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凉州好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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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浩荡,在身后猎猎吹拂。。四野苍茫,夕阳将一行人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战马踯躅,缓缓踏着不知何时修建的驿路。
回到临泾时,天色已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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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狂野的摇撼着树木,牢内灯火在风中显得越发昏暗飘摇。
静夜中突地传来喀喀两声轻响,牢门吱一声推开,狂风顺着缝隙呼啸而过,熟睡中的费明登时被惊醒。睁开眼,昏黄的灯光中一名黑衣蒙面人闪身而入,身后寒光隐隐闪动,背在身后的右手赫然执着一柄长剑。费明不知此人所为何来,侧了侧身,向牢中的暗处躲去。
“魏讽,魏讽……”黑衣人蹑手蹑脚的走下台阶,口中轻声低唤。猛听得铁链铮铮响动,第一间牢房的费曜急喝道:“小妹,小心。”喝声中,一名安定兵丁从暗中扑出,刀光闪烁,长刀直劈黑衣人脖颈。黑衣人猝不及防,惊退一步。安定兵丁一刀未中,长刀圈转,当头向黑衣人劈下,黑衣人再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牢房的木栅栏上,那兵丁心中大喜,高喝一声,挺刀直刺,眼前蓦的一片昏黄,沙子迷入眼中,双目刺疼难忍,长刀立时刺偏。黑衣人侧身横滚,长刀狠狠刺在木栅栏上。费曜急扑而前,手中长链卷出,套住兵丁持刀的右手,低声向惊魂未定的黑衣人喝道:“小妹,动手。”那安定兵丁眼中酸痛,心中慌乱,高声呼喝:“来人,有人劫……”黑衣人矮身而上,一掌劈在兵丁脖颈。兵丁闷哼一声,萎顿在地。
牢中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黑衣人胸膛急速起伏,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费曜道:“小妹,你怎么来了安定?”黑衣人扯掉脸上黑纱,露出费瑶清丽的面容,拉住费曜的手惊异的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费曜清秀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费垣急声道:“小妹,此地不宜久留,离开这里再说。”费瑶愈加惊异:“二哥,怎么你也在这里?”费垣俊脸一红,催促道:“钥匙在那人身上,这事等我们出来后再说。”费瑶俯身从兵丁身上搜出钥匙,起身打开牢门,将费曜等人放了出来。费曜脱去手上镣铐,和费瑶分持着钥匙打开另两间牢房的木门。待得将所有牢门打开,耗时已是不少。窄窄的通道两侧挤满三辅将领,众人被关了许久,今日脱出牢笼,心中兴奋异常,但又知仍身在险境,心下难免惴惴,不敢高声喧哗。此时费明也从牢笼中走出,向开牢门的费瑶道:“小妹,你怎么会来救我们?”费瑶道:“我和几个朋友一齐来安定。来的那日正见魏讽将军行刺小贼,却被阎行明抓了……”韦端惊喝一声:“阎行明?他怎么会帮小贼?”费瑶瞟了一眼从对面牢房中出来的韦端,没理他,继续道:“一月来我一直想救魏将军,但吴晨总呆在府中,临泾戒备森严,始终没找到机会。今日吴晨出城去见北地来的使者,守卫去了一多半……”费明道:“怪不得今日守卫这般少了。”费曜惊道:“北地的使者?杨秋的人还是马遵的人?”费瑶道:“我也是听下人说的,使者到底是杨秋还是马遵派的,我也不清楚……嗯,魏将军呢?怎么没见到他?”费明苦笑着指了指角落中痴痴呆呆望着牢窗上栏杆的那人,说道:“在这里,不知小贼用了什么手法将他制住,自半月前进来后就这般痴痴傻傻的。”费垣道:“别只顾着说话,小贼若是回来了,我们就逃不了了。”费瑶道:“人数这么多,只怕我一个人带不出去。”韦康道:“不妨事,费四小姐可以将兵器运进来。兵器在手,我们再想办法。”末后,突然补了一句:“最好多运一些木盾。”众人想起安定强弩的威力,心头一阵冰寒。
费瑶无奈的点了点头,费曜快步走到安定兵丁尸身旁,褪下兵丁身上的号服,向费瑶道:“小妹,我和你一同去找兵刃。”
二人从牢门悄悄出去,牢中众人屏息等候。小半个时辰,牢门轻轻拉开,费瑶捧着十几套号服闪了进来,费曜跟着走进,向后张望了一下,这才将门轻轻掩住。费明急迎上去,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是轮换的兵丁呢。”费瑶轻声低笑道:“这就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几日我一直在牢房附近转……”
架在两兵丁中间的魏讽呆滞的双眸突然动了动,颤巍巍直起身,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费瑶喜道:“魏将军,你没事了?”魏讽高声道:“我自是没事,你刚才说什么?”纵步上前,一把抓住费瑶肩头。韦端低斥道:“魏子京,噤声。你不怕把小贼的人惊动了?”魏讽布满红丝的双眸中满是狂暴和迷乱,用力摇晃着费瑶:“你刚才说什么,说什么。”费瑶只觉魏讽的双手如十只铁簪紧紧抓在肩头,痛彻心扉,双目含泪道:“你,你抓疼我了。”费曜和费垣只道魏讽被关了太久,陡然获释,心中喜悦难禁,就此失心疯了。眼神交汇间,二人分从左右扑向魏讽。“嘭嘭”两声,魏讽左右肋立中一拳一掌,魏讽面色灰白,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一线血丝从嘴角慢慢溢出。魏讽却是浑若未觉,呢喃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日防夜……”费瑶在魏讽爪下脸色越加苍白,费曜和费垣齐喝一声,挥掌再上,掌缘斜斜切向魏讽脖项,魏讽陡然矮身,侧身撞入费曜胸腹间空当,手肘撞处,费曜惨哼一声,倒飞而出。费垣惊怒交集,侧腿连踢,魏讽一把拉过费瑶挡在身前,费垣惊喝一声,急忙收腿,魏讽却从费瑶身后闪出,一掌劈在费垣小腿侧处,“喀啦”一声,费垣右腿小腿骨当即断折。费垣惨叫着向后跌去,“嗵”一声闷响,费曜此时才摔在地上。
魏讽瞬间重伤二人,牢中将领不由得呆了。费曜、费垣可说是这三十余人中的好手,仍禁不起魏讽一肘一掌。逃难之际,多出一个武功如此强横的当然极好,坏就坏在魏讽突发失心疯,堵在门口,不分自己人胡杀一通。内外交困,实是最差的境况。韦端急走两步,低喝道:“魏讽,你要做什么?快让开门。”魏讽高声讥笑道:“韦端,当日你掘开杜水水道,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窘迫?”韦端面色一变,韦康尖声喝道:“魏讽,你今日是来算这帐的吗?”魏讽哈哈大笑:“不错。我正是来替那两千将士向你二人讨这笔帐的。”韦端低声道:“魏将军,当时是我一时糊涂了。不过我那般作,也是为消灭安定匪患不得不勉强为之。看在大家同袍的份上,此事先搁下,等脱离险境,再商议如何补偿那些兵丁家属,如何?”
魏讽仰天狂笑:“离开此处后你还会记得那些兵丁?同袍情谊?掘开杜水时,何曾见你有半丝同袍情谊?”韦康怒道:“魏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武功再高,我们一拥而上,你绝非对手。”魏讽嘿嘿笑道:“今日我什么酒也不吃,却要看看你能吃些什么酒。”陡得提气高呼:“来人啊,有人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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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一挑,一身庄稼汉衣衫,斗笠低低压在面前的大汉走了进来。吴晨道:“你就是杨秋派来的使者?”那大汉向吴晨深鞠一恭,说道:“正是。”吴晨上下打量了一下大汉,那大汉身材高壮,露在衣衫外的大手,骨节嶙峋。吴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家太守派你来有何事?”
大汉道:“如今匈奴分三路进犯北地,富平、参绕、雕阴失守,匈奴左贤王豹顺泥水南下,泥阳眼看不保。泥阳与临泾隔泥水相望,可谓唇齿相依,泥阳失守,临泾就是匈奴兽兵下一肆虐之地。将军雄才伟略,如何定夺,心中自当有数。”吴晨道:“安定与匈奴素无仇怨,可谓井水不犯河水,你家主公却曾趁我军远出之际和韩遂勾结犯我西州城。此次匈奴来犯,不过是杨秋投井下石的报应。这一月来,安定没有趁火打劫,已算是仁至义尽。如果杨秋派你来是劝我出兵的,哈哈,你可以回去了。”
那大汉朗声笑道:“人说吴晨奸滑赛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马超冷哼一声,怒目瞪向那大汉,那大汉也是冷哼一声,横眉瞪向马超,两人目光相对,大汉陡的倒退一步,黧黑的脸庞一丝红晕一闪即逝。两人却才隔空交手,那大汉在马超凌厉的杀气侵袭之下,内劲逆回经脉,不得不倒退一步,卸去身上重压。吴晨微微一笑:“你家太守的话已传到,你可以回去了。”那大汉道:“慢。吴将军,倘若你不愿出兵,今日也不会来见我,我说的对不对?”吴晨笑了起来,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那大汉被吴晨的笑容搅得更是混乱,咬牙道:“将军等的只是我家主公能开出的条件,那我明说好了。我主知将军为天水难民之事焦虑,北地受匈奴屠戮,能拿出手的也不多,但为两家和好,我主竭尽所能筹措到一百只滩羊,五百斛滩枣,愿助将军渡过难关。”站在吴晨右手边第二位的程游开口道:“兴国氐王阿贵,杨池氐王千万,听闻天水有难,分调五千斛、八千斛粮救援天水,远在仇池的窦茂也遣人送来三千斛粮。杨太守只出这些,若传出去,不但惹汉人耻笑,只怕异族人也会耻笑,杨太守面上也没什么光彩。”大汉脸上一红,抗声道:“非是我主吝啬,只因匈奴来势汹汹,财货被搜掠一空,能出这些已是竭尽全力。”
站在马超下手的彭羕说道:“使者所说有理。所谓‘救人于难,鸿毛重于泰山’,北地受匈奴灾祸之际还送滩羊、滩枣援救天水,不管多少,总是一份人情。”使者喜道:“这位先生实是明理之人。”彭羕嘿嘿笑道:“但若杨太守真送财货来,我才出兵,知道的会说杨太守恤民重情,送财货只为援救天水,不知道的却会说我主贪图北地财货,此行与匈奴何异?”使者大喜,连连点头:“先生说的太对了。”彭羕道:“对出兵一事,我有一良方,不知使者愿不愿听?”那大汉怕吴晨阻止,急忙点头:“先生明理之人,所言句句肺腑、切中要害。先生有何良方,尽可讲得。”彭羕道:“使者也应有所耳闻,阿贵、千万、窦茂、像舒至、符彤等羌王氐王,连同汉阳太守成宜成将军、行金城太守程游程将军等联名推举我家主公为凉州牧。只是这名单上异族人多了些,凉州各郡的太守少了些,不如杨太守也作一举荐人如何?我主若为凉州牧,匈奴入侵北地就是入侵凉州,我主率兵讨伐名正言顺,使者以为如何?”
那大汉心道,亏我以为这囚徒要替我说话,不成想这里心最狠的就是他。程游也不过要我多送一些财货,你却要我保举小贼。小贼若成了凉州牧,北地也成了他所辖地域。让他率兵驱逐匈奴,岂不成了前门据虎,后门进狼?
徐庶看出那使者的心思,微笑道:“当年小霸王孙策自领江东时,不过是些郡丞、县令之类的人保举。此次保举我主的不但有太守,还有多位羌王、氐王,此事可成已毋庸置疑。若杨太守也在表上署名,说来也可算是我主恩人,他日必当有所回报,否则岂非让世人耻笑我主忘恩负义?但若……”
徐庶拉长声音,后面的话已尽在不言中。那大汉沉吟不决。此时帐帘一挑,文援快步走入帐中,俯身在吴晨耳边低语了几声,吴晨失声道:“魏讽杀了韦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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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匆匆赶回帅府时,马岱、黄艾等人已将一干三辅囚犯押上议事厅。王乐、段明见吴晨等人来到,急忙迎出。围在外的安定兵丁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吴晨一瞥之下,只见厅堂中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中间三十余人,成扇形散开,大部分穿着囚服,中间夹杂着数个歪歪斜斜的穿着安定军服的人,这些人或座或卧,神色萎顿。
徐庶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王乐道:“有人劫狱。这些人被放出后,魏讽突然要和韦端算当日掘开杜水的旧账,一伙人闹翻了,这才惊动兵丁,但我们赶到时,魏讽已将韦康杀了。”吴晨扫了扫躺在地上的二人,其中一人黑须垂胸,面容阴鸷,正是韦康。胸口一滩污血,胸骨深陷,显是被人一掌击碎肋骨,脏腑破裂而死。韦端坐在韦康身边,灰发散乱,老泪纵横,目光凶狠的瞪着魏讽。魏讽身上鲜血淋漓,右臂上五处指痕,血肉外翻,白色的臂骨隐隐可见,鲜血顺着虚垂身侧的右手向下滴落,脸上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冷漠。吴晨在正中的帅位坐下,向彭羕点了点头,彭羕会意,开口道:“此事起因是有人劫狱,只要你们将劫狱那人供出来,剩下的事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对捉拿劫狱人有功的,以将功折罪论,安定将予以从宽处理。”言下之意是要提醒韦端等人,说出劫狱那人,你们要对魏讽怎么着就怎么着,安定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同时点醒魏讽,只要供出那人,安定可以为他提供保护。短短几句话,已将一拨人的对立挑了起来。吴晨暗暗点头。
魏讽冷冷的道:“劫狱的人是我。这几日我装疯卖傻,正是要守卫疏于防范。昨晚我借装病之际,将守卫骗在身旁,突下杀手,取下钥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旁人无关。”转身扫了扫厅中怒目而视的一干三辅将领,惨然一笑,低声道:“我魏讽原不过是借昨晚情势,为被韦端、韦康两兄弟放水淹死的两千弟兄讨回公道。但众位苦苦相逼,终至错手杀死韦康。魏讽大错筑成,罪无可恕,众位兄弟,先走一步了。”猛地向围在外的安定兵丁冲去,兵丁齐声大喝,手中长矛疾刺而出,魏讽不避不闪。撞矛的刹那,一人高喝一声,疾跃而前,长臂舒展将魏讽硬生生的拽了回来。那人脸型英俊,眉目如刀削斧凿般的深刻,正是马超。
马超道:“义弟,之前有言在先,供出劫狱的人从宽处理。魏讽既然招供,咱们不能食言而肥。”吴晨冷冷的扫了一眼魏讽,叹气道:“他还杀了我们一名兵丁,就此饶过他,我如何向那兵丁的家人交待?”马超向徐庶投去求救的眼神,徐庶微微摇了摇头。彭羕开口道:“魏讽果敢刚烈,人才难得。他既然杀了韦康,在三辅已无容身之地,若能诚心归降,便是自己人,主公再善加厚慰兵丁家人,想来可安其他兵丁之心。”
吴晨心道,魏讽常驻扶风、陈仓一带,以后攻略雍州,得他相助,成功把握大增。略一沉吟,向魏讽道:“魏讽,彭军师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怎么说?”马超见有转机,低声斥道:“魏讽,还不叩见主公。”费曜高声喝道:“魏讽,钟大人待你如子侄,咱们威武不屈,仍是三辅血性男儿,若你投降,猪狗不如。”
魏讽咬了咬牙,猛地跪在地上,向吴晨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魏讽叩见主公。”三辅众将齐声喝骂。吴晨哈哈大笑,长身而起,绕过书案走到魏讽身前,掺扶起魏讽,笑道:“子京客气了。安定与别处不同,不用下跪的。”彭羕在旁道:“主公得一将才,可喜可贺。”吴晨扫了一眼怒愤填膺的三辅众将,淡淡的道:“将他们关下去。”魏讽大喝一声:“慢。”吴晨愕然望向魏讽。魏讽咬牙道:“我既投了主公,就不能让主公难做。那兵丁是我用这只手杀的……”勉强抬起右手,看了又看,猛的大喝道:“我就将它赔给主公。”左掌疾拍右臂,喀一声脆响,右臂臂骨当即折断,仅赖一丝皮肉与肩胛相连,断臂随着魏讽颤抖的身躯不住摇晃。厅中众人齐声惊呼。吴晨惊道:“魏讽,你这又是何苦?”魏讽脸上的肌肉因刺骨的疼痛而扭曲,苦笑着向吴晨摇了摇头,颤巍巍的走到韦端身前,冷冷的道:“韦端,你杀我两千弟兄,我也杀了韦康,我和三辅就如今日我和这条手臂一般……”左手抓住右臂,刺啦一声,硬生生拽了下来,鲜血喷溅的韦端满头满脸,厅中众人见情景如此凄厉,一时全没了声息。魏讽满头满脸的大汗,将左手中的右臂掷在韦端面前,急速喘着气道:“从今往后,我和三辅再无瓜葛,再无……瓜葛……”
“葛”字才出口,整个人已软瘫在地上。马超急纵上前,连点魏讽胸前数大**位,止住魏讽右臂喷涌而出的鲜血,程游从怀中掏出疗伤圣药,往魏讽臂前抹去。厅中一时间乱作一团。三辅众将见魏讽如此刚烈,心下黯然,费曜撕下囚衣前襟递向马岱,低声道:“用这个……给他包扎一下吧。”马岱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个我就留下,剩下也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一众三辅将领默默的向外走去,低头前行的费曜蓦的回首望了望人群中的魏讽,长叹一声,转身迈步出厅。
吴晨向杨秋的使者苦笑道:“让使者见笑了。”使者长声大笑,揭开头上的斗笠,远远扔在厅中,那使者一张长方形脸,眉骨、颧骨高耸,腮下一层刮过胡须后的浓浓青影。程游厉声喝道:“杨秋,是你。”杨秋大笑道:“不错,正是某家。吴晨,前有马超、姜叙,后有成宜、程游,今日魏讽这般刚烈的人也投了你,想来你也是有些手段。某家一生也没什么嗜好,却偏爱赌上一铺,如今就将身家性命与你赌了。”
吴晨淡然一笑:“杨太守不怕赌输了?”杨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某家孤身来安定,已是输无可输。但某家在北地的人脉还在,在冯翊、河东的眼线还在。冯翊、河东有何风吹草动,皆逃不出某家的眼线。有这些本钱,将军以为可否赌上一铺呢?”
吴晨笑道:“绰绰有余了。杨太守,咱们就赌他娘的一铺。”两人击掌而誓,相对大笑。此时众亲兵已将议事厅清扫干净,几人分宾主坐了下来。徐庶道:“自五日前匈奴攻下参绕,再从射姑山穿泥水后,安定的探子就再没探到匈奴有什么大动静,不知杨太守处有何消息?”
杨秋心道,这么快就来考我了。洒然一笑,道:“这得从冯翊的局势说起。呼厨泉从蒲坂进入冯翊后,一路顺洛水而下,十日前于商颜山却突遭钟演埋伏,虽然杀退钟演,但锐气已失,不得不停下休整。匈奴此次进犯,本是兵分两路,分进合击,右路军受创,左路军怕蹈右路军覆辙,行程就压了下来。且安定于数日前派马铁驻守彭阳,匈奴左路军统帅豹也怕将军使人捣他后路,因此将原先囤积在参绕的那些民脂民膏转往雕阴,此事未完成之前,他不会有任何动作。”
吴晨道:“马遵那边境况如何?”杨秋道:“猴崽子在雕阴被尹屠骨都侯击溃后,撤退到直路一带,指望着靠奇苑水阻住匈奴,一幅得过且过的奴才相,想起他就让人恶心。”吴晨心中一乐,暗道,两人在北地斗了多年,难怪杨秋如此厌恶他了。徐庶道:“以太守推断,豹需多长时日能将民脂民膏运完?”杨秋道:“不出十日。匈奴只在乎女人、牛马,其余的珍奇玩物、绫罗绸缎不能带走的会一把火烧光。某家在参绕的眼线昨日传来消息,涂翟骨都侯率五万匈奴兵从高奴渡过洛水,向泥阳而来,以豹的个性绝难容忍涂翟将自己的功劳抢走,定会抢在涂翟到来之前发难。”

徐庶叹道:“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吴晨道:“咱们准备的仓促,豹也准备的仓促,何况一路上豹顺风顺水,咱们又一直隐忍不动,他对安定的防范之心虽然有,却必定很小。打他个措不及防完全可能。”马超点头道:“义弟说的有理。这一月来我和义弟一直在商讨豹的战术,此人惯于大迂回包抄,常作敌后突击。杨太守,我看不妨将泥阳防线向东北推三十里,作出全力防御涂翟的姿态,豹必然会顺泥水疾下。我军可在庆水附近埋伏,待他来时,打他个落花流水。”
杨秋嘿嘿低笑:“这几日某家头疼的要命,不想来安定后却是一身轻松。早知如此,一月前某家就该来了。”彭羕道:“要打豹措手不及,我看不如向外传出消息,孟起将军率大军屯驻漆县,作出趁火打劫冯翊的姿态。一来可掩饰我大军动向,二来可安豹的心,令他放心南下。”吴晨一拍桌案,说道:“好,就这么办。文援,明日在‘隆福盛’为义兄饯行,你去将临泾所有名士都请来。”程游黑着脸道:“上次请客的钱,主公还没支。”吴晨尴尬一笑,恬着脸道:“为了此次大胜,先预支如何?”徐庶大笑道:“若主公俸禄不够,我和孟起的那份也垫上好了。”吴晨扫了眼彭羕,彭羕脸色立变,急摆手道:“我在程福那欠了一**债,天天被那老狐狸追,垫俸禄的事别找我。”
文珏在厅外忽得大声道:“公子,程老板说有要事找彭军师。”彭羕慌忙向厅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就说我不在,就说我不在……”众人望着彭羕仓皇的背影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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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金黄,层层云霞铺映得宛如镕金煅玉。
钟繇负手望着天际,似已沉醉在落日的美景中,连皇甫郦走近也没有发觉。皇甫郦低咳一声,钟繇没有转身,却长叹一声道:“马超的大军已进驻漆县了。”皇甫郦鄂然道:“安定要趁火打劫?”钟繇转过身,摇头道:“难说。”向皇甫郦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皇甫兄请。”
半月不见,钟繇两鬓已然全白,整个人似乎突然间苍老了十来岁,皇甫郦看在眼中,心中唏嘘不已。钟繇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几日彻夜难眠,皇甫兄陪我走上一段如何?”皇甫郦道:“难得有机会在山路上散散心,顾所愿耳。钟大人请。”钟繇也不客套,沿着山路缓缓向前走去,皇甫郦慢步跟在身后。半晌,钟繇才低声道:“文灿的后事办得如何?”皇甫郦缓缓说道:“文灿得疫病而死,按风俗已火化,骨灰……”钟繇身躯一震,泪水止不住从眼中涌出,哽咽道:“文灿实因我而死,当年若非我一力邀他出仕,何有今日挫骨扬灰之祸。”突地向着群山大声哭道:“文灿,我对不住你,文灿,魂归来兮,魂归来兮……”哭声若杜鹃泣血,震的山谷轰鸣,皇甫郦越听越感凄凉,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夺眶而出。钟繇却是越哭越是伤心,哭声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皇甫郦知钟繇纵情率性,当年为求韦诞手中的蔡邕手书而不得,曾嚎哭数日,呕血数升,今日这般哭法,必然大受内伤,当即纵身而前,一指点向钟繇颈后睡**,入指处陡觉一滑,一指登及戳在空处,眼前人影晃动,钟繇已自跃开。皇甫郦说道:“元常不能再哭了。”
钟繇用袍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和脸上斑驳的泪影,苦笑道:“哭又能如何?不哭又能如何?”皇甫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向钟繇,道:“这是文灿的遗书,他要我一定亲手交给你。”钟繇接过遗书,展开看了看,哑声道:“郝昭?皇甫兄觉的此人如何?”皇甫郦道:“知机慧敏,盖代英才。元常怎会想起问他?”钟繇道:“文灿信中说郝昭见机度势,聪慧英敏,他死后可将眉城防务托付给郝昭。”皇甫郦长哦一声。钟繇道:“这事我会考虑。兄从眉城来,汉阳方面有什么动静?”皇甫郦道:“眉城、散关一带百姓都逃到汉阳避祸,成宜、沈思虽从羌人和氐人处调来一些粮食,但难民人数众多,赈灾抚民诸事繁杂,一直没有余力弄出大动静。”钟繇冷哼一声:“将予取之,必先予之,将予弱之,必先强之。小贼最喜招揽流民,此次一去数万,小贼定然欣喜异常。但以安定的财力,哼哼,只怕有命吃,没命吞,这回看噎不噎得死他。”皇甫郦点头道:“从翼城我军探子发回的消息看,小贼确是撑的很辛苦。但屯兵漆县,莫非正是因财力不足,这才趁匈奴南下之机趁火打劫?”
钟繇道:“此正是我连日来忧心之事。皇甫兄,此次请你来,是要你再辛苦一趟。”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递给皇甫郦。皇甫郦愕然道:“表?谁上的?”钟繇冷笑道:“小贼上的,要朝廷封他为凉州牧。”看着皇甫郦疑惑的神情,钟繇解释道:“小贼派人将表呈给当今皇上,司空大人得知此事,将小贼的表抄了一份遣人送了过来,我也是一个时辰前才拿到。”皇甫郦道:“曹司空的意思……”钟繇长叹一声:“三辅的形势和天下的形势,皇甫兄当很明了。朝廷正倾力在河北一带剿除袁逆之乱,暂无余力顾及吴晨这等乱匪。”言下之意,皇甫郦已是全然明白,苦笑着点了点头。钟繇道:“但也不能让小贼这般猖狂,曹司空已向皇上进言,表小贼为偏将军,领并州牧,将祸水东引。此事要劳烦皇甫兄走一趟。”皇甫郦点了点头。钟繇看了看天色,叹道:“如今已是仲秋,算脚程,兄至安定时已是入冬。安定边鄙苦寒,这里有雪貂披风一件,是当年我到长安上任时,曹司空送与我的,今日我将它转送于你。”左手一扬,管家钟安从林中走出,手上捧着一件毛色纯白的披风。钟繇从钟安手中接过披风,双手捧着递向皇甫郦,皇甫郦心中一暖,双手捧过。
钟繇叹了一声,低声道:“子京如今也在安定,此去当能见到他……”皇甫郦一惊:“他也被俘了?”钟繇摇了摇头:“不是。听说他手臂断了,我这里有一味药,劳烦皇甫兄带给他。”从钟安手中接过一株药草,递给皇甫郦,皇甫郦将手中皮裘递给身后的贴身小厮,双手接过。那药茎呈紫色,长有三尺,几片毛茸茸像羽毛一样的叶子横生在侧,正是当归。皇甫郦一鄂,随即明了,一时间心潮汹涌,竟至哽咽。
钟繇缓缓道:“灵芝生王地,岂可入荆棘?长风会有时,愿随泾水归……”钟繇边吟边走,高大的身影渐渐没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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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数日的风越刮越猛,不过晌午,天色已全黑下来。西北风狂暴的在荒野中肆虐,“砰、砰”地击碎一处处沙丘,卷起无数黄沙和枯枝,漫天彻地的飞卷,口鼻中一股浓烈的土腥味。伴着狂风尖厉的呼啸,满天乌云不住翻滚,不住变幻着诡异莫名的形状。
漫天的黄沙中,远处高低起伏的青山如低矮的沙丘,时隐时现。
青山起自安定郡三水县东南,呈南北走向,斜向东南而下,一路逶迤至安定郡彭阳县东北处,全长上百里,安定和北地就以此为两郡交界,堵苑水和白马苑发自青山,向东注入庆水。庆水又称西河,源自北地郡西北的卑移山,一路蜿蜒南下,至眴衍附近注入泥水。此次行军正是要赶往眴衍,阻截匈奴左贤王豹。
马超高声喝道:“全军急速向前,到前面的山下歇息。”安定铁骑的行军由西南向东北,狂风侧吹,马超只能侧过身发布命令,饶是如此,仍是吃了一大口沙土。兵士听得号令,精神一震,加速向前奔去。
东北面一团沙尘狂卷而起,如秋潮夜至,汹涌澎湃。段明高声喝道:“是匈奴人,匈奴人想偷袭彭阳。”马超立时明白,匈奴一直在参绕停顿,不是因为右路军受挫,而是原想趁安定坐山观虎、疏于防范之际,突然而至,抢占彭阳。不想安定先派马铁、尹默等人率军巩固彭阳城防,计划一时受挫,就此隐忍下来,待到安定放出风声,大军向漆县移防,豹终于跳了出来。马超背脊一阵发凉,暗自庆幸,若非在讨论如何阻截时,徐庶一力主张从彭阳穿泥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马超厉声喝道:“不惜一切抢占山地。”
全军皆知生死悬于一线,没命的向前奔去。匈奴骑兵也已发现狂奔而来的安定铁骑,调整方向,也向小山奔来。
安定骑兵由西南向东北,匈奴骑兵则由东向西,两处皆是侧受风,步履艰难,但却知此战胜利与否,悬于谁能抢先攻占地利,咬牙倾尽全力向前奔驰。
马超一马当先,沙暴狂野的抽打在脸上,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沙尘肆溢让人无法呼吸,但青山已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忽听得前面号角声响,山头上涌出几排匈奴骑兵,当先一员将领,身材敦实,身披一件纯黑的狐裘,高举长刀,仰天高呼。马超心中陡然闪过一丝寒意,身旁的段明已高声喝道:“放箭。”如此大风,弓箭早已失去准头,窜入黄沙中的弩箭被风沙卷着,瞬间消失不见。马超正要下令结阵,身旁一匹黑马电窜而前,那马神骏异常,数十丈的距离眨眼即过,山石间更是纵跃自如,待到匈奴兵将围攻上来,一人一马已窜至山顶,手中大戟一挥,正面的数名匈奴兵丁立时变成一堆残肢肉末,狂风中翻卷着瞬间消失无痕,血色的大戟一拖一拽间,侧面围上的数名匈奴兵丁被从中腹剖开,内脏在狂风中不住摇晃。匈奴兵见他如此悍勇,尽皆骇然,安定军士欢呼狂喝,纷纷向山上涌去,马超、段明、马岱、王乐心中更是狂喜,纵马奔上山头。待到山头,马超眼前陡然一阔。安定这边的山势陡峭,匈奴那边山势却是极为平缓,数万匈奴兵争先恐后向土山上涌来,如海啸狂飙,令人呼吸为之停滞。
马超大声喝道:“布阵,长矛兵在前,强弩兵抢占西北角。”马超此次带军共一万五千名,人人皆习练长矛、强弩,实是安定的精锐,而随众将涌上山头的不下百人,听得马超发令,六花阵立时展开,兵丁交互疾驰、旋转勾连,分时如落英缤纷,聚时如繁花怒放,匈奴兵丁见一小队一小队的兵丁不住穿梭来去,眼花缭乱。放眼而去,尽是安定兵丁的身影,也不知涌上来了多少人,心怯之下,不住向后退去,山头的空地越来越大,涌上的安定兵丁越来越多。
沉闷得号角在狂沙中远远响起,匈奴兵丁向后慢慢退去。马超知匈奴兵虽然被杀退,但匈奴人数多过安定数倍,何况败象未露,撤退必是在准备下一次进攻,当即高喝道:“月牙阵。”长矛兵扼守山道,渐渐向中间回缩,月牙阵依山势向内回缩,不但可有效阻止匈奴骑兵的冲击,同时由两侧长矛兵辅翼,也使得匈奴人无法进行两翼包抄。安定军布置完毕,整个山脉已在匈奴骑兵齐整划一的冲锋中颤动起来。散乱的匈奴骑兵在狂沙飞舞中汇成一股铁流,宛若大海潮生,浊浪灭顶扑至。
凄厉的号角顺势而起,弩箭雨点般狠狠扎向匈奴骑兵。弩箭借风之势,更添凄厉,匈奴骑兵势若奔雷的攻势瞬间停滞,但后续匈奴千军万马齐踏而止,千余人冲进阵中,王乐高声呼喝,长矛兵齐声呼应,一时间喊声震天,喊声中长矛电刺而出,当先的百余名匈奴兵当即被长矛洞穿。匈奴兵却是强悍至极,踏着血水狂涌向山。段明高声喝骂,劲弩再次齐射,百余匈奴骑兵惨叫着翻身摔下马背,匈奴气为之夺,终于退下山去。
段明哑声向马超道:“将军,我看匈奴必然还要进攻,匈奴人实在太多,这样守下去不是办法。趁狂沙漫天,目不视物,我军侧翼向东北延伸,骑兵从侧翼绕出,兜匈奴后路,匈奴后军败退,我趁势从山上杀下,三路围攻,匈奴必破。”马超点头道:“好是好,但匈奴士气犹盛,中军的防守不能弱了。再等一等,等匈奴士气下降,我军再向东北延伸侧翼。”
此时风势越来越狂,越刮越猛,黄沙劈头盖脸的望脸上抽来,令人难以睁开双眼,天地宛如重回洪荒初开之时。匈奴在此期间,又换了几个方向向山上冲击,被一一击退,冲上山的匈奴兵丁越来越少。马超见是时候,令赢天率领四千骑兵从侧翼向匈奴后军兜去。匈奴前军久战不利,后军焦躁,突然一支人马杀到,匈奴后军主帅急忙指挥兵丁堵截,却见一人一马电射而至,手起戟落,匈奴后军主帅已被劈成两半。匈奴后军登时大乱。安定兵丁趁势攻击,匈奴后军推搡逃命,乱成一片,匈奴主军得知消息,急忙要抽调人手援救后军,山上号角鸣响,马超从山上破磊而出,三路夹击,匈奴大军被冲得土崩瓦解,向南沿泥水窜逃,马超率大军趁胜追击。此时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风狂雪急,天地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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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文珏高声笑着跑了进来。徐庶、沈思等人急忙向门口走去。今日是朝廷加封吴晨为并州牧的大日子,吴晨一大早就到南门处去迎接朝廷使节,徐庶、沈思等人原本也想同去,却被吴晨劝住,只带了姜叙、成宜、庞德几人。
徐庶等迎出门时,吴晨已走了进来,一脸喜气。见一行人走近,大笑道:“这位是忠义将军领司隶军事皇甫郦,此次朝廷派来的使节。”徐庶道:“久仰。”沈思淡然一笑,说道:“好久未见了。”皇甫郦点了点头。吴晨继续道:“这位是长离川的羌王像舒至,这位是长离川的氐王符彤,这位是兴国氐王阿贵的使者……”吴晨一一介绍,引荐到魏讽时,符彤惊喝一声:“魏讽,竟然是你。”魏讽扁了扁嘴,没有接话,脸上依旧是那幅冷漠的神情。吴晨笑道:“你们认识?”符彤神色变了变,随口道:“曾经打过交道。”没有再多说什么。吴晨继续引荐众人。待引荐完毕,徐庶朗声道:“皇甫将军,吉时已至,不如开始吧。”皇甫郦点点头,迈步走上议事厅帅坐,高声道:“皇恩浩荡,吴晨跪下接旨。”吴晨等厅内众人急忙跪倒。
皇甫郦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吴晨孝义聪慧,西和羌氐,下抚百姓,凉州平乱,震慑宵小,忠勇可嘉,特加吴晨偏将军衔,领并州牧,即日上任,钦此。”
礼毕,全厅人齐声欢笑。忽听得门外一片吵嚷,一人已急急奔进门,大声道:“别忙下圣旨,别忙下圣旨,等等我,等等我……”众人愕然望向大门,正是赢天。赢天看着众人都站在厅中央,只皇甫郦一人站在桌案旁,长舒一口气道:“哈哈,幸亏我来的及时,开始吧,开始吧。”吴晨道:“开始什么?已经宣读完了!”赢天气急败坏的道:“什么?为什么不等我,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宣读圣旨哪。”吴晨哭笑不得,心道,宣读圣旨又不是作戏文,有什么好看的。轻咳一声,道:“你不是和义兄去眴衍了吗?怎么跑回来了?”赢天嘻嘻笑道:“不用去眴衍了。我们在青山附近和匈奴左贤王豹碰上,三路夹击,打得豹抱头鼠窜,五万人马被杀得剩下不到两千人。只是因为下了场大雪,我们的马又不如匈奴马匹一般可以在雪地上奔走,这才让他跑了,不然连他也捉回来给大哥当礼物。”
吴晨大喜:“真的?”赢天连连点头,徐庶、沈思等人兴高采烈,像舒至、符彤齐向吴晨道贺。皇甫郦扫了一眼魏讽,魏讽眼中痛苦之色一闪即没,和众人一起大笑起来。皇甫郦心中一动。
吴晨笑道:“这是大喜讯,今日果然是好日子,双喜临门,值得好好庆贺一番,酒宴已经摆好了,大家赴宴吧。”众人在吴晨、徐庶带领之下进入酒宴。酒宴半酣,符彤将吴晨请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凉风扑面,吴晨不由得精神一阵。
符彤向吴晨道:“吴将军,你救我一族人,符彤没什么能感谢的,他日若用的上我,尽管派人往漠北来找我。”吴晨愣道:“氐王要去漠北?”符彤点了点头:“当日我曾许下誓言,终生不踏入汉境。如今,该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但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帮忙,万水千山我也决不皱一皱眉头。”吴晨望着符彤刚毅的面容,情知劝不住符彤,微笑道:“那我送送氐王好了。”
两人并肩前行,符彤牵着马,一路上没有说话,吴晨也沉默不言。到西门时,远远见一群人等在雪中。符彤猛然转身道:“吴将军觉得魏讽此人如何?”吴晨望着符彤彪悍的脸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人城府深厚,我看不懂他。”符彤哈哈大笑:“原来是我多虑了。吴将军希望后会无期。”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吴晨拱了拱手。催马而行,静立雪中等候的那群氐人也翻身上马,随着符彤急速远去。
吴晨望着符彤远去的身影,心头感慨不已。
文援在身后低声道:“公子,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吧。”吴晨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先回吧,我再走走。”文援低应一声,向众亲兵走去。
吴晨信步向旷野走去。
其时满天碎银乱羽,北风扑面生寒,抬头望着铅云密布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雪片像从压在头顶的乌沉漩涡中迸涌而出,随风飞舞,煞是纷乱。雪片风中精灵般从天上坠下,落在额头上,眼睛里,嘴唇边,倏地融化,化作冰凉的水珠,冷冷的拂过脸颊。
远远望去,漫天飘舞的雪花中天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换成了另一个世界。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气雾风中浮起,随着雪花翩翩飘逸。
短短的一年,历经无数风波险阻,历史的巨轮终于扭转前进的航向,凉州从昔日的纷争不休变为如今的百废待兴。日后,历史的航程还会掀起何样的惊涛骇浪?前路,还有多少暗礁险滩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
漫天飘舞的大雪中,广阔的凉州大地群山起伏,有如银蛇狂舞,蜡象奔腾,胸中豪情顿生。抬手接住一片飞舞的六角精灵,微笑着低吟道:“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抬头又看了看天,大笑道:“好大的雪!”
笑声在风雪中荡漾,随着满天飞卷的雪花飘散在无垠的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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