦,脸色青白,歪歪斜斜的站着,似乎一阵风来就会被风吹走一般,白色的战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而父亲虽然一身便衣侍立一旁,气势却如渊停岳峙,说不出的伟岸。黄叙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
刘磐大声笑道:“黄老将军五十寿辰,如何能不来?”将手一招,身后一名兵丁走上前,双手捧着锦盒,黄忠接过锦盒,转身递给身边的建信,笑道:“将军能来寒舍,已是蓬荜生辉,如何能再让将军破费?”刘磐笑道:“将军操劳军务,威震四方,这些是应该的,应该的。微薄贺礼,不成敬意。”双手一拍,又是数十名兵士走了进门,抬着贺礼走入府中。黄忠朗声大笑,抚了抚灰白的长须,道:“将军的好意我就领了。来呀,将礼物收下。”侧身一让,向刘磐道:“将军,请。”刘磐微微一笑,迈步向内厅走去。
忽得门外又是一阵喧哗,几个人走了进府,当先一人须发银白,衣袖飘飘,道骨仙风。黄忠急忙迎了上去,惊喜道:“神医,终于来了。”来人正是张机张仲景,张机正待客套,猛然间大厅内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心头一颤,急忙向后看去,大厅内的人抱头蹿出,黄忠脸色一变,纵身扑入厅中。黄叙催道:“建义,我们也进去。“建义应了一声,背着黄叙奔入大厅。厅中寿堂碎成一片,一人趴在寿堂的碎片上一动也不动。黄叙惊呼一声,因为那人正是翟星。
黄忠俯身探了探翟星的鼻息,灰白的眉毛紧紧皱到了一处,向黄叙道:“你认识他?”黄叙从建义背上下来,说道:“他,他怎么了?”黄忠皱着眉道:“鼻息脉搏全无,应是死了。但身上却又没有明显内伤,蹊跷,蹊跷……”不住摇头。黄叙心道,莫不是一路被蔡瑁追杀,力尽身亡?但刚才见他又是好好的,难道是旧疾复发?急忙道:“爹爹,你不是请了神医张机来吗,何不让他看看。否则此人无缘无故死在家中,会让人乱说的。”心中却盼张机千万不要是浪得虚名,要真能有救死之术才好。
黄忠沉吟道:“如今也只能如此。建义,将建甫叫来,把他抬进内厅,我去请神医来看看。”转身欲行,建义却惊叫一声,黄忠向建义看去,只见建义满面地惊骇,上下牙的的直响,指着自己身后,黄忠急转头,只见趴在碎片上的那人缓缓坐起身。刚才黄忠亲自探视,此人心脉鼻息皆断,早已是死人一个,如今却缓缓坐了起来。黄忠一生经历大小阵仗无数,但一个认为死去的人却在自己面前直起身,却是平生首次经历。望着那人缓缓坐起,黄忠只觉一丝寒意从脑后电蹿而起,直冲顶心,汗毛根根倒立而起。一步纵到惊得目瞪口呆的黄叙身前,厉声喝道:“你是何方妖物?”
那人缓缓坐起,冷冷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勉是也。”声音苍老遒劲,却出自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人之口,实是说不出的诡异。厅中三人更是如闻晴天霹雳,震得动弹不得。
因为黄勉正是黄忠的父亲,黄叙的爷爷。
窗外阳光普照,厅内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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